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着那沓钱,又看看江予沨,嘴唇动了动,没再骂,只是别过脸,眼泪掉得更凶了。
澜宋看着江予沨把钱推到母亲面前,手指在桌布上蹭了蹭,像是有点不自在。他突然想起昨晚,这人躺在他身边,呼吸声均匀,月光照在他侧脸,睫毛投下的阴影软得像棉花。
“走吧。”澜宋拽住江予沨的手腕,往门口走,“这里交给我爸处理。”
江予沨没挣,被他拉着穿过狼藉的大堂。外面的天色暗了,风卷着落叶吹过来,带着点凉意。澜宋松开手时,才发现自己抓得太紧,对方手腕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对不起。”澜宋的声音有点哑。
江予沨摇摇头,揉了揉手腕,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自己。“没事。”他抬头看他,眼底的红淡了些,睫毛上沾了点风带来的灰尘,“你姐……”
“我让她先跟我回家住几天。”澜宋看着远处的路灯,“我妈那边,慢慢劝。”
两人没再说话,并肩往停车的地方走。风把江予沨的发梢吹起来,银灰色的一缕贴在他脸颊上,他抬手想拨开,被澜宋先一步捏住了那缕头发。
指尖碰到他耳后的皮肤,温温的。江予沨的身体僵了下,没动,只是睫毛垂得更低了。
澜宋松开手,指尖还留着对方发丝的软,心里那点堵着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些。
“回去吧。”他说。
“嗯。”江予沨应着,脚步却没动,跟他并排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的。
车开上主干道时,路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透过车窗,在江予沨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靠着副驾驶座的车窗,侧脸线条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和,银灰色的发梢垂着,遮住半只眼睛,呼吸均匀得像是睡着了。
澜宋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掌心的汗渍在真皮上留下淡淡的印子。刚才在饭店的混乱还像潮水般在脑子里撞,姐姐哭红的眼,母亲撒泼的骂,张恒怨毒的脸……最后定格的,却是江予沨挡在他身前时,后背挺得笔直的样子。
车拐进江予沨住的小区,停在楼下。澜宋熄了火,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还在低低地转。他侧头看过去,江予沨已经睁开了眼,正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到了。”澜宋开口,声音有点干。
江予沨“嗯”了一声,解开安全带时,手腕上那几道红痕在车内微弱的光线下看得更清楚了。他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又回过头:“你姐……真没事?”
“我爸送她去我那儿了,今晚先住下。”澜宋摇摇头,“明天再说。”
江予沨点点头,没再问,转身往楼道走。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黑色的外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那件灰色的T恤——还是上次去澜宋家时穿的那件。
澜宋坐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发动车子。后视镜里,那扇单元门的灯亮了又暗,像颗忽明忽灭的星。
***第二天下午,澜宋去超市买东西,路过一家花店,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店员问他要什么,他盯着那束白色的桔梗看了半天,最后却拎了袋苹果出来。
他没直接回家,绕到了江予沨的舞蹈室。玻璃门是关着的,里面传来隐约的鼓点,夹杂着江予沨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力度:“胯再打开点,别缩着……对,就是这样。”
澜宋站在门外,透过玻璃往里看。江予沨穿着黑色的工字背心,额头上全是汗,正手把手地教一个女生做动作。他的手放在女生的腰上,指尖微微用力,带着对方调整姿势,眼神专注得像在雕琢一件艺术品。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手臂的肌肉线条上流淌,每一寸都透着力量感。
这和昨晚那个挡在他身前、声音发紧的人,判若两人。
鼓点停了,江予沨转过身,正好对上澜宋的目光。他愣了下,随即走过来,拉开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汗水和消毒水的味道涌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他拿起搭在把杆上的毛巾擦了擦脸,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
“给你带了点水果。”澜宋把那袋苹果递过去,指尖碰到他汗湿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江予沨接过去,掂量了下,嘴角勾了勾:“谢了。”他侧身让开,“进来坐会儿?还有半小时下课。”
“不了,”澜宋摇摇头,“我姐还在我那儿,得回去看看。”
江予沨“嗯”了一声,没再挽留。两人站在门口,谁都没说话,只有里面的鼓点又响了起来,咚咚地敲在空气里。
“那……我走了。”澜宋往后退了半步。
“好。”江予沨点头,手里还拎着那袋苹果,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袋的提手。
澜宋转身往小区外走,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江予沨的声音:“澜宋。”
他回过头,江予沨还站在门口,阳光落在他半张脸上,显得有点不真切。“你妈那边……要是还生气,就说我去道歉。”
澜宋愣了愣,随即笑了:“不用,她就是一时想不开。”
江予沨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转身回了舞蹈室。玻璃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里面的鼓点和人声。
澜宋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手里的购物袋勒得手指有点疼。他突然想起昨晚在路灯下,自己捏住江予沨那缕头发时,对方微微绷紧的肩膀。
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又很快平复下去。
他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快了些。路边的树影晃啊晃,把他的影子剪得七零八落。
澜宋回到家时,姐姐澜芷正坐在沙发上发呆,面前的粥没动几口。他走过去摸了摸碗壁,已经凉透了,刚要转身去热,手机响了,是军杰。
“在哪儿呢?”军杰的大嗓门透过听筒炸过来,“哥几个在队楼下的烧烤摊等着呢,就差你了!”
