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海崖迎贵客

随后的路程不用多言,各门各派借着追杀风老五的名义,陆陆续续打上门来。被这些人纠缠不休,烈如秋偏又不敢轻易出手,唯恐暴露了身份,只能趁着几方缠斗之际,暗暗化解飞至厢房的杀意。

在打打杀杀中,车驾前行甚缓,十来天仅走了不足百里。烈如秋终是不胜其烦,不得不向沐天落认输:“好吧,算你赢了!我们还是借道沁泪海崖吧。他们明明是冲着天石来的,偏偏要搞出这些名堂来,我又不好对他们出手。难道他们就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吗?当真不害怕某个逍遥仙修出手收拾他们?”

沐天落淡淡言道:“这一路上露了面的有十余家门派,隐在暗处的人恐怕不计其数。碎风谷挑了头,只因风老五身有恶名,无所忌惮。他们赌定你最终是要出手的,等你表明了身份,他们就借着锄奸伏魔的由头对你围而攻之。”

烈如秋斥道:“我怎么就成了奸魔了?倘若真要交手,我可不怕这群肖小之辈。莫非他们以为自己真能从我的手上夺走天石?”

“独狼也惧群犬。再则,躲在幕后的人正是希望你出手,岂不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沐天落顿了顿,转而言道:“借道沁泪海崖,你可与黎季绝约战,以天石作赌。”

“啥?!”烈如秋不敢置信地瞪着一双杏眼,“我为什么要跟他约战?”

“妖族人崇尚强者,而且信守承诺。既然黎季绝存着那个心思,你不妨跟他挑明了,以三战为限。你若是全胜,西钟族则护送你进入暗影森林;你若输掉一场,将天石奉上,西钟族仍是护你离境。”

烈如秋将他的话反复琢磨,不免心怯,问道:“万一输了怎么办?”

沐天落轻巧言道:“便将天启石交给他,正可换来一路太平。”

沐天落说得轻飘飘,烈如秋也只当他是玩笑话,几乎是用性命换来的天启石,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许是黑山嘴一战,让烈如秋多少有几分底气。于是,他从藏霜内取出金钟摇动三下,只听银铃清脆醇净,混在一片打杀声中并未引起注意。钟声随着寒风散开,荡向远方,传给它的主人。

仅有一炷香的工夫,数声尖锐的唳鸣破空而至,只见疾风乱雪间飞来九只巨大的白尾乌雕,乘雕者皆是身着青色紧口短衫与长裤,头扎十余根长辫,面戴乌青色的面巾。

乌雕尚在半空盘旋,雪地里乱斗的二十余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来,相互看了几眼,动作竟是格外一致,凝神屏息地望向半空,个个神色警惕。

乌雕在低空排成一行,围着车驾缓缓绕过,九个人先后纵身跃下,根本没有把严阵以待的众人放在眼里,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厢房。

为首一人对着厢房拱手揖礼,客气地说道:“我等乃是西钟族的九长老,依执司之令,特来迎接公子前往沁泪海崖。”

此言一出,仿佛当空炸雷,场间众人莫不震惊,既然是来自妖族的人,理所当然成了众矢之的。

风老五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性,率先迈上一步,执剑喝道:“妖邪之辈!你们竟然胆敢闯入我人族的地界,还想着全身而退吗?”

西钟长老斜睨着剑拔弩张的众人,不屑地斥道:“天道之下,众生平等。所谓正邪之分,岂容尔等黄口小儿信口开河!”

“你们想要从我们的地界劫人,还得先问问我们是不是答应!”说话的是花义清。

“哦?”西钟长老冷哼一声,“花雨楼弟子吧?不过是一群醉酒舞扇的文弱书生,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此呱噪?”

“有没有资格也轮不到妖人来评说,”花子希虽然既惊又怒,到底是大弟子,尚未失了分寸,“西钟妖人向来蜗居在魔海之畔,今日为了何事破例来到苍泽郡?”

