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孤君救幼兽

烈如清与烈如思被炽海音浪席卷,未能接近沐天落便止住了脚步。尖锐的琴音仍在当空激荡,一团浓密的赤色云雾裹着一人一琴,瞬间消隐在低沉的阴云中。二人急忙回头望向小师弟,只见他带着满面的歉意欲言又止,挥手解开烈如晓的穴道,几乎同时消失了身影,再也探不到任何声息。

烈如秋确有千言万语:他想向师兄师姐道歉,只盼他们能够体谅自己无法言说的苦衷;他想向影刃兄妹言谢,希望他们不要与烈焰庄结仇,不愿看到他们因为救他而受到伤害;他还想劝说大师兄迷途知返,不要背离师门……

但是,他此刻最担心的仍然是沐天落的安危。因为太过仓促,他没有机会探明地形,只想着离开太岳山越远越好。于是,神识竭尽全力将云雾抛向百余里开外,落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无名之地。

光影交错变幻,烈如秋来到沐天落身旁。他匆匆扫了一眼四周,只见几座高大的石窟围立,悄无声息,甚是静谧。沐天落蜷着身躯紧闭双眼,骨肉模糊的双手鲜血淋漓,晕厥不省却仍然紧紧抱着炽枫。

眼见沐天落暂无生死之虞,烈如秋急忙重新凝聚神识探向熊熊烈焰焚烧的太岳山,回到依旧剑拔弩张的那处山谷。

仅是错过了一瞬,却见烈如思半卧半坐,倚在烈如晓的肩头,山眉紧蹙气息凌乱,似是刚刚呕出几大口气血,溅染了一身的衣衫。烈如晓一手支着烈如思的后背,忧心忡忡地以衣袖替他擦拭唇角。

见此情形,烈如秋大惊:只怕是影刃兄妹与师兄们起了纷争……

再看烈如清的眼神既惊又疑,目光却不是朝着旁侧的黑衣兄妹,而是前方的烈如熠。他带着疑虑的语气问道:“大师兄,你这是何意?”

烈如熠瞅着场间的形势,冷颜言道:“他们这些所谓的赏金猎人,干的都是杀人越货见利忘义的勾当。今日不知受了谁的唆使,竟然放走了阴邪魔物。我正是要为民除害,没有想到老二竟然敌我不分!”

“这话,恐怕是言不由衷吧?”影刃毫不客气地驳斥道:“烈大公子,你究竟是想为民除害,还是意图杀人灭口?我看,其实你是心虚了!假如被苍溪谷主知道你今日再次失手,你该如何向匿刃宗交代?”

烈如熠的心底只恨这二师弟太过仁厚。方才,他假意扮作收手不及,赤锤的杀意正是指向专心保护烈如秋的影刃兄妹。没料到,烈如思却以炙焰漩流阵替那对兄妹挡下必杀的一击……

事已至此,或能孤注一掷,但是烈如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以一敌众,特别是烈如清已经起了疑心。

烈如熠动了念头想要一走了之,影刃兄妹却不肯轻易放过,瞬间结阵将其围住,数十只轮刀满天飞旋。

眼见烈如熠落于下风,烈如清不得不权衡利弊,在一旁好言劝道:“影公子,我大师兄纵有过失,所幸并未伤了诸位。还请影公子顾及飞刀门与烈焰庄的交情,切切不可因为此事生了嫌隙。”

影刃似有犹豫,影魅却是不依不饶,“方才烈大公子的那一击分量十足,心中对飞刀门并无半点交情,更没有丝毫烈焰庄的仁义。现下,他反倒是露了怯,只怕是心怀不轨,烈三公子何必要为他开脱?”

