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有转亮的架势,反而乌云密布,灰沉沉又发黑,闷雷在云层中翻滚。
几乎是雷声落下,宫殿内便同时传来碎瓷和女人的尖叫声。
“她她她…..她来找我了……”
女人从床上惊醒,一张脸白如纸,发丝与冷汗交织黏在脸颊脖颈,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惊恐。
“娘娘,您做了噩梦,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宫女急忙掀开纱幔,看见里面的人憔悴不堪的容颜,心里也是一惊,但脸上不露分毫,反而轻声安慰。
德妃靠在她的臂弯之中,气息深沉急促,却不敢闭上眼睛,她害怕一闭眼就瞧见贤妃那颗骨碎肉烂的头……
“我没想过她死,真的没有……..她怎么就死了…她……”
德妃急促的呼吸着,口中低低重复,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贤妃怎么会死?她那样要强,又绵里藏针的人怎么会任自己甩黑锅而不做辩解?
她接到庆王传来的信,本意只是想给贤妃母子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逼迫庆王不得不反。
于德妃的猜想,贤妃定然不会认下罪名,势必据理力争,两厢拉锯之时,她再散播消息,传的人云亦云,如此一来,不管楚王反不反,都被扣上了帽子,他唯有反,才能翻身。
可…..可贤妃怎么就那么轻易的就死了……
当时她决绝的身影朝着朱红的珠子重重的撞过去,德妃好似听见头骨碎裂的声音,鲜血四溅裙摆……到如今,她还是忘不了这一幕。
宫女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着。
“娘娘,您别再想了。王爷的目的不就是逼着楚王反吗?贤妃死或者是不死,都不重要。来日,庆王殿下坐上天下之主的位置,贤妃和楚王不是一样要死吗?”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德妃,她慢慢直起身子,皇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位置只有一个,容不下其他人。
将来他们母子二人站在权利之巅,就凭这几十年的相争相斗,贤妃和楚王也是一定要死的,不过早晚而已。
如今贤妃死了,楚王必反,就算徐皇后等人怀疑她刻意针对贤妃又如何?把她禁足寝殿又如何?将来的赢家,只能是她和庆王。
思及到此,心中那股惶恐被权利**的快感而驱散,脸色逐渐恢复,一如往常理智自持的德妃娘娘。
“你说的没错,他们母子早晚都是死,如今早些死,达到我和灏儿的目的就好。我又何苦难为自己?”
说着,她拢了拢鬓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
“给庆王的信,送出去没有?”
“您放心,那会儿就已经送出去了,这会儿应是到了王爷手中。不过,瞧这天儿,怕是要下雨。”
贤妃出事是后半夜的事情,如今才过了约一个时辰,卯时初,外面的天阴阴沉沉,比平日里晦暗的多。
德妃抬起头看向窗外,嘴角不经意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来:
“下吧,下的越大越好。这场雨下了,就该迎来一个新天地了。”
……
祗福宫,晚玉快步迈进门槛,殿内环绕着轻声的细唱,女子哼着小曲,曲调欢快。
绕过外殿屏风,她瞧见后面红痕斑斑的背后裸露在外,沈绮俯趴在妆奁桌面,临近有一只火光灼亮的蜡烛。
烛火的光在铜镜中美丽的面容渡上一层朦胧,红唇微翘,扬起笑意,如精魅一样动人。
沈绮听见动静,回过头笑道:“怎么了?”
晚玉被这笑闪的失神,愣了几息,才想起来正事:“娘娘,后宫出事了。说是贤妃娘娘昨夜得了急病,去了。”
她语气急切,很是不安,贤妃那样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而且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不止如此,德妃的春晖殿的金吾卫比往日里多了不止一倍,这…这到底是……”
话音未落,突如其来的笑声便打断了她,晚玉呆愣的看着她,只见沈绮埋下头,双肩微颤,喉咙里出发低沉又沙哑的笑。
她的双肩抖动的幅度越发强烈,笑声也随着放大,晚玉莫名觉得有些害怕,但还是强忍着惧意,上前两步去触碰沈绮的后背。
“娘娘,您怎么了?该下雨了,天凉,您把衣裳穿起来吧…..啊…..”
