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烈如秋答话,半空响起一声隼唳。烈如秋当即取出玉蝉衣罩在沐天落身上,将他甩到肩头,三两步冲进正殿,随意推开一间偏房,把人留在榻上。而后返身来到院子,一边散去神识打探,一边抹去雪地上的脚印,敛尽声息回到偏房内,紧紧关上了房门。
他悄悄言道:“是御风堂的云风破和云风厌,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沐天落提醒道:“你把那个人皮假面戴上,点了灯,只当是赶尸人。”
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人声。
“二师兄,这道观里的阴气好重,只怕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五师弟,你有所不知。这些地方多有背井离乡的人,一朝客死他乡,大多会雇请赶尸道人将遗躯送回故里,也好叶落归根。”
“听二师兄的意思,莫非这个道观就是赶尸道人歇脚的地方?”
“大约是这样……你千万不要碰那扇门,门的后面一般是停尸之地,千万别惊了魂……这种道观类似客栈吧,赶尸道人也是要休息的。”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烈如秋随身带着一具阴尸,他住不了客栈,只能到这种地方过夜了。”
“真是想不到啊!烈焰庄的声名一向不错,居然出了这么一个败类。烈庄主怎么还能在憩霞镇稳得住?”
“烈如秋是他的关门弟子,想来平日里是太过宠溺了,终是教出一个不肖弟子,可惜了一世英名……”
“咦?二师兄,你看那间屋子亮着灯……”
只听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被人踹开,烈如秋装作惊吓失措的模样,扶着桌脚跪坐在地上,哑着嗓子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为啥,为啥踹门?”
云风厌瞅着地上的人,一身袍子又脏又臭,容貌丑陋不堪,便十分鄙夷地问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这两人妄议师门,依着烈如秋的脾气,绝对不想轻易饶过。只是他身上的罪名一时辩解不清,只好先忍下这口怨气。他眨巴着眼睛,怯生生地回答道:“这里,不是还有你们两位道长吗?”
“哼!”云风厌冷冷扫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屋子里面只见一张狭小的卧榻,上面胡乱地堆着被子,墙边的衣架上搭着一件乌黑的斗篷,挂着一顶斗笠。黑乎乎的木桌摆着一盏松油灯,旁边放着几个木凳子。
云风厌转回身,低声言道:“二师兄,只是一个赶尸道人。”
云风破走过来打量了几眼,语气生硬地问道:“你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烈如秋答道:“今天早上。”
云风破又问:“天都黑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流连?”
“太累了,想再歇一天。”
“今天,还有没有别的人来过道观?”云风破瞅着对方一脸憨傻的模样,连忙添上一句,“我是说,除了我们两个人以外。”
“不知道。我在屋子里面睡觉,哪有闲心去管别人。再说了,做我们这一行的,相互之间都不带搭话的,更不用说去别人的屋子了……道长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关上门休息了。”
云风破不再搭理他,冷眼瞅着房门合上,转过身对云风厌说道:“我先在这里守着,你去把三师妹和四师弟找来。”
云风厌离开不及半盏茶的时间,只听院子传来一声怒喝:“烈如秋!果然等到你!”
烈如秋大惊,急急探向屋外,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刚刚跨入门槛。高的那人气息内敛,瞧不出来历;矮的那个散着浓重的药味,混着一道阴秽的气息,周身没有一丝体温。
云风破以手为哨,发出一声啸鸣,啸鸣尚在半空回响,高个的那人抬手一挥,一道炽息冲着云风破扑面而来。
云风破当即跃开,同时发出数枚袖箭反击。
高个子一把推开同伴,腾身跃起,袖箭悉数落空。
这时,高空传来一声清亮的鸢鸣。高个子不愿恋战,将炽息催得更急,连发数招,几道炙焰如刀似剑,快过闪电。
眼看援军不及,烈如秋推开门想要冲出去救下云风破,却为时已晚,数枚毒针已经扎入云风破的胸口。
烈如秋正欲聚集炽息拦下那两人,沐天落急忙制止:“你且住手!他的同门就要到了!你万万不可动用修为!”
