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福观遇道人

烈马紫衣人已无踪影,赤红的火焰仍在雪地熊熊燃烧,山风呼啸,却使得这方天地显得更加静谧。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路筱川既惊又惧,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来不及看清马背上的人影,更是无法确定来者是敌是友。只觉得心脉一顿,周身气息凝滞,七经八脉仿佛不属于自己一样,无法使出半点修为。紧接着,就见齐予安被人掳去,瞬息间消失得彻彻底底。

路筱川再三调息,筋骨仍是虚软。他扫了一眼数十丈开外的公子惜,见其面无表情地虚望远处,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突然想起一事,回身看向路筱妤藏身之处,已经空无一人。

路筱川顾不得那处的公子惜,收了手中银剑,循着积雪中依稀模糊的脚印,急匆匆地寻找路筱妤去了。

烈如秋却是看到了那一瞬。紫衣人捞起齐予安的同时,一道微不可察的气息扫过路筱妤,卷走她身上几枚乌黑的银针,原本安静的小姑娘立即转过身去,慌不择路地拼命奔跑,瘦小的身形很快就隐在漫天风雪中。

路筱川不敢独自一人面对公子惜,但他万万想不到,这时的公子惜与他的状况并无多少区别,甚至还要严重一些。

紫晶碎裂,星阵反噬,先是神识受到重创,紧接着又被禁住了修为,此刻能够若无其事一般站在这里已是万难。待路筱川奔走远离,公子惜终于跪伏于地,呕出几大口气血。他不敢在此地耽搁,取出腰带间的玉笛唤来坐骑,伏在仙鹤背上急速离去。

这时,烈火渐渐熄灭,热闹一时的山道再无半点声息。

烈如秋将这番变故悄悄地告诉沐天落,感慨再三,“我是没有想到啊!堂堂御心九公子之首,公子惜在这个人面前居然毫无招架之力。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沐天落拍着身上的积雪,淡然言道:“并非公子惜修为不济,只是事出突然罢了。我们还是赶路要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对这个提议,烈如秋毫无意见,只是一路上仍是不停地猜测紫衣人的身份和目的,“这个人修行的是炽息,会不会正是他假冒成我的模样,杀害了齐予宁?”

沐天落并不认同:“此人不简单。”

“我只道他的坐骑不简单,不想他竟然能够隐匿修为。”烈如秋愤愤不平地抱怨了几句,继续猜想道:“他是不是修习了北冥心法?难道是妖族的人?”

沐天落戏言:“你被妖族尊为君尊圣使,如果是妖族的人,怎么会对你如此不敬?”

“呸!你休再提那个什么圣使不圣使的!”烈如秋有点脸热,赶紧扯开话题:“他不会是齐自诺派来的吧?要不怎么单单把齐予安救走了?”

“此人举止放荡不羁,怎么可能甘心受他人驱使?便是那马儿,此等灵兽世间罕有,绝不可能任人奴役。”

烈如秋猜一样,沐天落否定一样。几个来回过后,烈如秋终于琢磨出味儿来:“你小子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赶紧地,直接告诉我,再要这么兜来兜去的,小心我……”他一时哽住,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威胁到这个少年的,只得暗骂一声:“混蛋!”

沐天落倒也不再为难烈如秋,缓缓说道:“你可记得在栖夕阁时,公子悟曾经提到过一个人,神域煊烬族的族长,名谓灼风。”

“是他?!不对啊!公子悟说过,灼风因为触犯律法,已经被天君废除了修为,还逐出了神域天籍。”烈如秋依稀记得,公子悟确实提到过这样一个人。以往,甄别天下修行者的三大名录正是出自煊烬族。然而,自圣天九十五年中断之后,天族的榜单名录渐渐被人淡忘,直到御心族的《启雲初评》横空出世……

沐天落言道:“神域原本有五大族。御心族与天君决裂之后,一直隐居于不名之地;天魄族全心掌理天族钱庄,从不越矩;玉弦族秘密守护天石,极少在世间行走;而朔辰族则是极其特别的一族,纵使在典籍当中亦极少提及;因而,辅佐天君掌理天下的,其实仅有煊暻一族。”

“有五大族?”烈如秋有些惊讶,“妖族也是五大族,这么巧?”

沐天落表示认同,继续言道:“妖族的五族,暗合五行之道。天族亦是一样,金木水火土,各司其职。煊暻一族崇尚金乌煦神,特别善于操控炽息。此外,我在一本典籍中读到,煊烬族还有一样独门秘技,他们能够截断经脉封禁修为,除去逍遥仙修,无人能避,甚至包括自己。封禁时间的长短随心所欲,短可几息,长可数十年,直至施法者身故方能解除。正是如此,煊烬族长被天君委以神域行刑官的要职,手握生杀大权。”

烈如秋无比惊讶地叹道:“这样的人,天君能够放心吗?”

