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终于还是下了起来,如柱倾盆,噼里啪啦的拍在地上,生疼。
院中花坛里的积水,不过眨眼功夫便冒了出来,满地的茉莉花瓣随着水流漂泊……
红木镂花桌上放着几簇簇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洁白的花苞上还挂着新鲜的雨水,可见采摘人的及时。
沈阴阴披散着半湿的头发,脱鞋半卧在靠着窗边的软塌上,窗子只有半指宽的缝隙,雨水时不时飞溅进来。
樱红从内室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条干净的棉巾,见状皱了皱眉:“快把头发擦干,不然怕是要着凉。”
沈阴阴笑笑,接过了棉巾搭在头上,满室都是茉莉的清香,其中又夹杂着雨水的芬芳,心旷神怡。
“樱红姐姐你瞧,这般大的雨,像是老天爷都在替楚王喊冤叫屈呢。”
她挪动着身子,半坐起来,将窗子开的更大,飞溅的雨水化作更细小的水珠跳进来,将窗棂打湿。
樱红想起来刚收到的消息,轻声道:
“楚王已经在一个时辰前出了城,而庆王也已经同样快马加鞭朝着兴元府赶去。”
话不需要说的太清楚,点到即止。
沈阴阴指尖轻点在打湿的窗棂,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樱红曾经说德顺吩咐过,任何她想知道的消息都可以派人去探听,无需相瞒。
将庆王,楚王,皇宫,权贵的行踪了如指掌,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整个都城尽收眼下,比起安康帝,德顺更像是酆都城的地下之王。
德顺对她的不相瞒,是源于他骨子里的自负,更因为这几十年来的精心筹划,步步为营构造的大山,不会被任何人影响,连皇帝也不能。
沈阴阴垂眸:“想必从今往后,酆都城就再也不会平静了、不,应该说是整个大酆皆是如此。”
樱红认真的瞧着她的侧影,好奇道:“关于外面的事,你不过每日只问我一两句罢了,难道仅凭这几句,你就能猜出来?”
沈阴阴回头,嘴角带着神秘又戏谑的笑:
“让我猜猜,他应该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让贤妃死,对不对?”她摸着光洁的下巴。
“身为人人巴结的德顺高人。庆王和楚王,德妃和贤妃定然都曾对他示好拉拢。但他从皇子中,选了庆王,从二妃中,却选了贤妃。”
“庆王野心甚大,极有主见。德妃纵然为他生母,却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而楚王性情不稳,遇事浮躁,贤妃就是他的‘清醒药‘,万事替他周全。如今,贤妃死了,楚王的’清醒药’没了,他必反!”
“而庆王在酆都城内外无兵,德顺便特意给他安排了距离都城不远的兴元府。楚王对上庆王,一定是会落下风的,故而让楚王占有一定优势,两方才能不相上下,让这场动乱维持的更长久,直到候明打入酆都城。”
少女的声线清冷悦耳,夹杂外面的雨声,令人无端沉溺其中,即便有着冰棱一样的凉意,还是不愿清醒。
樱红眨眨眼,过了小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眸中闪过赞赏:“你是真的….很聪明。”
窗棂已经被完全打湿,沈阴阴伸出手指在上面来回滑动,听见这话,却并不自得,甚至苦笑一声。
“聪明?他才是真正的聪明,他想让贤妃甘愿赴死,但说客不能是他自己。于是,他又将计就计,找了把刀,是沈绮对不对?”
雨声响亮,从没有停过,还夹杂着几声雷轰,但此刻在樱红耳中,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个坐在窗棂前的少女,微湿的长发散在身后,肤若白玉,扬起的一小截下巴像一弯冷月。
“沈绮原本投靠了贤妃,但别人的孩子终究没有自己的孩子靠得住,尤其是在德顺口中听到她肚子里的孩子福泽深厚,充满**的野心便再也隐藏不住了。”
“她的本事跟不上野心,所以招来了惨祸,沈绮辛苦十年爬上了半山腰,别人只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她打落崖底,骄傲如沈绮,她不会甘心。”
“再后来嘛……侯夫人为了女儿定然什么都愿意去做,不然我也到不了你们手里,不是吗?”
