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烈如秋一怔,心想:这么说来,还不止一个账户?天落根本就没有提起过啊!他立即在那些记忆片段当中搜寻,并无任何线索。他有些抓狂:莫非这家伙自己也不清楚吧?就这么把我推出来试水,太荒唐了!
见烈如秋犹疑不定,玄芝微微一笑,“公子不必心忧,想来你的那位故人并未交代仔细。你且安坐品茶,听我与你细细道来。”他拾起茶盏浅啜一口,而后侃侃言道:“这枚玉印,亦是一件法器。寸短玉笛,形如青竹,其名正是‘青竹’二字,玉笛既能吹奏常人可闻的乐曲,更能借其灵气与万千生灵交流。原本这枚玉笛的品级极高,可与人族的四大神器匹敌。百年前,在剿魔大战当中立过的战功无数,只因那时的玉灵王生性淡泊,谢绝了先君尊祖的一切封赐,故而世人对灵族的法器所知甚少。青竹玉笛乃是灵狐族世代传承的宝物,由历任族长持有。灵狐族长出身玉灵山的林氏,故而玉笛底部篆刻氏族之姓,作为灵狐族在我天族钱庄的印信,持印者可随意支配这个账户。另则,灵狐族掌管整个灵族的财政,这个账户里面其实就是灵族名下的全部财物。”
虽在情理之中,烈如秋仍有几分震撼:没有想到这是一件能够与四大神器匹敌的法器,却被神器损毁了,真是教人肉痛啊!还有……整个灵族的财物?!
玄芝饮尽盏中清茶,继续言道:“此外,这枚玉印还有一用。当年灵狐惨遭灭族,在族长林步崖魂灭之前,他已将青竹玉笛作为嫁妆赠给爱女林素音,也就是世人尊称的音圣。音圣的夫君自有印玺,出于某种考虑,他将青竹玉笛定为仅次于印玺的信印。换而言之,除了灵族的财物,青竹玉笛还能支配音圣夫君名下的全部财物,也就是整个天族钱庄。”
听罢这一席话,烈如秋惊得不知所以,只觉心脉乱跳,半晌缓不过气来:他和沐天落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试想,谁会把几乎等同于天君印玺的信印随意托付给旁人?他非常肯定,这个玄芝庄主已经清楚他的身份,甚至知道沐天落的秘密……
但是他没有料到,玄芝话锋一转,十分客气地说道:“只因这两个账户均是非同寻常,加之青竹玉笛损毁,故而不得不慎重验印。现下既然验鉴无误,当然任由公子支配。方才,公子言明意在取现,还请明示从哪一个账户内支取,支取多少,我也好为公子出具文书,令属下及时办理交割。”
烈如秋总算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拾起茶盏,借着饮茶掩饰暗暗揣摩:天落将青竹玉笛交给我的时候,应该是没有想到这枚玉章会有如此功用……他稳了稳神,言道:“只在灵族名下的账户支取金珠一万枚,分装在十个锦囊里面即可。”
玄芝点了点头,身边的年轻人立即起身,离开了茶室。接着,他从袖袋抽出两方白帛,挥手召来一支饱含墨汁的兽毫玉笔提笔疾书,写就文书两份,先留下庄主的信印,再将青竹玉笛压印在文书上,这才将玉笛连着文书一并交给烈如秋。
烈如秋瞟了一眼文书,耳听玄芝无比遗憾地言道:“只是可惜了,玉笛横遭重创,灵力散尽,只能当作一枚信印。”
烈如秋心想:这还用你说吗?他忽而心念微动,问道:“天魄族多有能工巧匠,能否修复玉器?”
玄芝笑道:“如果是一般的玉器,些许裂痕尚能修补。然而青竹玉笛不一样,品级相对较弱的法器根本就无法在玉笛留下划痕。而且,能将玉笛损毁的并非外力,而是超强的灵力,这种力量造成的伤损无法弥合。”
烈如秋又问:“玄铁密银皆可融化再造,何不将玉石融成浆汁倒入模具,这样不是等于弥合伤损了吗?”
玄芝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要融化玉石,除非是日心之火。且不说世间无人练就这般修为,就算有,玉石在那样的高温下,未能融化先就炭化成灰尘了。”
烈如秋不甘心,“难道找不到一种方法,先将玉石包裹起来再炼化吗?”
“在日煦面前,世间万物无法抵御。”这时,玄芝的眸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道流光,他意味深长地言道:“据闻悬镜崖主曾言,若是永昼降临,日煦炽焰将焚烬世间一切,便是此理。”
烈如秋没有理会玄芝的明言暗示,而是暗地琢磨:依照此人所言,或许修复玉笛并非完全不可能,只需修习日煦直至极致,再寻到某种方法保护玉石不被炭化……比如神识化形……若能修复伤损,再来养灵……
烈如秋尚在浮想翩翩,那名年轻人已经捧着一方锦盒回到茶室。他走近茶案揭开锦盒,指着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一列雪色锦囊,言道:“流云公子,这便是一万枚金珠,每只锦囊各装一千枚,要不要点验?”
