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离音收孤烟

陌青吟再度药浴五日,浴汤以圣光相辅,既洗净了因心魔而炼化的修为,同时护住了心脉筋骨,不至于羸弱得连衣食都无法自理。

然而,修行仍是难如登天。经星辉改造肌体勉强算是成功,但是无法感知星辰所蕴含的生命气息,任缕缕星辉落在身躯浸入体内,仿若无物一般径直穿透而去,未能存下一丝一毫。

沐天落猜想:妖族特殊的体质传承或许体内没有命星之位,与自己修行之初的状况正好相反。当二十八星宿命位全在体内的时候,不是一样无法找到专的属命星么。

于是,沐天落想出一个奇招:聚结星空之阵,经自己体内存积的星辉为陌青吟强行打上命星的烙印。

四天过去,一切都进展得颇为顺利。只是,这本是一件极其隐秘的事,却不知如何传到雪岩峰南久风的耳中。

沐天落自恃有圣光相护,纵使星辉急剧消耗,心神疲惫不堪,他仍然自信能够应对一场紧接一场的挑战,依着战书所约的时辰与地点,站在孤烟族人的面前。

此时,南久风故意说出这一隐秘,意在挑衅对手动摇军心。眼见对手神色未变,根本就无动于衷,于是他继续言道:“你在雪岩峰的峡谷里用不了驭灵术,而此前四战你已经吸入大量的幻毒,虽然这幻毒不比瘴毒有立竿见影之效,但是魇梦如影随形,你还能保持几分清醒的心智呢?”

沐天落冷哼一声,却见一道银光乍亮,灵体急速飞闪,距离南久风仅有数丈,手中的黑玉长笛幻化成玄铁长剑,剑影双飞,剑意如江河率意奔腾,剑势所指炙焰熊熊,一刹时茫茫黑沙尽现赤光流溢。

此阵,沐天落只想速战速决。

南久风等人眼见对手出招,立即召出漫天黑沙遮天蔽日,寒冬艳阳消失无影,峡谷变得黑如子夜,仅剩萤萤赤光时而闪亮。

三十六个孤烟族长老将身形隐匿于黑沙间,悄然结阵,把百丈外的天君真身困在阵中。另一侧,南久风聚黑沙成飓风,与灵体在风眼中周旋。

黑沙内弥漫着墨黑浓稠的幻毒,渐渐攀上沐天落的真身,仿佛驱散不尽的幽灵。沐天落并非无法驭灵,只是这些幻毒源自峡谷内积累千万年的无尽黑沙,纵然纳尽方圆百里峡谷的幻毒,却影响不到对阵的数十人。

恐怕他们正是期待对手将心力耗费在漫漫黑沙之上。

魇梦的侵扰对于沐天落来说早已习惯,但是不等于不需耗费巨大的心力去小心应对,稍有不慎,或许就会陷入虚幻的心魔无法自拔。

灵体手中长剑突现幻化,峡谷中响起清澈的笛音,仿佛凝识净心的咒语,洗净纠缠不休的梦魇。

此前四阵,沐天落正是以笛音相护,执灵斧重伤数人,从而破阵得胜。南久风心里明白:绝不能让这凝识净心的曲调连贯起来。于是他变幻黑沙飓风,追随银光虚影的步伐,好似恶兽扑食一般,砸得地面腾起无数碎石,巨大的噪音在峡谷回荡,震得鼓膜欲裂,同时掩压了清脆的笛音。

灵体御笛每受阻一次,沐天落就艰难一分。如此几番交锋过后,三十六个长老聚黑沙化为刀剑,怪异的步伐进退难测,黑沙隐匿身形飘忽不定,刀剑杀意决绝,没有丝毫余地。

沐天落聚集天罡之气,北斗星阵在峡谷撒下,召出鬼泣灵斧划出凌厉的刃锋。玉尺魔魂面对幻毒似乎十分雀跃,愈是阴邪之物愈能激起玉尺的战意。但是,玉尺的主人已经无法在这样的地方继续待下去了。

幻毒的侵扰变本加厉让沐天落的心神松动,体内蛰伏已久的血毒越来越狂,双眸内的赤红血光频频闪过,好像切割着真身与灵体间的联系,诱发深埋心底的嗜血杀戮之欲。

交战半个时辰,沐天落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而三十六个长老的魇阵仍然有条不紊,刀剑杀意不减分毫,南久风的黑沙飓风无处不在,凶猛地扑向灵体的每一次落足之处,扰得笛音时断时续。