西钟长老冷言讽道:“阁下莫不是因为饮酒过量损了一对顺风子?方才我已言明来意,尔等若是执意阻拦,休怪我金钟无情。”

这话终是引来众怒,咒骂四下响起,星辉刃气更是一触即发。

这时,烈如秋掀开门帘跃出厢房,先是对着西钟九长老拱手示礼,而后扫了一眼怒容满面的众人,不冷不淡地言道:“诸位尾随我等一路,相互缠斗不绝,其意昭然若揭。我且奉劝诸位一句,诱惑当前,切莫心生无妄之念,抛却了修行的初心!”

近十天以来,易容后的烈如秋首次露面,敛尽炽息,这般模样站在众人面前,竟没有一个人敢直呼其名。二十余人似有默契一般安静下来,只有蓝羽观的弟子耿直异常。那蓝永岩上前一步,对着烈如秋揖手行礼,口中言语却毫不客气,“既然这位公子说到修行的初心,你却为何要修习邪术,驭使阴尸?”

烈如秋冷笑一声,反问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驭使阴尸,为何跟了这些日子却没有找我理论?此刻将这事拿来说道,又是什么居心?”

花义清似乎抓住了命门,眸中闪过寒光,当即质问:“这么说来,你是承认自己炼化阴尸了?”

烈如秋瞥了一眼这个性情急躁的年轻人,嘲讽道:“花公子,想说什么就请直言,何必尽扯些虚无缥缈的事!再则言之,你们这一干人打打闹闹了一路,演得一出好戏,累是不累?我看都看累了。”

“呵!”花义清有些恼羞成怒,净白的面容浸出绯红之色,脱口骂道:“烈如秋!只是因为敬重烈焰庄的清名,我们给足了台面,你倒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对方终于撕破脸面,烈如秋绷不住笑了起来,戏谑言道:“既然各位这般看重烈焰庄,就应该知道烈焰弟子从不饮酒,再大的台面亦是滴酒不沾。”接着他转向西钟长老,说道:“让诸位长老见笑了,这就启程吧。”

西钟长老略略点头,从腰间摸出一只小巧的铜钟,轻抖数下,便见另有三只白尾乌雕破云而来。他带着歉意地说道:“沁泪海崖多有海礁,车驾不便通行,只能委屈公子乘雕前往。”

“想就这么一走了之?留下圣物再说!”花义清怒喝一声,纸扇旋起,刃气直直划向烈如秋的面门。与此同时,其余众人亦不再矜持,纷纷挥动手中法器,刀光剑影接踵而来。

几乎是同时,九名长老抛出九只拳头大小的金钟,默默念诀,银铃一片乍响,丝丝黑雾从金钟溢出,邪魇的气息随着铃声荡开。

西钟魇息,致人入幻,勾起隐藏在人心最深处的恐惧,教人疯癫痴狂,直至失去心智。

自从妖族战败,世人已有百余年没有见过西钟魇息,时至今日依然令人闻风丧胆。众人耳听钟声,眼见魇雾,皆是惊慌失措,当即各施手段护住自己,急急退散开去,口中咒骂不绝。

烈如秋见了这般情形,不禁一个咯噔,心绪却是飘向了别处:若是黎季绝令这九人与他对战,他还有几分胜算?

西钟长老扫了一眼这群惊弓之鸟,不屑地斥道:“修行心法原本没有正邪之分,妖毒也好,魇息也罢,人不犯我,我不欺人。尔等勾心斗角之辈,居然也有脸面自称正人君子?”

察觉到厢房内的动静,烈如秋回过神来,对着西钟长老低声劝道:“还请长老手下留情,切切不要节外生枝,惹了众怒总归不妥。”

西钟长老当然要给烈如秋面子,敛了黑雾当中的魇息,只留九枚金钟兀自轻鸣。即便如此,那一班众人仍是不敢轻举妄动。

烈如秋掀开门帘,聚起一团赤雾裹住沐天落送到乌雕背上,又扯着早已惊若呆木的小双,把她推上另一只乌雕,而后自行跃上乌雕的脊背,言道:“西钟长老,请领路吧。”

众目睽睽之下,十余只巨大的乌雕展翅高飞,钻入低沉的阴云,瞬间就消失了声息。

乌雕在暗云间疾驰,随着空中泛起咸腥的气息,烈如秋的心绪渐生涟漪。他将神识探入沐天落的心海,问道:“天落,我当真要与黎季绝约战吗?他若令人结群应战,我如何能胜?”