沐天落却是不以为然,“除了天魄族,其他四族的族长皆由天君亲自挑选,同时立下星空之誓,恪守职责,忠于天道。”

“哼!纵然立下血誓,公子悟还不是一样与天君决裂了?还有这个灼风,”烈如秋忿忿言道:“终究是违逆了律法,被天君赶出了神域……不对啊,他为何仍有修为?”

沐天落若有所思地说道:“灼风因罪被废除修为,恐怕只是一个幌子。”

“什么幌子?”

沐天落轻叹一声:“我也看不透。若是神域在那时就已……”这时,他突然顿住脚步,扯得烈如秋一个踉跄。

烈如秋大惊,连忙散开神识仔细地探寻四周,却是太太平平,不由责备道:“你小子要干嘛?弄得一惊一乍的,逗我玩呢!”

沐天落敛匿心底的某些念头,言道:“我累了,你寻个地方歇息罢。”

烈如秋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觉已近暮时。他没有轻易放下方才的话题,一边找到一个视野开阔处,背靠一块巨石扶着沐天落坐下,一边不依不饶地追问:“灼风离开神域有二十余年了吧?像他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甘心隐身于江湖?现在突然现身,而且还掳走齐予安,莫非也是因为天石?”

沐天落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言:“如果是这样,他要掳走的人应该是你。”

“难道他知道我是谁?或者,他看出了你的身份?”

沐天落摇了摇头,“无论怎样,他对你我没有恶意。你也不必多虑,只管早些歇息,明早再赶路罢。”

见沐天落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烈如秋只好忍住心里面各种疑问,用过晚餐后,早早地去到离音石小世界。

第二日,一路太平。两人顺风顺水地穿过太乙山,途经几个村落,因为风寒雪疾,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皆是裹着厚厚的棉裘埋头赶路,偶有擦身而过的,只是惊诧地将他二人打量了几眼,便匆匆走开了。

及至夜色将至,烈如秋探到前方有一家道观,里面仅有一座主殿,殿中燃着香火,摆着供奉。左右数间偏房,其中一间住着两个人。

既是修真道人,或许不像普通人那般有所忌讳。有了这般念头,烈如秋拉着沐天落前去碰碰运气。

道观的规制不大,桐木门匾漆着朱砂,上刻“三官福观”四字。观门大开,两侧石墙贴着不少黄纸画符。由大门望去,正可看见主殿供奉的神像,摇摆不定的灯火甚是昏暗,青烟袅袅,竟显得有几分阴森。

烈如秋扶着沐天落刚刚迈过高高的门槛,余光瞟见一个身影,侧首看去,只见一个高瘦的年轻人从主殿探出身来,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又脏又旧;头顶束着发髻,一支乌木发簪涂着朱砂。

这人见烈如秋拉着人就要走过来,立即惊喝一声:“你先站住!”

烈如秋顿下脚步,松开沐天落抱拳揖礼,言道:“我见观门未关,又怕扰了观中的清修,便擅作主张进了宝观,若有唐突之处,还请道长宽谅!”

言罢,烈如秋这才看清年轻人的模样,长得形陋貌秽,实在不堪入目。

年轻人皱着眉头斥道:“你是头一遭接福吗?怎么这样的不懂规矩?”

烈如秋被他斥得二丈摸不着头脑,“什么规矩?此观不纳客吗?”

“你要歇脚便歇脚,但是也不能这么着胡闯乱走。”年轻人抬手一指,“喏,你先把那个福身停在门后,再过来。”

烈如秋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扇涂满朱砂的木门,门后隐隐散着阴寒之气。他好奇地侧过几步看向门后,这一看饶是吓得不轻:门后笔直地站着两具尸体,身上披着白布披风,腰间系着黑色布带,头上戴着粽叶扎制的斗笠,黑洞洞的眼眸竟直愣愣地瞪着自己。

他们莫不是闯入了什么妖道的魔观?

这时,身后另一个声音传过来,“冬子,你在磨蹭什么呢?赶紧收拾收拾,我们该上路了……咦?”

烈如秋转过身,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身量高大魁梧,暗青色的袍子沾满污垢,打着许多补丁,面容亦是丑得出奇。中年人打量着烈如秋,目光倒还和善,带着犹豫的语气问道:“这位……道长,你是白天行路夜间停福吗?”

什么是停福?烈如秋暗自嘀咕,只道是乡野的土话,反问道:“不然呢?”

中年人怔了怔,有些为难地说道:“就算道长的道行高深,也要依着行规来,不可扰了殿中的香火。”

见烈如秋一脸迷茫,中年人好意劝道:“这样的道观数量有限,全赖道友们的一片善心,也是为了我们这些道人能有一个歇脚的地方。不收一银一金的钱财,只要给观里续上香火,离开时收拾干净便可。再说了,那些福身也经不住殿里的符阵,万一惊了魂,路上可就不得安宁了。”

烈如秋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是福身?停什么福?”