再这般周旋下去,打败沐天落的将是他自己的心魔。

沐天落极力稳住心神,一面掷出鬼泣灵斧,一面抽出腰间的脂玉长笛,聚集气息催动玉笛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嘹唳,摄魂夺魄之意直捣众人心海深处。

趁对手稍有分心之际,沐天落将灵体召回身前融为一体,抛开脂玉长笛,横握玄铁长剑变回黑玉长笛,同时召出一枚小巧的圆石浮于半空。此刻笛音再起,却是一段慷慨激昂曲调,曲意之中仿佛有千军万马,携雷霆风雨奔腾而至。

笛音响彻峡谷,离音石发出夺人眼目的赤色光芒,好似一轮艳阳于夜幕升起,金戈铁马战意高昂,踏平黑沙漫漫,朝着三十六个长老冲撞过去。

摄魂魔音不得不防,南久风终究没能困住灵体,同样也无法阻止笛声奏鸣。他眼睁睁地看着漫天黑沙有了消散的迹象,赤光中央的神秘之物让他惊诧不已:这究竟是怎样一件法器,竟然能召唤源源不绝的千军万马?

在黑玉长笛发出的曲意催促下,离音石上的符纹发出愈发明亮的光芒,映照在遮天黑沙上,快速向四周扩散开去,赤光所及,黑沙登时失去了支撑,纷纷向下坠落,沙石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变作黑色的利刃,指向峡谷当中每一个孤烟族人。

天石阵法自天而降,正如天道规则不容亵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方圆百里的峡谷尽数笼罩在赤光下,无尽黑沙被赤光敛尽锋芒,小小一枚石子正如神明亲临,就连当空艳阳也黯然失色。

方才脱手的鬼泣灵斧去而复返,失去黑沙的遮蔽掩护,孤烟族的长老们在灵斧的劈斩下无处遁形,凶极一时的魇阵自然溃散。

寄居于灵斧的玉尺却是不依不饶,杀意未减分毫,将众长老一一劈翻在地,斧伤直透白骨。

南久风不能眼见族人命殇峡谷,他急速跃至近前,掌中升起一股浓稠的黑烟,化作飓风向着灵斧拍卷过去。

饱含幻毒的黑烟甫一触及灵斧,南久风当即大喊不妙,哪曾想到灵斧上竟然暗藏一枚驭灵银叶,瞬间将黑烟中的幻毒吸纳一空。

再想收回自己的幻毒已经万无可能,他想起陌青吟的遭遇,骤生惧意,勉强敛了气息,无奈地说道:“天君高明,南某认输……”

话未言尽,灵斧已经飞至南久风的胸口,斧刃的杀意透入衣衫,将肌肤划出一道血口。

魔魂玉尺欢欣雀跃地想要舔舐这阴邪的气血,血毒在一旁疯狂地呱噪鼓舞,如果灵斧再要前进一寸,恐怕天君就此成为入魔成邪。

最后一刹那,笛音之意忽转,仿佛雪融清泉由天际倾泻,玉尺悻悻然止住了杀意,灵斧随即消失无踪。

面对如此骇人心魄的杀气,令人无处退避的生死危机,南久风还是第一次。胸口的伤口不深,却痛得异常剧烈,好像在提醒自己险些踏入鬼门关,此刻他还能站在雪岩峰峡谷,正是天君的“不杀之恩”。

凝神净识的笛音悠悠,沐天落止住心底的嗜血之欲,缓了缓极度疲惫的心神,问道:“五阵皆败,孤烟族是否就此臣服于本君?”

南久风稍稍平复惊惶后怕的心情,扫过一眼被灵斧斩伤的长老们,又仔细地看了看悬浮在半空的那枚圆石,赤色符纹竟然有几分熟悉。他怎么也想不到:妖族的古文字竟然在一枚石头上出现,而且克制了妖族的阵法。

难道这就是天意难违?

他深纳几息,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天君神武,北冥当以强者为尊。我孤烟一族自今日起,唯遵天君之令。”

“如此甚好。”沐天落收回离音石,说道:“孤烟族凡五岁以上弟子,皆须拜师神域聆谛庄,先习六艺,再修心法。如若沾染毒道,一律废除修为,幽禁终身,自生自灭。”

“不沾毒道?!”南久风想起迦楠院生出的某些传言,不禁既慌又怒,“天君的意思,这是要断了孤烟族的毒道传承?”

“正是如此。”沐天落瞥了一眼南久风,说道:“令郎南若华与南若歌二人,修习毒道已有年月,即便如此,同样不得例外。”

南久风怔了半晌,忽而怒问:“天君此举何意?”