沐天落低伏在乌雕背上,在狂风寒流的摧打下,只是借着那团赤雾的支撑才能勉强不至跌落下去。他的身子抖得厉害,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飘忽不定的心神深陷无边无际的梦魇。这时,心海间忽而出现一声温暖的轻唤,似是攫住一丝光明,在虚实交错间找到了方向。他竭力稳住心神,轻言:“你只需尽力即可,不必在意胜负。”

“关乎天石,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只当是一颗无用的石头罢了。”

“说得轻巧!”烈如秋愈发后悔起来,“以我一人之力与整个西钟族对抗,简直就是失了心智。”

沐天落反问:“那日,你说当初应当与我一同去往北冥的,何尝不是与整个妖族为敌?如今仅有一族,你怎么怯了?”

被他有意奚落,烈如秋不禁耳根微热,言语却不服气:“那时,你也没有拿天石当作赌注啊!如果你输了,不过是让他们自治罢了。妖族本来就是自成一统的,由此说来,输赢根本没有多大关系。”

“拿神域天族的颜面做赌注,这样的分量还不够吗?”沐天落沉吟少顷,又言:“魇息不足为惧,你可借《青竹吟》的琴意守住心神,再以《敛心》化解魇息。你的炽息炙焰正可焚烬一切邪秽之物,又有圣光护体,他们轻易伤不了你。至于胜负,你只需看作是一场试炼,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天石……”

“身外之物,无须多虑。”沐天落想了想,又提醒道:“你与黎季绝商议约战,尽量让那丫头回避。”

“嗯?”此刻烈如秋哪有心力去考虑小双?他未作多想,随口应道:“行!听你的……”

二人无声交流未有多时,乌雕忽而侧身盘旋,俯冲而下破开密云,眼前一片高低险峻的石崖,黑色的崖体攀满乌青的苔藓藤蔓,石崖间翻涌着黑浪,拍打在光滑的石面上生出白沫四下飞溅。海潮浪涌卷着咸腥的气息,阴寒潮湿扑面而来。

乌雕低飞百余息,刀林剑锋的石崖间骤然出现一片草甸,银雪素霜覆盖之下,青葱之色隐约可见。乌雕贴着草甸滑行数百丈,只见两座百余丈高的石崖仿佛一扇巨门,门间一条清爽光洁的青石道,两侧松柏覆雪,好似两列迎宾仪仗,凛然而庄重。

乌雕沿着青石道继续滑行,百丈之后是一方宽阔的广场,中央竖立着一只近百丈高的石钟,正面篆刻“西钟”二字,背面则是“幽梓郡”,字体古朴,填着金漆,纵使年代久远,色泽依然鲜亮。

乌雕围着石钟盘旋一周,在数条青石道中择了一个方向,钻入一片梓树林间,缓缓飞行数十息,最终落在一块界石旁。界石仅有半人高,篆刻着“东弥院”三个字。

黎季绝正站在界石的一侧,含笑看着来客言道:“烈公子,别来无恙?”

烈如秋跃下乌雕,一边引着赤雾将沐天落领到身侧,一边抱拳示礼,接着取出那枚金钟递还,客气地应道:“多谢黎执司解围!”