樱红看着少女转过身来,脸颊两侧的乌发上沾染着方才在窗口前飞溅的雨珠,一双眼睛黑亮的惊人,仿佛能穿透一切。
过了许久,樱红才从她摄人心魂的眼睛里清醒过来,一开口惊觉自己嗓子的沙哑。
“没错……沈绮再度复宠,的确是因为德顺高人的相助。她要报仇,要高位,贤妃的死也有她的推波助澜。”
沈阴阴耸耸肩,对此并不好奇,因为早就已经猜到了,沈绮不只是针对贤妃之流,更针对安康帝,她是把好刀,德顺用起来得心应手。
樱红张张口,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以沈阴阴的聪慧,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突然,急促而沉闷的鼓声穿过大雨和层层宫墙,传入耳中。
沈阴阴丝毫不意外,只是将窗户大开,任风雨席卷而来,由鼓声阵阵强烈敲击。
樱红站在她身后,幽幽叹了口气。
…….
酆都城外,大雨滂沱,城门南衙兵甲严阵以待,面目肃然的看着城下乌泱泱的北衙左右神武军。
左监门卫将军杨世广,一张方正的脸,胡须浓密,一双眼睛黑亮有神,如鹰眼一般看向城门下为首的男子。
“楚王殿下,您违抗圣意,偷潜出府出城,又集结左右神武军逼城,到底意欲何为?”
楚王骑着一匹栗色的汗血宝马,他脱下亲王的锦绣华衣,身穿铠甲,头微微抬起,一双眼睛赤红似血,其中杀气夹杂煞气,令人生畏。
听见杨世广的话,他不由得低低笑出声来,喉咙颤抖,笑声逐渐癫狂。
“我意欲何为?我意欲何为?!”
“庆王和德妃母子两个心怀不轨,趁着父皇病重不醒,谋害我母妃性命。徐皇后置之不理,不但不为我母妃主持公道,还妄图为他们母子遮掩,天道不公!!!”
大雨打在他脸上,额角凸起的青筋黑紫,身侧握着刀柄的手指节泛白,一腔的悲愤怒火无处宣泄。
“杨世广,你若识相,就打开城门,让我诛杀了庆王和德妃母子二人,为我母妃报仇,为父皇扫除此等狼子野心之辈。若是不识相…….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说罢了,身后的左右神武军皆抽出刀剑,雨水落在刀面,寒光笼罩,杀气肃然而现。
杨世广咬着牙,腮帮子鼓起,之前楚王在北衙大营中掌管右神武军,而今日城门之下,左右神武军都听命与楚王……可见其早有不臣之心。
“王爷,贤妃娘娘的事你节哀,但这绝不能是你违抗旨意,调动神武军意图不轨的缘由!”
“此刻若悬崖勒马,事情还有转机,若王爷执迷不悟,那臣下手里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说着,他手腕一转,身后近一人高陌刀便展露人前,大有迎战之意。
楚王的目光更加阴冷,他握紧了身侧的横刀,眼皮垂下: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
下一刻,他猛地抽出刀身,直指面前朱红的城门,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高喊:“破门!!”
…….
紫宸殿,
热气蒸腾的药碗被打翻在地,滚烫的汤汁四溅,其中两滴落在淑妃的手背上,疼的她一惊。
可她却顾不得疼,只脚下云履飞快上前两步,面目惊恐:“楚王…..他…他反了?”
安王点点头:“是,谁没想到他会有这样大的胆子……”他的脸色难看的很,从昨夜至今,都没阖眼休息过片刻。
他一边示意旁人的宫人收拾着地上残碎的瓷片,一边拉着淑妃去了殿内。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能不能守住?楚王他…..他要是攻进城门该怎能办??”
淑妃脸色隐隐发着白,指尖深陷把衣料都扣出褶皱。
“阿娘,您先别急。南衙十六卫也不是吃素的,哪里就能让老三这个疯子得逞……”
“怎么能不急?万一呢,万一他打进来可怎么办?他定然是为了贤妃之死,到时候怕是连咱们也记恨上了。”
淑妃越想越慌,想起贤妃临死前的惨状,殿门却在此刻大开,一股夹杂着雨水的凉风吹进来,她打了个寒颤,一脚跌坐在椅子上。
“谁?”
安王快步走出去,厉声质问着闯进来的人,一抬眼却愣了:“钱公公?”
钱四合衣衫被雨淋湿了大半,上气不接下气:“安王恕罪,皇后娘娘让老奴请王爷速速赶往太极殿议事。”
淑妃紧跟着走了出来,她知道钱四合最是懂规矩,若无紧急情况绝不会如此失态,当下便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钱公公,前面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楚王他…他打进来了?”
钱四合摇摇头,一言难尽:“是…是庆王,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去的,领着兴元府的南军,说是楚王叛乱,要一网打尽,如此两军在城门外对峙!”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