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吼声在空旷的廊下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耳膜和神经上。
我的……血?我的……命?
都是……他的?
大脑被这过于直白、过于疯狂的宣告冲击得一片空白。下巴被他掐得生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里他那张又凶又躁、连耳根都红得快要滴血的脸。
他似乎被我的眼泪烫到,掐着我下巴的手指猛地一松,但又立刻攥紧,像是怕我跑掉,又像是纯粹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才好。那双向来只有暴戾和杀气的紫色眼瞳里,翻涌着更加混乱的东西——懊恼、尴尬,还有一丝没能完全藏住的、对自己失控行为的无措。
“哭什么哭!”他声音更大了,试图用音量掩盖一切,“再哭就把你扔出去喂鬼!”
典型的色厉内荏。
可我怕极了,根本分不清真假,只能拼命咬住嘴唇,想把那丢人的哽咽咽回去,身体却因为极力压抑而抖得更厉害。
他死死瞪着我,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吓人。我们俩就以这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僵持在冰冷的走廊里,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血味、汗味,还有我无声淌下的眼泪的咸湿气。
最终,他像是彻底败下阵来,极其烦躁地“啧”了一声,猛地甩开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滚回去睡觉!”他别开脸,恶声恶气地命令,视线却飘忽着,死活不肯再落在我脸上,“再看瞎晃悠……老子真的……”
后面的威胁含糊不清,淹没在他暴躁的嘟囔里。他转身,近乎狼狈地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狠狠甩上了门。那声响在寂静的宅邸里震天动地,余音不绝。
我贴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抱住还在发颤的膝盖,把发烫的脸埋进去。
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一晚之后,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质。
他依旧每天送来食物,依旧锁着门,依旧没什么好脸色。骂骂咧咧的话也没少,但内容微妙地变了。
“蠢货!吃饭!瘦得跟鬼一样风一吹就倒,怎么……怎么扛揍!”——虽然听起来还是像威胁。
“手伸出来!……啧,笨手笨脚,又划破了?麻烦!”——然后会极其粗暴地扔过来一卷干净绷带和伤药,动作粗鲁得像是在扔炸弹,但东西却都是好的。
他身上的伤似乎更多了,回来时带的血腥味和戾气也更重。有时甚至来不及处理,深色的队服洇开大片暗色,他就那样把食物丢给我,然后阴沉着脸快步离开,留下身后一长串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宅邸外的动静似乎也少了。安静的夜里,只剩下风吹过庭院枯枝的呜咽,和他偶尔在隔壁房间压抑的、因处理伤口而发出的沉闷喘息。
我依旧怕他,怕他那不管不顾的暴躁,怕他眼底偶尔闪过的、让我心惊肉跳的疯狂。但那种怕里面,掺进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种酸涩的、沉重的、让我坐立难安的东西。
直到那天下午。
阳光难得有些暖意,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落进来。我正对着那点稀薄的光线发呆,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混乱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某种我从未听过的、属于他的、带着明显痛楚的抽气声。
心猛地一沉。
几乎是下一秒,宅邸的大门被一股蛮力撞开又合上,落锁的声音比平时重了数倍,带着不稳的颤音。
我下意识地跑到走廊口,偷偷望出去。
他背对着我,靠在紧闭的大门上,剧烈地喘息着。白色羽织几乎被染成了暗红色,左侧腰腹处,一道狰狞的伤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暗色的血正汩汩地往外涌,顺着他紧捂的手指滴落在地板上,很快积起一小滩。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尝试着挪动脚步,却猛地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发出沉重的闷响。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我的呼吸停滞了。
大脑还没做出决定,身体已经先动了。
我冲回房间,一把抓起他之前扔给我的那卷绷带和伤药,又跌跌撞撞地跑向厨房,从水缸里舀了半盆清水,端起来的时候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身。
我跑到他面前,跪坐下来,声音发颤:“你…你怎么样……”
他猛地抬起头,汗水浸湿的额发黏在疤痕上,脸色苍白得可怕,但那双紫色的眼睛在看到我时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谁让你过来的?!滚开!”他低吼,试图挥开我,但抬起的手臂却因为牵动伤口而猛地一颤,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我避开他的手,咬着牙,将水盆放下,浸湿绷带,颤抖着伸手想去碰他的伤口。
“别碰我!”他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重伤野兽,眼神凶狠得能吃人,“听不懂人话吗?!老子死不了!用不着你多事!”
“会死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声音带着哭腔吼了回去,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流了这么多血……你会死的!”
看见我的眼泪,他像是又被烫了一下,动作僵住,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骂人的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作一句更加暴躁的低吼:“……吵死了!闭嘴!”
但没再挥开我。
我吸着鼻子,胡乱抹掉眼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湿绷带小心翼翼地去擦拭他伤口周围的血污。我的手指冰凉,碰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两人都同时抖了一下。
他的肌肉绷得像铁块,呼吸粗重,死死盯着我的动作,仿佛我稍有不慎就会立刻咬断我的脖子。
伤口比看上去更可怕。边缘泛着不祥的黑紫色,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是相当厉害的鬼造成的。
我忍着害怕和恶心,尽量放轻动作,清洗,上药,然后用干净的绷带一层层缠绕包扎。整个过程,他都一言不发,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偶尔因为疼痛而骤然收紧的肌肉泄露了他的痛苦。
等到终于包扎完,我已经满头大汗,手指和衣服上都沾满了他的血。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小声问:“……这样,可以吗?”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腰腹间包扎得歪歪扭扭、但还算严实的绷带上,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眼。
那双紫色的瞳孔里,暴戾和杀气褪去不少,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复杂情绪。有未散的痛楚,有惯有的烦躁,有被看见狼狈的羞恼,还有一种……更加浓稠的、我看不懂的暗流在汹涌。
他忽然伸出手,沾满血污和冷汗的手指有些颤抖,极其粗暴地擦过我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力道大得擦红了皮肤。
“丑死了。”他哑着嗓子,恶声恶气地评价。
然后,不等我反应,那只手猛地扣住我的后脑,将我的额头重重按在他完好的那边肩膀上。
鼻尖瞬间撞满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汗味,还有独属于他的、那种暴烈又滚烫的气息。
我的身体彻底僵住,心跳骤停。
他的下巴似乎无意识地蹭了蹭我的发顶,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依旧蛮横得不容置疑。
“……不许说出去。”
“……敢说出去……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