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房门被从外面踹开。
宫毅一把拽开他,拳头重重地砸在安冽麻木又茫然的脸上。安冽整张脸都偏到了一边,两只手却还像掐着什么一样虚握着空气。
他手肘顶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挪动着膝盖往楚眠身边爬去。
“砰——!”
又是一拳。
安冽头歪在一旁,嘴角渗出的血在地板上砸出一滴滴血花。游离在外的意识终于回笼,刚才的一幕幕如同延迟画面般扎进脑海。
他颤抖着把脸埋进掌心,手里还残留着青年的体温,下一秒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青年腿边。
我做了什么?
我疯了吗?我疯了吗!
安冽脸白得可怕。
“楚、楚眠?”
“闭嘴!”宫毅怒道。
他小心地扶着楚眠坐下。
气管像被折叠了一样的窒息感让楚眠不得不仰起头,脖颈上的掐痕比泼在纸上的浓墨更刺眼。
宫毅呼吸声一窒,眼里倒映出红到仿佛要渗出血来的掐痕。
“没事吧?”
“……”
怎么可能会没事,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有嘴笨的时候。
“我这就叫救护车!”
“还不至于。”
楚眠一只手按下他手机,一只手盖在紫红的淤痕上,指腹压住的地方泛起一阵针刺般的疼痛。
“那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帮我倒杯水吧。”
“但、好。”
青年总是能让自己改口,宫毅在心里对自己皱起眉,却还是走过去倒了杯冰水又掺了点热水。
他摸了一下杯壁,又回去加了点冰水确保水温凉得正合适。他端着水杯坐到青年手边,坐下后才惊觉自己和青年靠得实在太近。
贴在一起的衣摆,早就超过他平日里刻意维持的安全距离。他在站起来和坐远点之间,选择将注意力转向还瘫坐在原地的安冽。
宫毅皱起眉,“起来。”
安冽朝沙发跪爬了两步。
“起来!”
“……”
安冽摇晃了两下才站直,像犯错的孩子般畏手畏脚,迈开颤巍巍的腿试探着一步步走向楚眠。
宫毅刚想踹开他,但青年只是眼睫颤了下就让他停住动作。
再一次靠近后安冽想也不想地屈膝跪俯在楚眠脚边,那双伤害过青年的手颤抖着扶上他膝盖。
颤抖一瞬间停了,仿佛那块小小的布料就是它安心的归宿。
“楚眠、楚眠——”
他小兽般的呜咽,似乎想要把这个名字念上一百遍一千遍。
“我错了、我错了。”
“你好多天没来……”
“我不是要怪你好久不来,只是你好多天都没来找我,我把你和其他有窒息迷恋的客人记混了。”
安冽胡乱编出来的借口和他语无伦次的话一样蹩脚,他早就将楚眠的习惯像圣典一样记牢了,永远都不会有记混的可能,但乱成浆糊的脑袋已经没了圆谎的能力。
“我知道错了。”
“你不要不理我……”
“楚眠、楚眠、楚眠。”
他一边念着名字一边手足无措地把脸贴上楚眠手背,以他所知道最臣服的姿态乞求青年原谅。
楚眠静静地看着一个心智健全甚至桀骜强势的男人,从初次见面时的骄傲轻慢到现在的卑怯。
他平静地移开眼。
“宫老板。”
青年有一点沙哑的嗓音将宫毅从恍惚的状态里惊醒,回过神后他第一时间拉开和楚眠的距离。
自愿放弃尊严跪俯在青年面前的安冽就像一记警钟,提醒宫毅自己对青年的态度同样很危险。
他收起所有脱轨的心思,找回自己作为老板的身份,至少表面上又回到了初见时的一丝不苟。
“您说。”他礼貌道。
“请给我换一位支配者。”
“……”
“现在吗?”
“现在。”
安冽表情空空的,五官好像也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被磨平了。整张脸像一张平铺的白纸,只有反反复复张起来又合上的嘴还在动。
声音在嘴边打着颤。
“什、什么?”
楚眠明明没有推开自己,明明还坐在这里听他解释,明明他还能透过脸颊感受到青年的体温。
明明——
我连自己都不要了。
“为什么?!”
“为、为什么……”
安冽哭得愤怒又悲恸。
楚眠上半身微倾,伸出手用指背捻去安冽流到下巴上的泪。
青年还是很温柔,用上的力道比羽毛划过空气都还要轻柔。安冽仰起脸追上他的指尖,楚眠也只是在他想吻去泪痕时才收回手。
明明那么温柔。
“安冽,你演错了。”
“什、什么?”
“你演错了角色。”
“角色?我、我可以改!”
“不,你改不了。”
楚眠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否定,甚至还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丝抱歉。就像看到检查报告的医生,不得不告诉病人一个残忍又不幸的消息。
沙发一侧是镜子,青年轻轻抬起他下巴将他的脸转向镜面。
“你看。”楚眠道。
“现在是谁在支配谁?”
安洌慌了神。
“我、我只是——!”