烈如清怎会不明白烈如熠示弱的用意?但是,这终究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同门大师兄,就算是误入歧途,也不能由着外人指手画脚,为所欲为。

烈如清抱拳再劝:“此番相斗,毫无意义。若是不慎致使有人受了伤,无论是哪一方,最为难的那个人应该是小师弟。影姑娘,难道你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被人拿捏到“命门”,影魅不由手中一顿,飞轮阵的声势立即缓了一缓。影刃原本就不想与烈焰庄结仇,便顺水推舟地清啸一声,另外八人立即收了各自的轮刀。

不等烈如清有所动作,烈如熠手中的赤锤一抡,纵身腾起,踏在山壁上几个起落,同时以手为哨召来赤隼,跃上坐骑急速离去。

烈如清眼见大师兄遁走,眉尖微蹙,轻叹一声只好就此作罢。随即他转身奔向烈如思,俯下身拈起他的手腕搭脉细探。烈如晓急切地问道:“三师兄,你看二师兄的伤势如何?”

烈如清由指尖度了一道气息至烈如思的心脉,展眉言道:“虽然经脉有损,所幸是同门熟悉的炽息。我带他返回憩霞镇,请先生助他调养一段时间,应无大碍。”

烈如晓仍是忧心不安,“我和你一起回去。”

“如此也好。”烈如清起身转向影刃兄妹,心揣疑问走近,刚刚开口提到“月影掌门”几个字,忽而想起,方才自己要对方不得插手烈焰庄门内之事,这时要是过问飞刀门,岂不是打脸?

他立即敛住话头,揖手言道:“我等急于返回师门为二师兄疗伤,与诸位就此别过!”

影刃亦无多话,颔首回礼,各自唤来坐骑,匆匆离开了仍在烈焰中焚烧的太岳山。

烈如秋收回神识,只觉得浑身上下不得劲,挨着沐天落坐下来,下意识地把人搂在怀里,暗暗埋怨:三师兄实在是太迂腐了!这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就问一句又能怎样?唉,不知道义父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无意间瞥了一眼怀里的人,看到那双骨肉模糊的手仍然溢着血,鲜红的血混着森冷的寒息,顺着指尖滴到胸前的炽枫上,沿着丝弦缓缓流淌,渐渐渗入琴身,竟是被玉琴吸纳得干干净净。

烈如秋急忙拽住炽枫想要抽出来,却不料沐天落的利甲仍然死死地抠着琴弦。他不禁咒骂了几句,小心翼翼地掰开手指,这才将炽枫取出来。细看手里的玉琴,丝尘未染,流光更净,似是油浸蜡染一般,灵力越发醇厚,隐约透着几分清寒。

烈如秋胡乱猜测:难道炽枫将他渗出的气血吸收了?这是什么机巧?

一旦炽枫离手,总算看到一丝一缕的圣光溢出经络,昏迷中的沐天落轻舒一息,蹙了蹙眉头,双臂抱在胸前,一条银光暗溢的大狐尾探出衣角,将身子蜷得更紧。暮色中的风雪甚急,很快身上便覆了一层薄雪。

烈如秋抬眼仔细地打量,面前高耸的石窟仿佛一座阁楼,石窟四面分别雕刻着神态迥异的佛陀,数十丈高的佛陀好似顶天立地,冷眼俯视苍茫众生,教人心生敬畏。石窟的底部中空,四面是丈余高的拱形石门,里面十余丈见方,平整的青石地面,苍穹一般的弧顶。

石窟虽然四面透空,却无风雪,倒是一奇。烈如秋懒得琢磨究竟,用了最后的一点气力把沐天落抱到在石窟内安顿好,而后靠着石壁静坐调息。

待到日暮,烈如秋恢复了七八成心力,见沐天落仍在昏睡,便从藏霜取出吃食果腹。吃了几口,觉得冷冰冰的干粮食之无味,实难下咽。他不敢聚息生火,想到离音石内炙热的气息,于是灵机一动,以神识化形团住一只凝着冰霜的烤鸡,再探向天石的符纹,果然将那烤鸡送到天石中去了。

烤鸡在天石内转过几圈,神识将其引出时已是热汽腾腾,香味扑鼻。烈如秋美滋滋地品尝淌着油汁的鸡肉,心里好是一阵感叹:谁能想到呢?世人趋之若鹜的天石圣物还有如此功用……

正吃得开心,他觉察到一点动静,转头望过去,看到沐天落胸前的大狐尾抖了抖,密实的绒毛间探出两只尖尖的小耳朵。紧接着,露出一只小脑袋,一对翠绿的眸子怯生生地四处打量,恰巧碰上烈如秋的目光,受了惊吓又躲回狐尾里面去了。

这不就是那只朏狸灵兽吗?!