被唤作冬子的年轻人急急斥道:“你真是头一遭?!没有师傅教你吗?”

中年人拍了拍冬子,扫了一眼站在门槛边的沐天落,对烈如秋笑道:“暂且教那位兄台在门口站一站,你随我去殿中详谈,可否?”

烈如秋悄悄对沐天落交代了一句:“我先去听听他说些什么,要是不行,我们再寻别的地方过夜。”

烈如秋跟着中年人进入主殿,冬子找来几个蒲团,三人围着火炉坐下。中年人这才低声言道:“看来,你并非正经的赶尸匠人,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伎俩,就想要挣这口饭吃。”趁着烈如秋震惊的功夫,他又言:“或许,你根本不是以这个糊口的,而是想让他落叶归根……”

烈如秋脱口问道:“赶尸匠人?难道你们并不是修真道人?”

中年人笑着摇了摇头,“你如果是指那些修真的方士,我们确实不是什么道人。但是,做这一行的都擅长画符念咒,懂些巫术,所以常常被人称为道长。”

烈如秋没有想到,世上居然还真有这种营生。

耳听中年人接着言道:“进了这主殿,有符阵加持,我们不用避讳许多。你我萍水相逢,原本不应该过问姓名,只是方便称呼,你可唤我赵哥。敢问小哥贵姓?”

烈如秋断然不敢将姓名直言相告,胡乱编道:“我姓马。”

“哦!马老弟,”赵哥指着冬子,“这是我的徒弟,入门时间不长。”

烈如秋冲着冬子点了点头,而后问道:“赵哥刚才说的福身,指的是尸身?”

“没错。”赵哥好意解释道:“路上假如再遇到这种带着‘福’字的道观,只要观门大开,你就可以进去歇脚。但是,必须将尸身摆在大门的后面,不可坏了规矩。此外,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夜间赶路,白天休息。否则,惹上麻烦可就不妙了。”

“为何要夜间赶路?”

“一来,多少要避些忌讳,免得冲撞了别人;二来,大白天里牵着尸身招摇过市,一招不慎惹上麻烦,被指认是修炼阴尸邪术的妖人,少不得有官家来向你问罪。路上遇到游方世间的修行高人,如果他不分青红皂白要灭妖除邪,你能挡得住吗?”

烈如秋点了点头,“多谢赵哥提醒!”

赵哥又言:“马老弟的模样生得周正,虽非此道中人,也需有所防备,小心身边的福身生出痴怨,把你的魂勾了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取出一物递给烈如秋,“这是人皮假面,背面有朱砂画符,既可掩饰容貌,也能避邪。”

烈如秋展开一看,竟是奇丑无比的一张面容。他不禁瞥了一眼冬子,“敢情你们都是用的假面呀,真能吓到鬼吗?”

冬子咧嘴一笑,故作神秘地说道:“连活人看着都害怕,何况那些孤魂野鬼!其实,鬼比人的胆子小得多。”

“冬子,行了!又在胡说!”赵哥拍腿站起身来,“马老弟,你今晚就在这里歇着吧,我们该走了。”临出殿门,他回头嘱咐道:“明早要是有别的赶尸道人来了,你只管关着房门,不用去理会。他们绝对不敢触动别人的福身,所以你不必担心那位兄台。”

这两人回到偏房一阵捣鼓,再出来时,一人披着一件青色斗篷,头戴青粽斗笠,左手提着一对红绳银铃,右手举着一面杏黄令旗,一前一后走到大门一侧,口中振振有词,门后的那两具尸身像是听到号令一般,迈着相同的步子走出来。

烈如秋见状,赶紧奔过去将沐天落拉到一旁,目送这对师徒摇着银铃,催着尸身跳过高高的门槛,走入夜色之中。

烈如秋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的人皮假面,低声笑道:“今日真是开了眼!天落,咱们进屋里去吧!”

沐天落纹丝不动,瞪着一双黑眸也不知在想什么。烈如秋不解,“怎么了?你是不是嫌这里不干净?前后数十里都是荒地,连树也难见到几棵,难道这些天的寒风你还没吹够?方才你也听到那个赵哥说了,没有人会把尸身弄到正殿里面去的,所以里面应该还算……”

沐天落忽而言道:“你说,那些朱砂符阵当真能够惊了阴尸的魂吗?民间的巫术果真如此神奇?”

“这个……”烈如秋以为沐天落是害怕那些符阵,不料沐天落扯了扯他的衣角,催促道:“赶紧领路,我倒要去领教领教符阵的威力。”

听到这话,烈如秋心里生怯,反而犹豫起来,“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停尸之地总归是阴气太盛……”

“来不及了。”沐天落推了一把,急切言道:“有人朝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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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