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随后敲开审讯室隔壁的门,来开门的贡安平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换了个位置,贡安平把他让到屋内后直接走进审讯室。楚眠站在单向玻璃另一头,贡安平和徐嫱的对话透过玻璃传进隔间。
“受你雇佣的组织?”
“Mensa——”
“门萨?”
贡安平耳朵一颤,总觉得这名字曾经在哪里听过不下一遍。
徐嫱问:“有纸笔吗?”
他朝玻璃挥挥手,并没有在她面前做作地掩饰隔间的存在。队员很快把纸笔送了进来,却见徐嫱若有所思地看着单向玻璃出神。
“徐总?”
“他还在吗?”
“……”
贡安平没回答她,只是把桌上的纸笔又往徐嫱手边推了推。
徐嫱也没有再问,写了行字后又画下一个简笔画似的符号。如果不看符号具体的内容,光看形状和楚眠背后的纹身有五分相像。
隔间里,青年蜷起指尖。
“这是?”贡安平问。
“门萨一直以来的标志。”
“一直以来?”
贡安平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家组织已经成立很久了吗?”
“据说上百年。”
“……”
徐嫱看着贡安平的目光在一瞬间的晃神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和他离得足够近,都看不出这位贡队长残留在眼底的凝重。
门萨离华国很远,最多只是伸进来了几根触角探一探水温。在华国犯罪的性价比太低,偌大的世界有的是适合犯罪滋生的土壤。
所以徐嫱很好奇,好奇他会因为那几根触角就大动干戈吗?
“只有这些?”贡安平问。
“你觉得门萨会让一个了解他们的人有机会坐进审讯室里吗?”
“你和他们怎么联络的?”
“不联络。”
“完全不联络?”
“他们不跟我联络,我也只好相信他们收下钱就会把事办好。”
“那你最初怎么找上他们?”
“是他们找上我。”
“方式呢?”贡安平在短暂的惊讶后皱起眉示意她把话说全。
“我收到了一份问卷调查,夹在我订阅的商业周刊里,前面的问题都是些很普通的心理测试题。”
“你填了?”
“当然不,我很忙。”
“那你?”
“扔掉了。”徐嫱道。
“但它又出现在我桌子上,像是什么可笑的社会实验,最后一道题它问我有没有想要杀死的人,如果有的话把名字写下来,我索性也就把那三个混混的名字写上面。
“隔天我收到回信,回信还是夹在了包着塑封的商业周刊里。”
“回信写了什么?”
“呵。”徐嫱突然笑了下。
“因为我只填了最后一道,它回信要求我把问卷填完,包括前面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抄的测试题。”
“你填了?”贡安平问。
“这么好笑,为什么不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填完就扔掉了,很好奇他们会不会从垃圾桶里把它捡走。第二天我在我家里看到它,问卷末尾让我详细填写我对死法的要求,包括他们具体的死亡时间,再之后就是关于付款金额和方式的说明。
“它让我一周内把两百公斤黄金留在我办公室桌子上,还对我把它丢进垃圾桶这件事表示不满。”
两百公斤黄金。
一个多亿。
玻璃后,楚眠垂下眼。
一条命四千万吗?
贵了,至少那三个无所事事的混混还配不上八位数的价格。
“你照做了?”贡安平问。
“你觉得我有其他选择吗?从我的办公室再到我家里,谁知道那些黄金到底是为了买下谁的命。”
“然后呢?”
“没有然后。”徐嫱道。
“黄金拿走了,人死了。”
“就这样?”
“就这样,你和你的刑侦一队才是这场交易里最不顺的意外。”
两个人的对话还在继续,站在玻璃后的青年抬起眼,像是有些发冷似的揉了揉冰一样的指尖。
也不怪他觉得冷,正面被烟灰水淋湿的衬衫都还没有干透。他的模样看着实在有点惨,半湿的衣服像是从扎染缸里刚刚拿出来。
还没等楚眠开口,隔间里的记录员就主动让他先回去休息。
“队长那儿我跟他说。”
“那就麻烦您了。”
“这算啥麻烦。”
楚眠看了眼玻璃,礼貌地跟记录员道别后转身离开了隔间。
审讯室内。
徐嫱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口经过,一秒都没有停留地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
又过了一刻多钟,审讯室的门突然间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门框上的浮灰都被震起来,徐嫱和贡安平难得有默契地一起皱起眉。
来人让两人都有些意外。
“小顾?”贡安平道。
“楚眠呢?”
“隔、他不在隔间?”
贡安平脱口回道,顾衍皱起的眉让他刚说一个字就改了口。顾衍视线绕过他转向徐嫱,冰冷到极致的脸色又肉眼可见地沉下去。
他转身就往外走,留下大敞着的门和屋内的两人面面相觑。
***
出租车停在巷口,司机敲了敲隔着前座和后座间的玻璃板。
“小伙子?”