“不必了。”烈如秋连忙起身接过锦盒,客气地言谢告辞,就此离开了永清庄。回到车驾上,他扯起缰绳催促马儿,沿着官道向北面行驶而去。
这时,小双的心绪已经平复,瞅着烈如秋的面容,好奇地问道:“公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烈如秋讳莫如深地笑道:“人家钱庄庄主热情好客,请本公子品茶聊天。”
“是吗?”小双也不深究,抬手指向他的面颊,“你这脸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弄的?原先的那张假面呢?”
“你这小丫头,哪就这么多事儿啊?”烈如秋将手中的缰绳与马鞭一推,塞给小双,没好气地说道:“该你专心赶车了,我去厢房歇一歇。”
小双笑道:“哎哟哟!公子不过是饮了一会儿茶,倒是辛苦得紧哇!”
烈如秋当然不是因为倦怠,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人分享在永清庄内听闻的一切。
待他言罢,难得沐天落有所触动,心海微澜。沉吟片刻过后,沐天落平静如初,淡淡言道:“天魄族人忠于承诺,若非职责之内的事情,他们绝对不会插手。你毋庸担忧,就算被玄芝识破,他也不会告诉旁人的。”
烈如秋仍然不放心,“如果他知道天弃就是天君,天君被妖毒和寒息重伤,再加上岚先生借口天降煞星誓要除魔,难保天魄族人不会产生联想,万一他们认为天君已经入魔,还会听命于你吗?”
沐天落无有所谓,说道:“无论如何,只要见了玉玺与信印,天魄族人都不会背弃职责。而且,方才在永清庄玄芝并未为难于你。”
当然,天魄族人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烈如秋挨着沐天落扯出颈间的绶带,想把玉笛系回去。沐天落抬手推了推,“玉笛就放在你那里吧。”
“嗯?”烈如秋指尖一抖,却听他解释道:“这么重要的物件挂在我身上总归不妥,你替我收在藏霜里面吧。”
“也好。”烈如秋收了玉笛,替他把绶带放回衣领,瞧着锁骨间的血玉吊坠,忍不住一阵暗笑:这小家伙是越来越古怪了……
离开永清镇后,官道上的车马行人渐渐减少,待到午时行至某处界亭,茫茫风雪中再无人迹。小双将车驾停在界亭边,在亭内生了一堆炭火,一边化雪煮茶,一边替小灵兽烤热半只羊腿,烈如秋则取出厢顶木箱内的一个食盒架在火堆边。
这时,官道不远处隐约飘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似是浸着血腥,又如陈腐的旧物,仅是一瞬,立即被寒风吹散。
烈如秋在神识中听到沐天落的提醒:“你小心附近有人。”
烈如秋一边散开神识探寻,一边应道:“我也闻到了血腥之气。只是,如果这人心存恶意,为什么要暴露自己的气息?”
沐天落言道:“或许是试探,也或许是有恃无恐。”
在数百丈开外,烈如秋探到那抹气息,依旧若隐若现,飘忽不定,根本不像有人站在那里,更像是某人刻意散发的诱饵。
沐天落建议先不理会,只作提防,那人若是有意,自会找上门来。
吃罢午餐,继续赶着车驾前行。眼看雪道越来越崎岖,小双独自驾车有些吃力,烈如秋便陪着她坐在车辕上一同驱车。
这一段路程再无村镇,前方十余里便是黑山嘴,官道在不足一里的坳谷间穿过,两侧的山峦并不高,只是因为地形特殊,山风穿谷而过,时而发出鬼嚎之声,加上阴云低悬,难免令人心生惧意,如同踏上鬼道一般。
临近黑山嘴,小双听到尖厉的啸叫声,小脸变得惨白,悄悄地靠近烈如秋,紧紧揪着他的衣角,颤声言道:“烈公子,这个地方怎么这么可怕呀!好好的官道为什么偏偏要修在这种鬼地方?”
烈如秋十分警惕地探向坳谷深处,再三探过,并未发现异样,就连那抹飘摇的血腥气息也没有踪迹。
今夜若是不想露宿在风雪下,只有穿过黑山嘴,再行十余里路才有一个小村镇。此时临近酉时,夜色已现,容不得他们在此耽搁。于是,烈如秋扯紧缰绳,扬鞭策马,希望快速穿过这数百丈长的不祥之地。
行至黑山嘴中途,寒风突然卷来一道异常浓烈的血腥之气,烈如秋忍不住咒骂一声,将缰绳塞给小双,取出炽枫玉琴拨弄丝弦,琴音荡开,却驱不散血腥的气息。
小双早就吓得手脚虚软,哪有气力握住缰绳,马儿被血腥惹得惊惧不安,骤然止住脚步,前蹄高高踢起,嘶鸣数声,只顾原地跺蹄。
马儿停下,车驾却没有止住,一股力道将小双掀翻在地,厢房随即倾倒。饶是烈如秋机敏,登时腾身而起,翻滚数周卸去冲力,稳稳地落在山脚下。
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见漫天飞雪色泽突变,一片赤红铺天盖地,血腥之气越来越浓。血海中忽见一人,烈如秋惊呼一声:“左仓何?!”