黎季绝不动声色地接过金钟,瞥了一眼裹在貂绒斗篷中的人,又看了看仍是惊惧不安的小双,而后侧身领路,言道:“听闻烈公子到访,西钟子民皆是欢欣不已,无不期盼能够一睹仙颜。只是已近暮时,公子一路劳顿,不便相扰。黎某在东弥院中为公子预备了休憩的居所,此地临近海崖,远离内陆,多有不便,还请公子宽谅。”

烈如秋一手牵着沐天落,一手扯着步履蹒跚的小双,礼貌周到地应道:“黎执司大可不必如此客气,教人诚惶诚恐。”

黎季绝又言:“黎某特意准备了宴席,专为烈公子接风,仅有九位长老作陪,还请公子不要推辞。”

“黎执司的一番盛情,却之不恭。容我休整片刻,再行赴宴,可否?”

“理所应当。”

众人说着客套话,在林间蜿蜒的青石道上慢行,时而可见一幢石楼,白石作墙,琉璃为窗,花枝青藤垂吊,钟形灯笼点缀其间,闪闪灯火映照之下,别有一番雅致。

行至林间中央,十余幢小楼错落排列,一片钟灯如海,花枝瑰丽斑斓,仿佛漂浮在七彩星海上的仙居瑶阁,哪有半点阴邪之气?

来到其中一幢石楼前,只见廊檐上雕刻着一只石钟,上面刻着“钦钟阁”三字。楼前站着两名青衫侍女,扎着一溜发辫,掩饰不住目光中的好奇,正悄悄地打量着这位声名远扬的贵客。

黎季绝止住脚步,言道:“此楼专为烈公子所备,但有所需,尽管开口。请烈公子略作休整,稍后令这两个婢女领路,黎某在镜钟阁静候尊驾。”言罢,他领着九名长老就此离去。

目送黎季绝离开,烈如秋牵着沐天落进入石楼。只见厅堂正中放置着一个巨大的火盆,盆中火焰正旺。火盆四周围着青石矮案与软榻,案上摆着几个雪瓷花瓶,瓶中插着嫣红的花与翠绿的叶,榻上靠着数个厚实的锦垫,地上铺着雪白的兽绒。石墙上挂着几幅写意山水字画,窗棂悬坠着银纱金珠,映衬着七彩琉璃。

玉石扶梯在厅堂的一侧,台阶上覆着花色绒毯。来到二楼檐廊,轻纱垂吊,遮挡了寒风与飞雪。石廊上同样铺着厚实的绒毯,踏在上面没有一丝声响。扶梯一侧是卧房与茶室,另一侧则是浴房,缕缕热雾与清香从虚掩的门缝间溢漫出来。

直至此时,小双才缓了一口气,看到布置得如此雅致的小楼,她揪着烈如秋的衣袖,既紧张又纳闷地说道:“这就是北冥妖人居住的地方吗?不像人们常说的那样阴森可怕呀!”

烈如秋笑道:“妖族同样是人,又不是恶鬼,当然也知道享乐。”他甩开小双,又言:“这些天一路奔波,你受了不少冤枉气,今日正可好好歇一歇。你先去泡个热水浴,我留些酒菜给你,吃饱了早些休息。”

“啊?”小双蹙着眉头,担心地说道:“烈公子,你是打算一个人去赴宴吗?难道你不怕他们给你下毒吗?要不,你就说累了,别去那个什么接风宴了吧!”

烈如秋却笑言:“野丫头,到了人家的地盘做客,该有的礼数还是应当遵循的。再说了,好好的,人家为什么要下毒?行了,你只管安心享受这难得的安闲,这一层楼就归你了。”

言罢,他牵着沐天落登上三楼。一间茶室焚香袅袅,一间卧房洁净素雅,一间浴房热汽氤氲。另有一方露台,花团簇簇,灯火绰绰,轻纱曼曼,处处透着精巧与别致。

看了一遍石楼,烈如秋将沐天落领到茶室,忍不住叹道:“谁能想到在这穷山恶水之处会是别有洞天呢?不得不说,世人多是偏听偏见,若非亲临其境,绝对不会相信妖族居住的地方竟是如此精美。”

沐天落在软榻坐下,心力早已不支,还不忘提醒道:“宴席上,你务必记得将圣光护住经脉。与黎季绝定下战约,明日便可对战,不必在此处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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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