“我只是……”
他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弭。
落地镜一尘不染,镜子里的他比任何服从者都要低声下气。镜子里照出的不是三个人,是两个坐着的人和一条蹲在人脚边的狗。
怎么会这样?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明明——
我只是想被你记住。
我只是想被你看到。
我只是想被你喜欢。
我只是不想你离开。
是哪出了错?
“好的,楚先生。”
宫毅替他答应下来。
“不、不!”安冽嘶吼着。
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发出这种仿佛要撕开的声音,连等在外面的服务生都忍不住开门查看。
“老板,没事吧?”
“带他出去。”
宫毅没指名道姓,但一看屋内的情形也能猜出来说的是谁。
楚眠道:“请等一下。”
安冽眼睛又亮了,屏息期待着青年赐给他峰回路转的可能。
“怎么了?”宫毅问。
“就让他来负责交接吧。”
“他?”宫毅一愣。
“他了解我。”
这次不止安冽彻底崩溃,就连宫毅都忍不住心一颤,他第一次直接感受到楚眠可以有多残忍。
交接。
像移交材料一样,把他对青年的了解全部告诉接替他的人。楚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那些自诩甜蜜的小发现都是交接的材料。
青年是在惩罚他,惩罚他从内心再到行为上的一次次越界。意识到这点的安冽低下头,笑了又哭了的五官如同错位一般歪曲着。
你的惩罚,我认。
“好。”
过了不到一刻钟,和安冽身着同款制服的男人叩响了房门。进门后男人先是看向安冽,安冽那副狼狈到了极致的样子实在扎眼。
他视线很快移开,在移向宫毅前又不可避免地被青年吸引。
“老板,您找我。”
“认识下。”宫毅招招手。
“这位是楚眠,楚先生。”
楚眠,楚先生?
男人微微眯起眼,像曾经的安冽一样将这个名字细细咀嚼。
“楚先生。”他走上前。
“我是……”
“抱歉。”
他准备好的自我介绍刚开了个头就被楚眠的一声抱歉打断,青年连插话都做得很自然,只有安冽勉强从他眼里看出一丝不耐烦。
对啊,他赶时间。
安冽可悲地发现自己还是会因为能看出楚眠的情绪而暗喜,更可悲地是他因此站出来,都不需要青年开口就主动配合完成交接。
你赶时间呢。
看,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他在男人的注视下用比砂纸还粗糙的嗓音细数青年的喜恶。
“他不喜欢话多的。”
“他不喜欢身体接触。”
“你来之前要洗澡换衣服。”
“但不要喷香水。”
“记得带表,他会问时间。”
“不能在显眼处留下痕迹。”
“……”
这些零零碎碎的小规矩,全部都是安冽自己总结的,一直被他像揣着什么宝贝一样揣在心里。
他像得了强迫症,逼自己每次楚眠过来都要发现两条新的。
他用力阖了阖眼。
“还有——”
“还有?”男人无语道。
“不能用捆扎带。”
听完后,男人只觉好笑。
这算什么支配者,分明是套着项圈乖乖跟着楚眠身后的狗。安冽的样子让他心里打鼓,但当视线绕过楚眠时又咽下了拒绝的话。
青年有掌控人心的资本,却自愿选择在疼痛里浮沉,这样的人能让支配者浪花一样前仆后继。
不过,男人眼神一沉。
他绝不会成为安冽。
***
屋内响起破空声,鞭子呼啸着高高甩起却又轻飘飘地落下。鞭梢绕过固定架划过脊背,却连同样轻飘飘的衬衫衣摆都没带起来。
缠在手腕上的绳索绞紧,又感觉没必要似的松开了,楚眠微微歪过头像是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男人手一紧。
“咻——!”
鞭尾在空中蜷起,没把控好角度的鞭梢贴着青年颈侧擦过。疼痛慢半拍才麻麻地绽开,一起绽开的还有覆在掐痕上的一条红印。
不要在显眼处留下痕迹。
想起安冽说的话,男人像是刚入行的新手一样忍不住道歉。
楚眠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刚绽开的疼痛被道歉打断,有点像还没有吃进嘴里就化了的冰激凌。
“我一定注意——”
“继续。”
他不喜欢话多的。
屋内只剩一道道破空声,间隔把控得不算长也不短,在彻底放松前衔住了上一波疼痛的尾巴。
疼痛之间的间隙很短暂,但足够把感官放大到极限,让那一两秒像偷来的时光一样格外宁静。心脏在等待中生理性紧缩,终于可以清楚听到它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楚眠很轻地笑了声。
所以,我有心的。
***
半小时后。
门被从里面推开,门内泄出的些缕光线照亮了昏暗的巷子。楚眠低下头系好袖子纽扣,一身新添的伤害被洁白平整的衬衫遮盖。
他整理了下领口,发现实在是遮不住后放过了那几枚纽扣。
买条围巾?
楚眠很认真地想。
怪怪的,高领毛衣?