烈如秋又惊又奇:小家伙什么时候藏到天落的怀里了?

定是被烤鸡的香味所诱,朏狸再次探出小脑袋,黑色的鼻尖一吸一蹙的,翠绿的眼眸水汪汪地瞅着烈如秋的手,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

烈如秋忍住笑,轻声唤道:“小东西,都已经跟过来了还怕什么?饿了就来吃吧!喏!”他一边说着,一边撕下细细的一条鸡肉,伸手递过去。

经不住美味的诱惑,小朏狸犹犹豫豫地爬出狐尾,在沐天落的胳膊上伏低身躯,冲着烈如秋露出尖细的小牙,喉咙间发出低闷的吠鸣,眼神似是作出警告威慑。只是这巴掌大的身躯太过娇小,尤其是声音还带着稚气,这般模样反而显得可爱憨萌,没有半点凶狠的气势。

烈如秋轻笑言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厉害了,赶紧过来吃吧!”

小朏狸这才收起尖牙,摇着尾巴在原处兜了一圈,却见狐尾内又探出一个脑袋来:竟是另一只朏狸,眸子却是赤红色,眉间生着一小簇如同火焰般的绒毛。它爬到翠眸朏狸身边,两个小家伙挤挤挨挨踱到烈如秋近前。

“没想到,你这小东西还有个伴!”烈如秋笑着将手中的肉放在膝头,又撕了一条,“一红一绿,好一对漂亮的翡翠。你们吃了我的食物,以后就乖乖地跟着我吧!嗯……不如,红的就叫小翡,绿的叫小翠。”

小翡翠正趴在烈如秋的腿上专心地享用美味,哪里会理睬譬如叫什么名字这样的俗事?小小一条鸡肉很快就吞入腹中,小家伙们显然意犹未尽,紧紧地伏在膝头摇尾撒娇,还伴着轻盈的欢叫。

烈如秋索性将烤鸡分了一半,任小翡翠大快朵颐,自己亦吃得畅快。待大家都尽了兴,小翡翠不再把烈如秋当作陌生人,扬着长尾巴拱到他的怀里,攀上肩头,左蹭蹭右磨磨,细软的绒毛挨在颈窝里,直教他痒得受不住,一手一只将两个小家伙摘下来,摆在膝头逗玩。

原以为接近一尺的身躯,只是因为毛发蓬松,实则仅有堪堪一握,绒毛还是初长的乳毛,幼滑密实光亮,看着像是刚断奶不久的小幼兽。小翡翠被人抚得舒爽,完全卸去了防备,将软软的小肚皮一摊,小脑袋窝在烈如秋的怀里,闭着眼睛打起了盹。

烈如秋对这两团既暖又软的毛茸茸心生爱怜,担心小家伙们受冻,便将它们拢在一块放进胳膊弯里,裹上宽大的衣袖。可惜小翡翠安生没多久,小身板在衣袖里扭来扭去,绒毛间溢出热腾腾的汗意,粉嫩的小舌头伸出来,急急地喘着热气。终是受不住烈如秋身上的热意,小翡翠极不情愿地睁开迷蒙的眼睛,蹬开裹在身上的衣袖,一前一后跃下去,义无反顾地攀到沐天落的身上,钻进了密实的大狐尾。大狐尾卷了卷,把两个小家伙紧紧地兜在胸前,再无动静。

烈如秋目睹这对灵兽的一番折腾,忍俊不禁地暗骂道:小崽子们原是爱着寒冷,只是因为有肉吃才来哄着我的,刚吃饱就翻脸不认人了!

