我抱着膝盖，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冰冷地板上，目光无法从他苍白而紧锁眉头的脸上移开。
月光清冷，勾勒出他脸上疤痕的轮廓，也照亮了腰腹间那圈被我笨拙包扎的绷带上仍在缓慢洇开的暗色。
心脏像是被泡在又酸又涩的水里，一阵阵发紧。
原来是这样。
那些毫不留情的吼骂，那双总是喷吐着怒火和暴躁的紫色眼睛，那不由分说将我掳来、锁起的粗暴行径……其下埋藏着的，竟然是这样一个鲜血淋漓、从未愈合的伤口。
一个他没能护住的弟弟。一份蚀骨的悔恨。
所以，他见到我这样四处乱晃的“稀血”，才会那么愤怒。所以，他才用最极端、最不讲理的方式，把我圈禁起来。在他那套简单粗暴的逻辑里，大概觉得只要把我锁在绝对安全的范围内，凶神恶煞地吓住我，就能避免重蹈覆辙。
这头暴躁的、伤痕累累的野兽，守护的方式就是龇牙咧嘴地将所有潜在危险驱赶出自己的领地，哪怕被守护的对象吓得瑟瑟发抖，他也只会用更凶恶的吼叫来掩盖那份笨拙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怕再一次失去。
我看着他即使在昏睡中也不得安宁的神情，看着他无意识捂紧伤口的手，一种陌生的、细密的酸楚在心口蔓延开。
之前只觉得他可怕，蛮横，不可理喻。现在却品出了一点别的滋味。
这份“保护”沉重得让人窒息，方式也糟糕透顶。但……
但我好像，没办法再理直气壮地只感到害怕和抗拒了。
视线落在他手边那杯早已不再冒热气的茶上。我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站起来，重新去厨房换了一杯温热的。
当我再次靠近时，他睫毛颤了颤，猛地睁开眼！
警惕和凶戾瞬间回到那双紫色的瞳孔里，但在看清是我的一刹那，又微妙地软化了些许，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你怎么还在这？”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试图努力装出平时的凶狠，“找揍吗？”
我没回答，只是默默地将那杯新换的热茶往他手边又推了推。
他瞪着那杯茶，又瞪向我，眉头拧得死紧，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难题。最终，他极其别扭地移开视线，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再把杯子挥开。
一阵难言的沉默在走廊里弥漫。
我鼓足勇气，重新在他不远处坐下，这次稍微近了一点。
“那个……”我小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谢谢你。”
他身体似乎僵了一下，没回头，也没吭声，但我看到他耳廓似乎有点泛红。
“还有……”我吸了口气，声音更低了，“对不起。”
这次他有了反应，猛地转过头，眼神里是全然的莫名其妙和烦躁：“哈？你又犯什么蠢？”
“我……我之前不知道，”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知道这血会这么麻烦……也不知道你……”
“闭嘴！”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骤然打断我，语气又急又凶，“谁要你道歉！老子做事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少自作多情！”
典型的恼羞成怒。
但我好像……有点能看懂他这层暴躁外壳下的东西了。
“哦。”我乖乖闭上了嘴。
他似乎没料到我就这么顺从地熄火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我，最后极其憋闷地转回头，抓起那杯温茶，仰头灌了一大口，结果可能牵动了伤口，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你慢点！”我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拍他的背。
“别碰我！”他像触电一样躲开，咳得眼角都泛红了，却还不忘凶我，“离远点！”
我缩回手，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还要强撑凶狠的样子，心里那点酸涩忽然淡了些，反而有点……想笑？
当然，我不敢笑。
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走廊里再次陷入沉默，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股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戾气悄然消散了些许。
月光静静流淌。
我抱着膝盖，看着窗外被月光照亮的枯枝剪影，轻声说，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我以前的世界，没有鬼。”
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听见。
但我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很轻：“很和平，甚至有点无聊。所以我总想着能躺平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干，混吃等死最舒服。”
“穿越过来的时候，我吓坏了，只想继续当条咸鱼，躲得远远的……没想到这血这么惹麻烦。”我顿了顿，“给你添了很多很多麻烦，还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旁边传来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声，他好像调整了一下坐姿。
“但是，”我抬起头，看向他依旧紧绷的侧影，“但是谢谢你没让我真的被吃掉。也谢谢你……虽然很凶，但一直在保护我。”
“我知道我很弱，跑不快，也不会杀鬼，可能在你看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累赘。”我深吸一口气，“我以后……会尽量小心，不随便受伤，不随便乱跑，不给你……添更多的麻烦。”
说完这些，我低下头，脸有点发烫。把自己最没用的一面摊开在别人面前，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漫长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又晕过去了，或者根本懒得搭理我这些无聊的感慨。
就在我准备放弃，起身回房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少了些暴躁，多了点难以形容的别扭。
“……知道就好。”
我微微一怔，看向他。
他依旧没有回头，目光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却又奇异地柔和了些许。
“你的命是老子的。”他重复着那句霸道又疯狂的话，但语气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攻击性和压迫感，反而更像是一种……笨拙的确认和宣告，“别再随随便便弄丢了……蠢货。”
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一种复杂的、滚烫的情绪涌上来，冲散了之前的恐惧和酸涩。
我看着他别扭的侧影，看着那杯被他握在手里的、已经不再温热的茶，轻轻点了点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