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望旸宴琼英

通往望旸庄园的青石大道上,摆起了一列长龙,来自不同氏族门派的修行者极有秩序地排着队,经过查验后陆续进入庄园。

这时,晏府的五个少年已经跟着队伍进了大门,霜断正要迈脚,听到身后有人找烈如秋讨要拜帖,立即回过身来解释道:“他与我同行,何须另出拜帖?”

站在庄园门口查验拜帖铭牌的是两个天魄族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龄,素色发带紧束淡金色的长发,各自插着一支羊脂玉簪,深橙的眸子清澈透亮,清稚的面容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气派。

将烈如秋拦住的少年举止文质彬彬,言语谦和有礼。他转过目光,对霜断十分客气地说道:“晏世子,您出具的拜帖乃是黛渊郡晏氏,而这位公子非属晏府,故而仍需拜帖证明身份。”

由于霜断停下了脚步,这么三言两语之间止住了排在后面的人,风雪中立即生出抱怨声,教霜断有些窘迫。

烈如秋瞧着这般情形,对霜断摆了摆手,“你先进庄园去罢,我且与他理论,一会儿再去找你。”

霜断虽然担心,但是想到烈如秋的身份,以及与天族的交情,总不至于连这庄园的大门都进不去吧?于是,他领着同府的几个少年进了园子。

烈如秋向一旁走开几步,瞅着面前少年随口问道:“你是天魄族人吧?”

“正是,公子可唤我步雨。”小小少年倒是没有丝毫敌意,亦不露怯。

烈如秋一听,心里想着:这可还行,连名字都主动告诉我了!他转即问道:“那你应该认识影屏庄主吧?”

步雨笑着点头,“自然认识,正是影屏庄主将此重责托付予我。”

这就好办了!烈如秋说道:“我与影屏庄主相熟,他可证明我的身份。”

步雨却连连摇头,“施职查验拜帖的人是步雨,并非影屏庄主。莫说影屏庄主不在当场,就算他此刻站在步雨的面前,也绝不会越俎代庖。”

“这是什么道理?”烈如秋有些哭笑不得,“你不就是要验明身份吗?”

“正是如此。”

烈如秋转过目光看向一旁长长的队伍,发现他们所执竹牌并非一个样式,便问道:“步雨,这个晚宴只有参加天试的考生方可入内吗?”

步雨顺着烈如秋的目光看过去,非常机灵地回答道:“并非如此。能够进入望旸庄园的宾客有三类,一为天试参试者,二为天试考官,三为琼英宴贵宾。因参试者的族类不同,铭牌样式必然有别。考官则不需铭牌为证,他们在数日前就已经入住庄园。至于贵宾,有仙鹤接送,另当别论。”

烈如秋暗暗念着“贵宾”二字,试探着问道:“若是神域玉弦族,可否算是贵宾一类?”

步雨展颜笑道:“步雨一早就看到了公子腰间的血玉吊坠,雌雄双刃剑纹正是玉弦族的传世名剑。”

烈如秋心中一喜,刚要开口,却听到这个清稚的声音加了一句:“但是,玉弦族并未派人参加此次天试,而且未见公子乘坐仙鹤,必然不是贵宾。所以,公子不能进入庄园。”

仙鹤……烈如秋更加想念自己的流云,居然是身份的象征啊!他想了想,又言:“飞刀门掌门月影先生是天试主考官之一,那么飞刀门……”

步雨点了点头,又立即摇了摇头,“御剑大师月影先生确是主考官,但是跟飞刀门没有什么关系。此次天试飞刀门弃考,同时谢绝了晚宴。”

“弃考?那又是什么意思?”

步雨耐心地解释道:“有些门派或是氏族,暂时没有符合‘青云试步’资格的修行者,他们列出名单保留参加明年‘丹霞临天’的资格,称作弃考。当然,这些弃考的门派或氏族仍然可以参加晚宴,但飞刀门却谢绝了。”

烈如秋听了这一番解释,心中颇为无奈:没有想到,义父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让飞刀门与天君有任何瓜葛,仅他一人与天族周旋。他要是知道我来到了圣都……他不敢继续想下去,甚至有点害怕跨进庄园的大门。

他瞅着步雨仍是一派谦和有礼的模样,愤然想道:那日,云生说天魄族人刻板得令人发指,我还颇为不屑,此刻才真正见识到他们的真面目!往日觉得千意甚是古板,这么一比较,千意可算是天魄族的异类。