“……”
“小伙子?”
楚眠眼睑颤了下,缓过神后朝面露担心的司机抱歉地笑笑。
“抱歉,我睡着了。”
“你看是到这儿不?”司机有些不确定地指指黑漆漆的巷口。
“是这里。”
既没有门帘也看不到招牌的店面坐落在巷子最深处,埋在墙壁里的门要走近后才看到门把手。
拉开粗糙的门把,和墙壁同色的铁门后是一截向下的楼梯。
走下楼梯又是一扇铁门,这次索性连门把手都没有。楚眠摸着黑熟练地找到嵌在墙里的门铃。
手还没有摁下去,已经等在门后的人就迫不及待地拉开门。
来开门的男人身着西装,笔挺的廓形没有一条褶皱,从露出口袋的方巾再到鞋袜都一丝不苟。
“早上好,楚先生。”
“宫老板。”
青年的嗓音依旧让喜欢收集声音的宫毅不由自主地眯起眼,随即又略显刻意地收起笑,像是不太习惯把情绪明明白白地写脸上。
门内昏暗的灯光,足够他看清楚青年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
宫毅目光闪了闪,青年每一次造访都是一副快碎掉的模样,像是要在这里把自己打碎,再在一地碎片里重新长出一具新的肉體。
他好奇但不会问,小心的保持着顾客和老板间该有的距离。他叫来服务生在前面带路,自己则私心地落后半步跟随在青年身后。
这个位置——
他才能让眼神放肆一点,他注意到青年滞涩的脚步,心口像被什么咬住般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但他享受这种疼,所以只是在身后默默注视着青年的脆弱。服务生在走廊尽头停住脚,低眉顺眼地将老板和青年让进休息室内。
“去叫安冽过来。”
“是,老板。”
服务生躬身离开,隐蔽性极佳的门隔绝了外界探寻的目光。
比起大厅里曖昧的灯光,这间休息室显得格外正常,是这家叫宣泄的会所里唯一的专属空间。楚眠的视线落在了沙发上,宫毅像是藏起的礼物被发现般眼睛一亮。
“新换的。”他上前道。
“坐坐看舒不舒服?”
“挺好。”
楚眠坐下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满足了他压抑了两周的期待。
他一时间也飘了起来。
“摊开后是一张床。”
“哦?”
“你累了可以……”
楚眠静静看着他,让宫毅意识到自己又越过了老板的界限。他在找补和闭嘴间选闭嘴,青年移开的目光让他知道自己没有选错。
房间内沉默下来。
楚眠半阖着双眼,目光像是随便找个落脚点似的看向水吧。
“喝点什么吗?”宫毅问。
“都好。”
宫毅耳朵里一痒,青年低缓的咬字有种羽毛抚过般的柔软。他借着倒水的动作背过身,憋闷的胸口让他不得不自己调整好呼吸。
房间内再次安静,只剩下新鲜的石榴汁打在杯壁上的声音。他把果汁放到青年的手边,仿佛要自证清白般在楚眠伸手前移开手。
“最近很忙吗?”
话一出口,宫毅又觉得问题有些逾越地紧跟着解释了一句。
“有半个多月没见了。”
“……”
这个多字加的。
好了,还不如不解释。
楚眠端起果汁抿了一口,果汁给嘴唇染上了些血色。宫毅在要死于纠结前终于听到他的回答。
就一个字:“嗯。”
宫毅悄悄舒口气,但脑袋里的纠结还是让他忍不住想找补,想要证明自己没在数日历,计算青年到底有几个星期又几天没有来。
“安冽天天追着我问你。”
“提我做什么?”
“……”
开门声替他回答了。
身着纯黑色制服的年轻男人推开门后大步走向楚眠,明晃晃的激动在看到宫毅后才有所收敛。
“楚、老板好。”
“安烈。”宫毅声音一沉。
“别忘了你在这里的角色。”
“是,老板。”
被他当着楚眠的面训斥,安冽脸色胀红地低下了头,但视线还是偷偷地越过宫毅注视着楚眠。
宫毅扯扯衣摆站起身。
“楚先生,那我先出去了。”
“谢谢宫老板的果汁。”
“你喜欢就好。”
他前脚刚刚离开,安冽就兴奋地走过来紧紧贴着楚眠坐下。
至于宫毅的提醒,显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安冽听进脑袋里。安冽摇晃着看不见的尾巴,用自以为隐蔽的动作小心地调整着坐姿。
明明和青年隔着两层布,肌肤相亲的错觉依旧滚烫,安冽都有点嫉妒那条能紧挨着楚眠的腿。
“你去哪儿了?”
