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低沉的、别扭的“嗯”之后,走廊里彻底陷入了沉默。
月光偏移,将我们的影子拉长,交融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依旧靠坐在门边,闭着眼,眉头微蹙,不知是睡是醒。我抱着膝盖坐在不远处,能清晰地听到他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还有我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
夜更深了,寒意从地板缝隙里钻上来。我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抱紧自己。
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血腥味的东西突然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盖住了我的脑袋。
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扯下来——是他那件染血的白色羽织。布料粗糙,却残留着惊人的暖意,和他身上那种暴烈的气息。
我愕然看向他。
他依旧闭着眼,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无意识的梦呓,但耳廓那点不自然的红色在月光下无所遁形。
“吵死了。”他忽然嘟囔了一句,声音含混不清,“发抖的声音……烦人。”
我捏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羽织,指尖传来的暖意一点点渗进皮肤,流向四肢百骸。犹豫了一下,我最终还是默默地将羽织裹在了身上。很大,几乎把我整个包裹起来,暖得让人鼻子发酸。
这一次,我没说谢谢。他大概也不想听。
我就这样裹着他的羽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守着这片染血的寂静,守着这个重伤却依旧警觉的守护者,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我是被食物的香气勾醒的。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滑躺在了地板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那件羽织。而走廊另一端,那个昨晚还奄奄一息的身影,正背对着我,在厨房里……忙碌?
动作明显有些滞涩僵硬,左边手臂似乎不敢大幅度动作,但确实是在煮东西。
我懵懵地坐起来。
他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没好气地吼:“醒了就滚过来吃饭!还要老子请吗?”
声音洪亮了不少,虽然依旧沙哑,但总算有了点平时的气势。
我爬起来,裹着他的羽织,迟疑地走过去。灶台上煮着一锅简单的米粥,旁边碟子里放着……嗯,勉强能看出是烤鱼的东西,虽然边缘有些发黑。
他把一碗冒着热气的粥重重顿在我面前的矮几上,米粒和水比例适中,看起来很正常。然后又把那碟焦黑的烤鱼推过来,眼神凶恶:“吃掉!”
我看着那碟恐怕鬼吃了都会闹肚子的烤鱼,又看看他明显不太自然垂着的左臂和依旧苍白的脸色,默默拿起筷子。
“看什么看!”他耳根又有点红,恶声恶气,“毒不死你!”
我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粥。粥煮得意外不错,温暖妥帖地熨帖着肠胃。
尝试性地夹了一小块烤鱼,放进嘴里。
……果然很苦,还有点糊味。
我努力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他紧紧盯着我的表情,像是随时准备发作。
“还行。”我小声评价,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下次火可以小一点。”
他像是被噎住了,瞪了我半晌,最终憋出一句:“……要求还真多,麻烦死了!”但转身盛自己那碗粥时,我好像看到他极快地勾了一下嘴角,快得像错觉。
吃完饭,他极其自然地把空碗碟一推,大爷一样吩咐:“洗干净。”
然后自己走到廊下阳光能晒到的地方,检查腰间的绷带。血迹没有再扩大,但他皱着眉,似乎对愈合速度不太满意。
我收起碗筷去厨房清洗。水流声哗哗作响,听着外面偶尔传来他因活动牵扯到伤口而发出的极轻抽气声,一种奇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恐惧和想要逃离的战栗,也不是后来得知真相后的酸涩同情。
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让人心口微微发胀的感觉。
这个男人,暴躁,蛮横,说话难听,行为粗鲁,做的饭也很难吃。
但他会因为我发抖而扔过来带着体温的羽织。会在重伤未愈时爬起来煮粥——虽然烤鱼糟透了。会用最凶恶的态度,做着最笨拙的守护。
洗好碗,我擦干手走出去。他正尝试给自己换药,动作别扭,绷带缠得乱七八糟,额角因为吃力而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我来吧。”
他动作一顿,紫色的瞳孔锐利地看向我,带着审视。
我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僵持了几秒,他猛地别开脸,把伤药和干净绷带粗鲁地塞进我手里,硬邦邦地丢下一句:“……麻烦精。”
然后便靠在廊柱上,闭上眼,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只是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我小心翼翼地解开旧的绷带,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比昨晚好了一些,但没有完全止血,边缘依旧红肿。我尽量放轻动作,清洗,上药,重新包扎。
这一次,比昨晚熟练了些。
他全程没有睁眼,也没有再吼我,只有在我偶尔下手稍重时,肌肉会骤然紧绷一下,喉结滚动,但硬是忍着没出声。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我们身上,空气里弥漫着伤药清苦的气味。
一种莫名的安宁,在这座锁死的、曾经让我感到窒息的宅邸里,悄悄蔓延开来。
包扎完毕,我打了个结。
他忽然睁开眼,看向腰腹间整齐不少的绷带,又抬眼看向我,目光深沉复杂。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宅邸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亮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短暂的宁静。
“不死川先生!您在吗?主公大人紧急召见所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