烈如秋犹豫了一瞬间,一只赤隼急速飞至,那人抓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矮个子高高跃起,驱使赤隼逃之夭夭。
数息后,赤色灵鸢在道观上空盘旋一周,凄厉地悲鸣数声,收翅落在云风破的身侧,冷眼打量着烈如秋。
烈如秋被这只巨禽盯得有点发憷,悄悄问道:“天落,这下怎么办?云风破死了,该不会又要赖在我的身上吧?”
“你看看他身上的致命伤是什么?”
“毒针断了他的心脉,身上还有不少灼烧的痕迹。”烈如秋懊恼不已,“我应该早点出手的,或许还能救下他,也不至于是这样的结局。”
沐天落安慰道:“那人刻意假冒成你的模样,总能得手的。而且他擅施暗器,你如果与他周旋,他仍会趁你分神毒杀云风破。”
“那现在怎么办?”烈如秋已经感知到几只赤隼正飞速接近。
沐天落轻巧言道:“你只是一个赶尸道人,受到惊吓出去看了一眼罢了。而且,他们不会在这里久待的。”
御风堂的三名弟子赶来,自是悲愤不已。
云风离揪住烈如秋正要盘问,云风舞忍着泪劝阻道:“灵鸢赶来时,出手毒杀二师兄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不是这个道人。再说,他这个……”她瞟了一眼烈如秋,似乎被这张脸恶心得一抖,咬住下唇不再多言。
云风厌恨恨言道:“二师兄发出示警,正是遇到了烈如秋那恶徒!我御风堂与他素无冤仇,他竟然连杀两人,真正是丧心病狂!”
云风离见烈如秋要离开,问道:“喂,听说你是赶尸道人,你有没有殓尸之物?”
烈如秋暗地里嘀咕着:本公子哪有那种东西?他转回身,唯唯诺诺地言道:“既然是赶尸道人,自然不会随身带着殓葬之物。不过,公子要是需要赶尸的话……”
云风厌极其嫌恶地斥道:“滚!”
烈如秋立马“滚”了,心里骂道:世风日下啊!这些名门弟子的言行举止还不如赶尸道人,赵哥可比他们几个友善多了!
烈如秋回到屋内,本不想再关注外面的那几个人,然而好奇心总是占着上风。他见云风舞在偏房内找了一张床单将云风破的遗躯仔细裹好了,驮在灵鸢背上,三人乘着赤隼就此离去。
烈如秋爬到床榻上揭下玉蝉衣,哀叹道:“这死的是第四个人了吧?那究竟是个什么人?简直是丧尽天良啊!”
沐天落突然伸出手,摸摸索索地探向他的脸,好奇言道:“让我摸一摸,你这张假面是什么模样,那几个人好像都不敢正眼瞧你。”
“得了吧!”烈如秋拍开沐天落的手,取出干粮,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早知道找赵哥再要一个,给你也戴上。”
沐天落收回手,“那你还能吃得下饭么?”
“你没脸的样子我都见过了,还会惧怕一张假脸?”烈如秋不屑地哼了哼,瞥见沐天落直勾勾地瞪着自己,随口说道:“你每次都是这样瞪着我,要不是你这双眸子一点神采都没有,我简直怀疑你能看得见。”
沐天落立即垂下眼睫,“碰巧而已。你吃饱了就去天石里面休息吧,我乏了。”
两日后,华阳山。
华阳山地势极险,远离官道,若要北行,穿越此山却是最能节省路程。
沐天落执意要走这条山道,人迹罕至则意味着可以减少暴露行踪的机会。再则,穿过华阳山地界,便是举世闻名的九曲浊河。
在这个地段,浊河的河道宽阔,水流湍急,两岸多是断岩绝壁,蜿蜒曲折,地形落差极大,河中浊浪滔滔,泥石俱下。河上无桥无渡,可谓一条天堑。河面上空时有雷云炸响,飞禽走兽避之不及。
东渡浊河尚是后话,刚刚攀上华阳山南端的落雁峰半腰,只听隐隐几声隼唳传来,烈如秋忍不住暗骂:“不是人迹罕至吗?真是阴魂不散啊!”