像一堵墙一样横停在巷口的越野车打断了他的思考,一动不动站在车边的男人直直望向楚眠。
男人脚边围了一圈烟头,车顶上还丢着抽空的烟盒,他隔着吞吐的烟雾看着青年一步步走近。
楚眠伸手抽走烟。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
他弯腰捡起一个个烟头,重新装进已经空了的烟盒。顾衍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他把烟头捡干净。
他低头俯视楚眠,像是想要从这个角度把楚眠彻底看清楚。青年苍白的指尖沾上烟灰,每次弯腰再直起身时瞳孔都会微微一晃。
十九根。
还说赶时间,白赶了。
楚眠把烟盒丢进垃圾桶,丢前还很细节地盖好烟盒,像怕那堆滤嘴都被捏扁的烟头会潮一样。
他拉开车门。
“砰——!”
车门刚拉开条缝就被砸上。
顾衍眼里压抑着怒火。
“好玩吗?”
“砰——!”
又一拳落下。
楚眠手还握在车门把上,已经合上的车门重重一震,指尖连带着整条小臂也跟着车门颤了下。
屋顶的鸟雀叽喳着飞走。
“耍我,好玩吗?”
“……”
“说啊!”
楚眠放下搭在门把上的手。
“阿衍,你想听什么?”
“我不想耍你。”
“我也不想你生气。”
“我想什么都听你的。”
“可我做不到。”
“……”
“但如果你一定要。”楚眠抬起头像小时候那样仰望着顾衍。
“哥,我都听你的。”
顾衍拳头松开了,几乎和车顶持平的肩膀突然间矮了一寸。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楚眠,所以明白只要他开口楚眠就真的会去做。
都听我的?
那他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
楚眠问得很认真,仿佛无论顾衍想听什么都愿意讲给他听。或许不应该用仿佛这个词,他是真的很愿意说一切顾衍想要听的话。
就是这点,让顾衍泄气。
他拉开车门。
“上车吧,回家。”
越野车缓缓驶离巷口。
“小眠。”
“嗯?”
“你想没想过……”
“什么?”
“算了。”
“想过什么?”
“没什么。”
顾衍嘴抿成一条直线。
楚眠坐起身,“哥。”
顾衍透过后视镜,难得看到青年不带一丝笑意的正经模样。
然后就听——
“你居然能憋住话了。”
“……”
“阿衍?”
“滚。”
“怎么又生气了?”
“闭嘴。”
楚眠乖乖收声。
已经看到咨询所,越野车却在过了红绿灯后靠向路边停下。
顾衍沉声道:“小眠。”
他话刚起了个头,就看到楚眠那张你果然憋不住话的笑脸。一瞬间没了好好谈谈的心,只想找个打不到车的荒郊野外把他丢掉。
顾衍已经开始踩离合了。
“我不笑了,你说。”
“楚眠。”
“不是小眠了?”
“……”
“你说你说。”
顾衍拳头硬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连我也叫不醒你。”
每次说出安全词,他就像一个坐在法院里等待宣判的犯人,脑袋里转着最糟糕的想法:万一楚眠还是陌生地看着自己该怎么办?
除了把那笑话一样的安全词重复上百遍上千遍以外,到那时候他还能做些什么把楚眠找回来。
“不会的。”楚眠回道。
“小眠!”
“不会的。”
“我说的是如果!”
顾衍不觉得楚眠一句轻飘飘的不会的就可以为安全词兜底。
楚眠侧过身看向他。
“哥,没有如果。”
“只要是你,我一定会醒。”
记忆里那个远远坠在他身后偷偷喊着哥哥的小男孩,在顾衍的眼里和面前的青年重叠在一起。
那是他的弟弟。
是他——
这辈子最后的家人。
顾衍拳头刚松开,就听到坐回去的青年很没有眼色的嘀咕。
“谁让我怕你又生气。”
“……”
家人算个屁。
楚眠凑过来戳戳他胳膊。
“阿衍,别生气了。”
“滚。”
“阿衍,我饿了。”
“滚。”
“真的饿了。”
“把嘴闭上!”
“你刚还嚷嚷着让我说话。”
“砰——!”
车门在顾衍身后甩上。
又过了十多分钟,顾衍用一袋热腾腾的包子堵住楚眠的嘴。
“阿衍。”
“滚!”
“你没要醋。”
顾衍眼睛闭上了又睁开,刚关的车门又被甩在身后,过了会儿他捏着一小瓶盖的醋回到车上。
车里安静了没两秒。
“阿衍。”
“闭——”
“你也吃。”楚眠眼疾手快地把沾好醋的包子塞进顾衍嘴里。
“有汤,你吸着点儿吃。”
顾衍:“……”
三笼小笼包十分钟吃完,其中两笼都进了顾衍肚子,剩下一笼里的一大半现在正在顾衍嘴里。
越野车再次停稳,楚眠提着装过小笼包的袋子走进咨询所。鼻尖的秦晴嗅着味道过来,难得主动地帮他接过还腾着热气的袋子。
一打开,笑脸僵了。
该夸你们环保吗?
吃完还特地把垃圾带回来。
她瞬间小脸一垮,丢掉袋子后高冷地拢起垂在眼前的长发。
“那个姓谭的院长找你。”
“什么事?”
“急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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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