夜已深,沐天落睡得沉稳,手上的伤仍不见好。烈如秋心里放不下,探了几遍四周如同迷宫一样百余座石窟,决定这一晚陪在他的身边。

石窟外的风雪甚急,石窟内却是一夜相安。第二日清晨,烈如秋被一对湿漉漉的鼻头蹭醒,睁开眼便看到一赤一绿两对清澈的眸子凑在近前,几只软软的小爪子扒在胸襟上,两个小家伙早已耐不住饥饿,催促着烈如秋赶紧取出美食。

烈如秋起身将小翡翠摘下来放在膝头,低声笑骂:“小东西就知道吃!觉都不让人睡安稳……”他随手取了干粮递过去,小家伙们嗅了嗅,却是一脸的嫌弃,口中呜呜叫唤,委屈得紧。

烈如秋又取出一块酱牛肉,虽然冻得硬邦邦,小翡翠立即扑上去,几只爪子一起捧着牛肉又舔又咬,吃得不亦乐乎。

“竟是两个贪肉吃的小东西!还真是精贵!”烈如秋一手揪起两团毛茸茸放到地上,拈了个诀把自己收拾清爽,解开发带重新梳理长发,瞅了一眼沉睡中的少年,还是昨夜的模样,一双手被狐尾半遮半掩,尽管不见气血渗出,依旧骨肉模糊。经过圣光一夜的疗愈,竟然没有修复多少。

烈如秋心尖生疼,从自己的脉丹间引了一道圣光覆在那双手上。吃过早餐,他先是静坐修行了半日,见沐天落仍旧未醒,便与小翡翠逗玩了一会儿。小家伙们毕竟太过幼小,吃饱了就经不住困意,午间一顿肉下肚,它们就钻回沐天落的怀里呼呼大睡去了。

闲来无事,烈如秋凝聚神识仔细地探寻身周的石窟。方圆十余里的石窟群落,高矮不一的石窟竟有三百余座,四面全都雕刻着佛陀塑像,形态栩栩如生,却无重样。石窟底部皆是中空,拱门内风雪不侵。

神识在石窟内辗转探寻,不多时烈如秋就感到力不从心,未等寻到石窟群的边界,神识已经飘摇不定。

烈如秋只好收回神识,总算认清了一个不太妙的事实:只因他无意间的一个举动,竟然导致两个人被困在了这个无名之地。

歇息了一会,他再探石窟群,越探越是惊讶,不由自主地对这石窟迷阵入了迷,却不知是哪位高人修建了如此规模的迷阵。

又是一夜过去。直至第三日临近午时,沐天落才转醒。许是手伤所碍,他用手肘支着身子坐起来,瞪着空洞的眸子四处张望。察觉到动静,烈如秋当即收回神识,笑着唤道:“天落,你可总算是醒了!”

沐天落似是一怔,循着声音转过头来,黝黑的眸子定在烈如秋的脸上,蹙起眉尖,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啥?”烈如秋挨到沐天落身边,扯起他的手腕揶揄道:“你该不是睡迷糊了吧?还是……你忘记我是谁了?”

“烈如秋,”沐天落抖了抖手,却没抽回来,“你怎么没有回烈焰庄?”

“你在说什么疯话?!我要是回烈焰庄去了,你怎么办?”烈如秋举起他的伤手,“你别以为自己胡乱拨响几声琴音吓退了我的师兄们就有能耐了,就算炽枫的灵力不同凡物,你知不知道你被玉琴的灵力反噬,已经快两天时间了,到现在这手上的皮肉都还没有长好。”

沐天落垂眸伸出另一只手,四处摸索着,“炽枫呢?”

“那是我的琴,你不要肖想。”

沐天落抬起眼帘瞪着,恹恹言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着还给我吗?”

“那些是跟你开玩笑的话,这你也能信?”烈如秋瞅着他的表情,总觉得有些怪异,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顺口言道:“就算你拿着炽枫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你失了修为,哪里受得住炽枫的灵力?再说了,你的眼睛看不见,我怎么忍心把你扔下?”

沐天落却是神色突变,顾不得手上的伤痛,一把推开烈如秋,撑着地面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喝道:“烈如秋,我不要你来可怜我!”

烈如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一懵,脱口问道:“那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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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