沈绮一把握住晚玉的手腕,吓得她惊叫出声。
“别怕,你瞧瞧本宫的女红怎么样?快瞧瞧。”
晚玉的手腕被沈绮紧握着拉近,她的身子微微向前,瞧见了桌上躺着一个人偶,烛火下,人偶穿着锦绣的华丽宫裙,针脚细密,黑布做成发髻,金银首饰也一应俱全,尤其是人偶的脸上还拿胭脂水粉勾勒出女子柔美的妆容。
“这….这是……”晚玉怔怔盯着人偶,只觉得眼熟极了。
也不知沈绮是何时松开了手,她双手拿起人偶,使之站立,然后猛地将人偶撞击到铜镜的支架上。
人偶发髻上的钗簪四溅飞散,有些甚至掉到了地上,晚玉愣愣的瞧着沈绮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精巧的小剪刀,对着人偶的头便剪下去了一块、露出里面塞满的红布,像是血一样…….
“这这这….这是…..她是….是..是….贤妃……”晚玉结结巴巴,吐出的话不成语调,她听到就是贤妃昨夜撞柱而亡,头骨碎裂,一张脸糊满了血。
沈绮却不以为然,她慢慢打开妆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艳红的胭脂,如葱白般的指尖沾取,涂抹在人偶的脸上,直到那上面的脸庞面目全非,鲜红淋漓,才终于停手。
她笑的更加开怀,晦暗殿内的唯一烛光照在半张侧容中,她慢慢的将满是胭脂的手指涂抹在双唇,一遍又一遍,朱唇如血,贝齿森森,带着莫名诡异的笑意。
晚玉吓得后退两步,她看着笑容癫狂古怪的笑,浑身汗毛竖起,几乎是恳求着:
“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沈绮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自顾自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与之对话:
“贤妃,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位列四妃,掌管六宫协理之权,得宠多年,有子封王。”
她脸上的笑意猛然间冷了下来:“可那又怎么样?你再手段百出,自翊聪慧,不还是死了!!”
“死的不明不白,不光不彩,只能对外称因病暴毙,连身后事都潦草的很,一口老棺材便打发了去!贤妃,你死有余辜!你该死!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晚玉听着她的话,遍体生凉,她突然想起,昨天半夜,沈绮的殿内有些许动静,她按例问询,殿内却无人回应,以为人已经睡下了,便不了了之。
如今想来……方才人偶触柱而亡的惨状…..像是她亲眼所见一样。
昨夜,她去了贤妃处!
晚玉不敢再想下去,可沈绮却没想放过她,饶有兴致的问道:
“知道贤妃是因何而死吗?”
晚玉连连摇头,她不想知道,因为她已经知道的够多,正如沈绮侍寝的第二日,安康帝朝会吐血晕厥,众人皆知是庆王楚王所导致,但其中就半点儿没有其他原因吗?
她不敢深想,许久之前沈阴阴说的那句话,就像印在她脑子里,时不时便要蹦出来提醒。
而这段日子,她的脑子里充斥着这句话,将她一步一步逼近悬崖,再差几步,便会跌入深渊,永远也见不到光明。
晚玉迈着步子,几乎是要落荒而逃的离开,可沈绮的话却比她更快。
“贤妃那么有手段的女人,不管德妃将什么脏的臭的泼在她身上,她都能接住。但唯有一点,是她的软肋!”
“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当帮凶害死旁人孩子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现如今却为了自己的儿子,而选择牺牲己身性命,你说多可笑,多讽刺啊!”
晚玉不想听,可是已经晚了,身后传来沈绮幽幽的抽泣声,她心软的回过头。
方才那个露出疯癫诡异笑容的女人,如今眼眶鼻尖通红,眼睛中满是对早夭五皇子的悲痛哀切,那是身为一个母亲的痛彻心扉。
“娘娘,您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五皇子若是知道娘娘还在为此伤心,走的也会不安心的。”晚玉掏出一方巾帕,抚去她脸上的泪珠。
两滴泪,如黄豆一般大小,从紧闭的双眼中滑落,再睁开,里面犀利愤恨的冷光,像剑一样划伤了晚玉的眼睛。
“我儿自然不会安心,害死他的人有些还好好活着,他如何能安心离去!!”
说着,她再次打开抽屉,从里面依次掏出几个人偶,如贤妃的人偶一样,这几个也同样是栩栩如生,德妃,庆王,楚王,还有蔡昭容,一个都没落下。
晚玉:“娘娘….这是……..”
“我儿之死,跟他们每个都逃不了关系。从贤妃开始,一个一个来…….”
晚玉再也受不住惊吓,看着几近疯魔的沈绮,她双腿发软跌坐在地,内心有股隐约的直觉,沈绮已经踏入了一条不归路,再也不能回头了。
而自己也随着沈绮踏入这深渊,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