澜宋看了眼沙发上的人,压低声音:“我姐在这儿,可能过不去。”
“你姐怎么了?”军杰顿了顿,“哦——上午听我妈说了,你把你姐夫揍了?够爷们!不过那姓张的确实不是东西,早该收拾了。快来吧,就当陪哥几个喝两杯,你姐那边让她自己静静。”
挂了电话,澜宋跟澜芷说了声,换了件外套出门。傍晚的风带着点热意,吹得人心里发闷,他往队楼下走,远远就看见烧烤摊的红灯笼,军杰正挥着胳膊喊他。
“这儿呢!”军杰拍了拍身边的塑料凳,桌上已经摆了几盘烤串,啤酒瓶倒了好几个,“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
澜宋坐下,拿起一串烤腰子,炭火的焦香混着孜然味扑过来,却没什么胃口。“刚送我姐回去。”
“你姐没事吧?”旁边的小吴递过来一瓶冰啤酒,“听说那姓张的不是玩意儿,悔婚就悔婚,总比跳火坑强。”
澜宋没说话,灌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点烦躁。军杰啃着烤鸡翅,油汁滴在T恤上也不在意,眼睛在周围扫了圈,突然撞了撞澜宋的胳膊:“哎,你那对象呢?江予沨怎么没来?”
澜宋拿酒瓶的手顿了下,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他看着炭火里噼啪作响的火星,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他没来。”
“怎么没来?”军杰挑眉,“上次你妈生日,他不是跟你一块儿回来的吗?我还说今天正好见见,看看能把你这闷葫芦降住的人长什么样。”
周围的几个人都笑起来,起哄着让澜宋叫人过来。澜宋放下酒瓶,指尖在粗糙的桌布上蹭了蹭,声音很轻:“别闹了,我们就是……在演戏。”
“演戏?”军杰嘴里的鸡翅“啪嗒”掉在盘子里,油溅到下巴上也没察觉,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说什么?演戏?”
旁边的小吴也愣住了:“宋哥,你跟我们开玩笑呢?上次阿姨拉着江予沨的手,那亲热劲儿,怎么看都不像演的……”
“是我妈逼的。”澜宋拿起根烤串,没往嘴里送,只是无意识地转着,“她总催我找对象,我烦得慌,就跟江予沨商量,暂时演给她看。”
军杰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猛地一拍大腿:“我操!你们俩可以啊!演得跟真的似的!上次在火锅店,他给你夹菜那劲儿,我还以为你俩早就好上了呢!”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那江予沨……就乐意帮你演这出?”
“他欠我个人情。”澜宋含糊地应着,没说具体是什么情分。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当初只是随口一提,江予沨居然就答应了,甚至比他还入戏。
“人情?”军杰更懵了,抓了抓头发,“什么人情值得这么帮你?你们俩……”他突然挤眉弄眼起来,“该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没有。”澜宋的声音硬了些,把手里的烤串往盘子里一放,签子撞在瓷盘上发出脆响,“就是演戏,各取所需。”
军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他攥紧的拳头,那指节都泛白了,突然就没再追问。他拿起酒瓶,跟澜宋的瓶子碰了下:“行吧,不管真的假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来,喝酒!”
啤酒瓶碰撞的声音在喧闹的烧烤摊里不算什么,可澜宋听着,却觉得格外清晰。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淌,却压不住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
旁边桌的人在说笑,不知谁说了句“那舞蹈室的江老师真厉害,跳爵士的时候帅炸了”,澜宋握着酒瓶的手猛地收紧。
军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看到什么,只觉得澜宋的脸色有点沉,像是有什么心事。他没再多问,只是把刚上来的烤茄子往澜宋面前推了推:“吃点这个,他家茄子烤得不错。”
澜宋“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却半天没动。炭火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军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兄弟嘴里说的“只是演戏”,好像也没那么简单。
炭火渐渐弱下去,烤串的焦香混着晚风漫过来,军杰他们还在说笑,澜宋却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像塞了团棉花。他拿起酒瓶又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在胃里晃荡,泛起一阵空落落的酸。
“说起来,”军杰用签子戳着盘子里的烤韭菜,“上次在商场碰见江予沨,他跟个女的在挑戒指,我还以为是给你准备的,差点上去打招呼。”
澜宋握着酒瓶的手指猛地一缩,玻璃壁上的水珠硌得指节发疼。“什么时候?”他的声音有点发紧。
“就上礼拜吧,”军杰想了想,“在三楼那家珠宝店,那女的长得挺漂亮,跟他站一块儿……还挺配。”
旁边的小吴“啧”了一声:“宋哥,你这‘对象’可以啊,一边跟你演戏,一边还不耽误找下家?”
“别胡说。”澜宋皱了皱眉,却没什么底气。他想起江予沨教学生跳舞时专注的样子,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时绷紧的后背,又想起昨晚路灯下,对方手腕上那几道被他捏出的红痕——这些画面像碎玻璃似的扎在脑子里,刺得生疼。
军杰看出他脸色不对,踹了小吴一脚:“瞎咧咧什么!”他转向澜宋,语气放缓了些,“可能就是帮朋友挑的,江予沨那人看着不像随便的人。”
澜宋没说话,拿起一串烤筋往嘴里塞,孜然的辣味呛得他咳嗽起来。军杰递过来一张纸巾,他接过去擦了擦嘴角,指尖却在发抖。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江予沨那么耀眼的人,身边怎么会缺人?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的戏搭子,演完这出,自然要回到各自的轨道。就像现在,他在烧烤摊喝着闷酒,江予沨或许正在哪个灯红酒绿的地方,跟别人谈笑风生。
“对了,”军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后天队里聚餐,你去不去?正好介绍几个新朋友给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