“说。”他沉下声音。
宫毅的话不是完全没用,他记起自己支配者的角色,但命令的口吻里又带着委屈巴巴的不安。
青年还端着果汁,苍白的指尖被残留在杯壁上的果汁染红。他没理会安冽越界的质问,只是在安冽想要帮他擦干净时推开了他。
安冽颤抖着的手悬在距离青年膝盖不到两寸的地方,一寸寸地试探着缓缓落下直到完全贴合。
身体也跟着一寸寸滑落,从坐变成了蹲到沙发旁边,他弯下腰额头隔着手背贴在青年膝盖上。
“楚眠,你是我的!”
“听到了吗?”
“……”
“你怎么不说话?”
“那、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好不好?”
明明是临近初冬的深秋,安冽的后背却被热汗浸透,眼睛里蒸腾着犹如雾霭般沉甸甸的渴望。
呢喃声回荡在屋内。
安冽一句一停顿,徒劳地试图从楚眠眼里分辨出一丝情绪。
他越看也就越慌,青年眉眼间的笑意慢慢变成了一张面具。安冽想要越过面具看清楚,却舍不得也摘不掉那张看似温柔的面具。
青年真的好温柔,仿佛自己说出再糟糕的话都可以被原谅。
“把电话给我……”
“好不好?”
每一句命令后面,都跟着一句和支配者口吻相矛盾的请求。
安冽哑声喟叹道:“不要让我们的关系只活在这间休息室里。”
“只要你想要——”
“只要你需要——”
“我可以随叫随到。”
“我不要像现在这样……”
“我猜不到你多会儿会来。”
他唇齿间泄出丝丝颤音。
“还、还会不会来……”
楚眠轻轻叹口气,安冽的心脏可悲地为这一丝回应震动着。比鼓动着的心脏更可悲的,是他连一声叹息都要含进心里细细琢磨。
叹息——
是可怜他?
是心疼他?
楚眠替他回答:“我累了。”
“啊?那你休息。”
“我等你。”安冽蜷着腿蹲在沙发边示意青年想睡多久都行。
楚眠低下眼看向他。
“我是说可以开始了吗?”
“……”
“我赶时间。”
“赶时间?”
滚烫的身体一瞬间凉了,安冽像被冻住似的愣在那,呆呆傻傻地看着楚眠起身走到固定架前。
前一秒还搭在青年膝盖上的手空荡荡地垂落在腿边,和自己刚刚的告白一样卑微得无处安放。
楚眠脚一顿,回过头。
缩在一起的心脏在青年的注视下又开始怦怦地乱跳,安冽眼睛里暗下去的热烈再次死灰复燃。
“还有——”
“什么?”他迫不及待接话。
“以后不要用捆扎带。”
“捆扎带?”
“嗯,手腕的伤不容易好。”
“不容易好?”
安冽麻木地重复,说的每个字都像是石子投入枯井的回响。
不容易好的何止是手腕,心脏在自顾自地上蹿下跳,重重地撞在嗓子眼上又沉甸甸地摔下去。
安冽却像旁观者,解离般看着自己僵硬地站起来走向楚眠。那双注视着青年的眼睛里,是他自己都会害怕的沉邃和疯魔的癫狂。
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楚眠背对他调整固定架,露出的脖颈显得毫无防备,只需要一只手就可以完全包裹进掌心里。
安洌一步步走近,两只手在靠近前已经抬起来摆好了姿势。
脖颈完美地嵌进手掌。
两只手一点点收紧。
楚眠闷哼出声:“嗯……”
紧贴在他背后的身体如同癫痫发作般失控地颤抖着,掐住他脖颈的手也逐渐对力道失去控制。
安洌附在青年耳边轻蹭。
“怎么样才能拥有你?”
“告诉我,好不好?”
“求求你了——”
作为施暴那一方,他毫不掩饰自己在这场迷恋中有多彷徨。楚眠的神色却意外的平静,就连那声闷哼也只是被掐住的生理反射。
他仿佛只是眼前这场危机里最无辜也无关的旁观者,只有短促的呼吸昭示着他并非没有知觉。
“安洌。”
他嗓音里多了些沙哑。
略显狼狈,但奇怪的悦耳。
绕过后颈掐住他气管的手先是松开后又加倍地收紧,安洌像头搁浅的鲸鱼般无声地低头呜咽。
快被掐断的气管,让楚眠一句话被咳嗽声拆分成几个小节。
“你想、咳咳咳——”
“杀了我吗?”
过于平静的神色,让青年比起阻止更像是只想问一个问题。
划重点:不是涩涩交易鸭!
眠崽的纯真不允许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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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