烈如秋望向庄园大门,暮色之下,院中的华灯流彩,人影绰绰,却又始终看不真切。他暗暗凝聚神识,试图悄悄探入院中,或许能找到一两个御心族的公子。

刚有此念,只听步雨清脆的声音极为及时地响起:“望旸庄园设有禁制,公子想要找人的话,恐怕只是徒劳。”

听了这话,烈如秋眉尖轻扬,忍不住奚落:“影屏还真是没有选错人。”

话音未落,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可知望旸庄园本是司马氏的祖宅,若是司马家的人来此……”

步雨毫不犹豫地说道:“公子说的没有错,正是君尊钦定,将司马氏族的祖宅望旸庄园作为晚宴及天试之地。不过,司马氏的族人进入庄园同样需要铭牌证明身份。”他见烈如秋的一只手已经伸入胸襟似要取物,立即加上一句:“就算是人族圣帝,也是一样。”

烈如秋不由一怔,本已抓住青玉石匣的手停了下来,“难道圣帝也要跟众人一样在风雪中列队验证吗?”

“正是如此。”步雨咧嘴笑道,“不过,人家不会早点来吗?昨晚,圣帝携家眷及族内旁支的后辈住在旸陵,今日甫一开启庄园,他们便递交铭牌进园去了。”他忽而靠近烈如秋,低声言道:“毕竟是圣帝,不会蠢到跟众人一起甘冒风雪之寒。”

烈如秋一听,不禁在心里骂道:这小屁孩,该不会是拐着弯骂人吧?

他仔细瞅了瞅步雨,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仿佛邻家小弟一样可亲可爱……不不不,没有一分一毫的可亲可爱,简直可恶可恨到了极点。

烈如秋不作指望地问道:“我要是有天君的信物呢?算不算铭牌?”

“天君信物?”步雨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圣主的传承之物随身携带,怎么可能轻易交给旁人?公子不要开玩笑了。”

“难道只有天君印鉴才算天君信物?”

“那是自然。”

好吧……烈如秋这下彻底没了主意:玉琴上刻印的是白色天石的符纹,而非那枚黑色天石圣物。

烈如秋的心中好是烦躁:悟先生不是说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他这太不靠谱了吧?好歹应该给我准备一个拜帖铭牌吧?连大门都进不去,如何接近那缕神魂?

正当百般无奈束手无策之时,在已经不太长的队伍当中传来一声:“小师叔!”

烈如秋不禁心头一震,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夜幕下风雪中,数张熟悉亲切的面容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不知怎的,烈如秋的双眼竟然有点发酸,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里会看到烈焰庄的同门。

作为庄主烈子星的关门弟子,烈如秋已经聚星成阵,同一辈的弟子当中没有一人能够参加天试的初试。而小一辈只有烈玉辰及烈玉心两个,年纪不足九岁,修行时间不长。初入坐忘境就参加天试,这种凑热闹的事情向来不是烈焰庄的专长。

烈如秋三两步跃过去,口中唤道:“三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烈如清满眼含笑地瞅着师弟,说道:“自然是参加天试。”

烈玉辰在一旁拉住烈如秋的衣袖,笑得十分灿烂:“小师叔,你看到我们是不是很意外?嘻嘻……祖师先生说得没错,果然在圣都会遇到小师叔!”

烈如秋一把拎起烈玉辰,又拽过烈玉心,感慨道:“那是当然!先生一向料事如神。”他张望左右,问道:“怎么没看到先生?”

烈如清笑着摇了摇头,“小秋,以先生的身份怎会在此列队入园?”

见烈如秋一脸的失望,烈玉辰与烈玉心开怀大笑,一齐说道:“早有仙鹤去曦和山将先生接到圣都来啦!”

“是吗?”烈如秋欣喜不已,拍着两个师侄的脑袋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居然敢来参加天试,胆子真够大的!”

烈玉辰伏在烈如秋的耳边,低声说道:“祖师先生说,天君圣主于烈焰庄有恩。而且,天试乃是天君赐予天下修行者的厚礼。于情于理,烈焰庄都不应当缺席。所以,我和玉心只好勉为其难地来玩一下啦……”

“你这小家伙口气真不小,”烈如秋一阵莫名的感动,嘴上假意严厉地说道:“既然来了,就别给烈焰庄丢脸!不然,我可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烈如清忽而问道:“小秋,你怎么站在大门外面?为何不在园内?”

烈如秋愤愤不平地说道:“没有拜帖,不让入园。”

“咦?”烈玉辰与烈玉心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说道:“你还需要拜帖?”