“身为神域臣民,须遵天道律法。三日之内,若是聆谛庄没有见到二位南公子,则休怪天道无情。”话音刚落,碎羽翩然而至,身后流云亦步亦趋,一同停在沐天落的两侧。

此刻,南久风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绝望。他干瞪着眼任由仙鹤载着天君离去,心中的愤恨到了极点,终于怒吼道:“速速派人送信给云泽族,妖族的生死存亡只在他一族的手中,许败不许降!”

离开了雪岩峰,沐天落并没有感到轻松,甚至有几分后怕。以笛音御使天石聚结离音八阵,虽然仅有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却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体内寒毒已至爆发的边缘,几乎失去对魔魂的控制。

这正是沐天落不愿动用离音八阵的原因。

他伏在碎羽的背上,勉强支持着几近涣散的心神不至昏睡过去。碎羽与流云相伴,一路疾飞,终在正午时分抵达拂笙庄的阅泉阁。

浸入热泉后,沐天落再也无法动弹。昏睡直至临近酉时,灵孤从热泉当中跃出,机警地望向紧闭的房门,而后轻吠几声,唤醒仍然非常倦怠的沐天落。

原来是槿辰送来消息:云泽族来信询问,战书之约,天君何时成行。

自桂月二十四日神域向五大妖族诏告天谕至今,离一月之限还有四天。北冥五大妖族中,两族战败而降,两族不战而降,仅剩云泽一族。既然已经胜了最强的萧月泽,沐天落对降服这一族最有把握,因此特意放在最后。

他懒懒地躺在热泉里,遣去灵体找到槿辰回复云泽族:明日巳时亲临净菩潭应战。

而后,灵体来到迦楠院,见到等候已久的陌青啸。沐天落想起南久风那几句挑衅的话,便问道:“陌青啸,本君助你姐姐修行一事,落木族内有几人知道详情?”

陌青啸一听此问,便知不妙,于是仔细回想一番,小心翼翼地答道:“这几日有关尊上的行踪,仅有杜松与杜杖两位长老知道,但是他们只知道尊上在为姐姐化解恶咒,并不了解详情。”他顿了顿,又说道:“栱桐和桫椤每日都见到尊上进出茉芳阁,但是这两个人的忠诚无须怀疑。至于其他人……难道是有人对尊上心存不轨吗?”

其实沐天落并不在意是谁走漏了消息,随意言道:“无妨。南久风在迦楠院应该藏有耳目,他日你若当了执司,须小心提防。”

陌青啸不由生出许多莫名的心绪,竟然一时语塞,嚅嚅言道:“多谢尊上的提醒……南久风这人一向老谋深算,对其他几族也是面和心疑。但是,他却是最维护妖族颜面的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不禁梗住:最维护妖族颜面的人肯定是拼尽全力也要赢的,然而终究还是败了。五场车轮战,天君全胜,而且激战数日期间,他还为了姐姐能够修行而耗费星辉……

陌青啸偷偷瞟了一眼身侧虚幻的身影,更加感慨:无论是前世的魔君,还是今世的天君,若论星空至尊,唯有此人啊!

来到茉芳阁内,沐天落仍是如同前几日一样聚星空之阵,以浩瀚的星辉为陌青吟烙印命星之位。

陌青啸守在阁外,感受着阁楼中静谧安宁的气息,心中充满无限的希望:尊上说这是最后一日,要是命星烙印成功,姐姐就能和其他族类一样吸纳星辰的生息,不仅可以提升修为,还能延长阳寿。

时光慢慢流逝,浸在热泉中的沐天落同样感知到茉芳阁内的气息,丝丝星辉在星阵的引导下开始在陌青吟的体内流连……

眼见成功在望,沐天落不免心生喜悦,极度倦怠的心神稍稍松懈了半分,不知不觉陷入睡梦之中。

梦境与现实好像并无不同,沐天落的灵体仍然端坐在陌青吟的对面,星辉流溢,生息盎然。不同的是,灵体的双眸不再是湛蓝之色,而是金光四溢,双眼仿佛含着一轮艳阳,令人无法直视。

下一息,金光匿去,变作深邃的夜空,亿万星辰发出璀璨的光芒,星海凝视着前方,若有所思。

忽而,灵体双眸金光再现,进而开口言道:“落木,本尊曾托汝重责,被汝抛诸脑后,混沌苟活于肮脏之界,此罪暂且与汝记下。自今日起,但凡本尊之令不得再违,否则恶咒难除,永堕轮回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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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