一身红袍的左仓何磔磔笑道:“烈公子好记性,竟然还记得左某人。”
烈如秋冷哼一声,“左执司,你这一路装神弄鬼的,意欲何为?”
左仓何侧过头瞧了瞧翻覆的厢房,以及晕倒在雪地里的少女,目光微闪,不怀好意地说道:“左某人并无恶意,此番是想找烈公子讨要一件物什,又恐烈公子不肯割爱,只好出此下策。”
烈如秋趁着左仓何言语的功夫,凝聚神识探向厢房,关切地问道:“天落,你还好吧?这左仓何又是什么路数?看样子,他并未放弃毒道。”
沐天落只是被撞了几下,并无大碍,两团毛茸茸却是吓得半死,躲在他的胸襟里瑟瑟发抖。他稍作思忖,言道:“左仓何修习血毒,嗜血好邪已入心魂,定然不肯断绝毒道。他若施展血毒,你可借离音八阵化解。”
见烈如秋沉默不言,左仓何毫无顾忌地说道:“烈公子,左某得到可靠消息,你手上有一件不属于你的物件,因此这一路上劫难不断。你不如把它交给左某人,也好过被人视作眼中钉。”
“呵!”烈如秋不屑地斥道:“那物件不属于我,难道属于你?左执司不怕拿着烫手么?”
“呦!这么说来,你果然有一枚圣物喽?”左仓何的双眸闪着狡黠的赤光,伸出殷红的舌尖舔过苍白的双唇,贪婪地笑道:“圣物原本属于我北冥妖族,你把它交给我,也算物归原主。”
“呸!”烈如秋厉声骂道:“败降之辈也有脸提什么物归原主吗?北冥五族早已臣服神域圣主,天试时,圣主不计前嫌将你列作贵宾,你居然出尔反尔妄图圣物!”
左仓何阴恻恻地干笑几声,“看来,烈公子是不肯轻易就范的,那左某不得不用点手段了……”
话未言尽,漫天的血光似是被狂风卷过,聚集成团扑向不远处,将翻覆在地的厢房团团裹住。血光中鬼影攒动,似是无数在炼狱中挣扎的鬼魅,相互纠缠不休。
烈如秋没有想到左仓何会使出这么阴损的一招,将沐天落与小双当作人质。
左仓何狂放地大笑数声,颇为得意地说道:“左某十分清楚,你是个心软的人,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因为自己而被血毒鬼域吞噬。怎么样?交出来吧!鬼域噬魂不须几息,任他是谁,都会被恶鬼吞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这时,沐天落与小双被困在鬼域阵中,为了避免误伤他二人,烈如秋无法抚奏离音八阵,只能改作《星海弄潮》,期望能破开血腥的鬼域。然而,在邪秽的血毒面前,《星海弄潮》虽然刚猛,却如烈火泼油,鬼域间的影子似乎越来越拥挤,气焰越来越猖狂。
正当焦急万分,他的神识听到沐天落四平八稳地说道:“烈如秋,有一曲名为《敛心》,曲意正可克制血毒,你不妨试一试。”他将曲谱交给烈如秋,接着提醒道:“若是解了他的鬼域,你务必记得借炙焰将其焚烬,切切不可任其散在天地之间。”
烈如秋将曲谱在心里默念一遍,当即依谱抚琴,琴声悠悠荡开,好似燃起无数细小的火苗,如同荧荧之光攀上浓稠的血毒鬼域。炽枫赤光流淌,更多的火苗随着琴意荡向鬼域,星星之火在血海飘荡,看似柔弱无骨,却是坚韧不摧。鬼影被炙焰吸引,不再噬咬那间厢房,转而扑向炽烈的焰火。
未过几息,火光越来越明亮,焰头越来越壮大,血毒鬼域已有动摇之势。左仓何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朝着依然昏迷的少女瞥了一眼。
只此一瞬,专心抚琴的烈如秋突然听到一声厉嚎,惊得抬眼望去,只见左仓何瞪着没有眼皮的双眸,眸中似是烈火焚烧,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尽显惊悚。厉嚎过后,喉咙间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像是即将咽气的溺水者做着垂死挣扎。
再看那血毒鬼域,赤红的群鬼奔腾,争先恐后地扑向左仓何,仅仅是一刹那,万鬼入体,遍体赤红,血毒沸腾翻涌。下一刻,听到一声爆响,血肉之躯四下炸开,左仓何化作一道血雾,被当空飘荡的炽息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