烈如秋一边骂着,一边领着沐天落躲入附近的山洞,而后散开神识探去,竟是御风堂的三个弟子正在山中搜寻。
烈如秋纳闷言道:“又暴露行踪了吗?这两天走了一路,咱们并没有遇到修行界的人,御风堂怎么会追到这里来的?”
沐天落皱着鼻子说道:“你还记得出现在道观的那两个人吗?他们也来华阳山了。”
“是药味?”烈如秋突然一个激灵,“对了!上官家不是有一个失踪了的人吗?那个类似傀儡的魔器……”
“你是说上官白芷?”
“对!既然是医道世家,身上带着药味就不足为奇了吧?再说,她也算是半个死人。”烈如秋越说越肯定,几乎已经认定矮个子药人的身份。
沐天落想了想,“看看再说。如果是上官白芷,倒是有些棘手。”
这边尚在猜想,数百丈开外已经出现了状况。
首先发现两个神秘人的是云风厌,他立即向同门师姐师兄发出警示。不等同门赶来,他引着赤隼俯冲下去,落在山道上挡住神秘人的去路。
神秘人一言未发,当即与云风厌交起手来。
云风厌聚星未成,显然不是神秘人的对手,却又担心对方遁走,不顾一切与之纠缠,生生挨了几道炽息,胸腹气血逆涌,气息大乱。
这时,灵鸢率先赶来,赤色羽翅急速扑扇,一时间银针如雨,替云风厌缓了一缓危机。
神秘人瞥向灵鸢,从腰间抽出一柄赤色软剑,掷向当空,单手拈诀,软剑飞舞,赤光化龙,携着啸鸣声直指灵鸢。
灵鸢双翅舒展,昂首腾起,堪堪避开赤龙的这一击。剑势去而又回,软剑如同伏龙出渊,当空飞腾划出无数赤光,如同一张罗网扑向灵鸢。
云风厌唯恐灵鸢避之不及,开弓搭箭,凝聚全部的心力射向神秘人。银箭应声而至,扎入神秘人的左臂,扰了剑诀一瞬,灵鸢趁机逃出生天。
神秘人转过目光,炽息暴起,滔滔热浪拍向云风厌。那一箭似是耗尽了云风厌所有的气力,竟然腿脚虚软避让不及,整个人被熊熊火海淹没。
灵鸢去而又返,试图从火海中救出云风厌,却不料神秘人再拈剑诀,软剑星芒四溢,杀意决绝。只听灵鸢发出一声尖锐的唳喝,双翅再难伸展,勉强滑翔了数十丈,跌落在雪地上,散去了身形。
这时,云风舞与云风离总算赶到。然而,云风舞伤了灵体,面色惨白,已无战力,虚软地跌坐在雪地里。
云风离将奄奄一息的云风厌扶到云风舞身侧躺下,转身怒视神秘人,紧握手中的箭弩,大声喝道:“烈如秋!你为何对我御风堂如此歹毒?!”
神秘人收了剑诀,低头瞅了瞅扎在左臂上的银箭,忍着痛意一把拔出来掷到积雪中,带出一道鲜血四处喷溅。他哑着嗓子沉声喝道:“尔等觊觎天石圣物,乃是咎由自取!”
云风离不禁一愣,“什么?你有天石圣物?”
神秘人冷哼一声,瞥了瞥受伤的两个人,又言:“你不是我的对手,还不如留下一命去收殓你的同门。”说话间,一只赤隼飞来,他抓起矮个的同伴就此离去。
云风离恨恨地看着赤隼消失在阴云间,急忙转身奔到云风厌的身边,一把扣住脉门,焦急地说道:“五师弟,你坚持住,我来给你疗伤……”
云风厌断断续续地说道:“四,师兄,没用了,他用,用了,毒……”云风厌的喉间发出急促的呼噜声,一道黑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云风离极不甘心地为师弟输送气息,仍是无法维持急速枯竭的心脉。
至此,御风堂云字辈的六名弟子,三死一伤,还有一个远在北冥,仅剩下云风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