“人人都要!”烈如秋没好气地斥道:“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语气?”

两个少年鬼头鬼脑地相视一笑,笑而不语,一副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烈如秋正要揪住二人问个明白,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大门,再次听到那个让他烦得不能再烦的声音,“原来公子是烈焰庄的高徒,失敬了!”

“嗯?”烈如秋正纳闷,抬眼看到烈如清手中端着一个石匣,匣中的竹牌正捏在步雨的手中,竹牌上书“憩霞烈焰庄”五个古篆,赤色文字仿佛闪着炙焰。“单凭这个就能证明我的身份了?”烈如秋反问道。

“公子的一身炽息显然来自烈焰庄的传承,岂能有错?”步雨十分认真地回答道。

“什么?”烈如秋心想,这算是什么事?!“这么说,方才我要是说自己是烈焰庄的,你就能让我进去了?”

“不能。”步雨一面将竹牌交还给烈如清,一面笑着说道:“修为传承不足为据,入园仅凭拜帖铭牌。”

烈如秋突然生出一丝庆幸:还好还好还好,我是玉弦族,不是天魄族!这简直是魔鬼,是要把人逼疯的一族人!

历经波折——当然仅是针对烈如秋一人——终于进入望旸庄园,烈如秋不由一阵唏嘘:没有想到第一次来到祖宅,竟然是凭着烈如秋的身份。

庄园内,阵阵梅香暗袭,玉月灯下,婀娜的梅树仿佛仙人起舞。远远望去,数座高大的阁楼亭亭玉立,金碧辉煌,贵气四溢。阁楼前端有方圆数百丈的开阔之地,疏密相间的梅树间,一座座临时搭建的竹亭仿若华盖,精致清雅。大多数竹亭里面都已坐了人,皆是一席一几一炉,矮几上摆着瓜果茶点,火炉上热气氤氲,风雪之中别有一番情趣。

在一名天魄族少年的引领下,烈焰庄的一行人在竹亭间穿行,最终走到东面一处颇为显眼的地方,数株高大的梅树好似屏障,树下立着一块竹匾,龙飞凤舞般写着火红的“烈焰庄”三个大字。

领路的少年客气地说道:“晚宴时,还请诸位公子安坐此处,切勿随意走动,各个竹亭之间皆有阵法相隔,还望不要误伤了诸位。”

烈如清点了点头,“多谢提醒,我等必当谨遵园内的秩序。”

待众人坐定,烈如秋抬首望向那几幢阁楼,口中言道:“不知道先生在哪幢阁楼里面,好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烈玉辰与烈玉心两个人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们两个!方才就鬼头鬼脑的,有什么好笑的?”烈如秋收回目光,一把将两个师侄揪倒在地,恶狠狠地问道。

烈玉辰“哎哟”一声,脆生生地说道:“小师叔,你不是天君的朋友吗?跟随天君左右片刻不离,对贵宾的坐席理应了如指掌,怎么会不知道祖师先生在哪里呢?”

烈玉心挣扎着爬起身,故作不解状,“大师兄,你说的不对啊!小师叔方才连庄园的大门都进不了呢,怎么会是天君的朋友?”

烈玉辰挤眉弄眼地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嘿嘿……我看啊,八成是小师叔的话太多,天君实在忍受不了,就把他赶走啦!”

烈玉心没心没肺地应和道:“好有道理!所以呀,做人千万不能话太多,不然……哎哟!”

“我看你们两个是活腻味了吧!”烈如秋狠狠地拍了一下他们的脑袋,心里有些发虚,口中却不示弱:“本公子来去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你怎么不回烈焰庄,祖师先生可念着你了,你却连信都不见写过一封。”烈玉辰揉了揉脑袋,呲着嘴埋怨道。

“我……”烈如秋不禁哽住,自己这几个月都干什么去了?混混沌沌,不知时日……他强行啐道:“我在淬刃崖勤勉修行,你们又知道什么?!”

玩笑间,烈如秋不免暗暗自责,忽觉漫天风雪一凝,阴云低沉的夜幕顿时开朗,只见天际繁星璀璨,亿万星辰向苍茫大地掷出一道耀眼的光束,渐渐汇聚成一个如虚似幻的身影,轻踏片片银雪犹如闲庭信步,翩然由天而降,优雅地落足在庄园正中一幢阁楼的平台上,负手而立,气度非凡。

一刹那,耳边只听阵阵呼声响彻云霄:“拜见天君圣主!”

烈如秋远远地望着那个身影,一时心潮激荡,暗暗叹道:天落,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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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