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烈蹄碎紫凝

杏月二十一日,两日后。

出发前,两个人为了是否继续以玉倛遮面好是一番争论。沐天落显然是对仙人玉倛情有独钟,全然不顾玉倛暗含的独特灵气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烈如秋耐着性子劝了半天,最后说到仙人玉倛虽然俊美却是死气沉沉的面瘫,连哄带骗言之凿凿,固执的少年才勉强作罢。

烈如秋以米浆捏了两张人脸,换了二人的容貌,这才离开了明阳山。他们沿着僻野小道向北而行,途经一个村落找到一家淳朴的乡民,烈如秋买下几套粗俗的布衣和几个竹笠,两个人扮作落魄的流民,朝着太乙山的方向行去。

这天午后,烈如秋在官道边的山坡上寻到一处界亭,虽然简陋,尚能遮挡风雪,便领着沐天落来到界亭下。二人靠着亭侧的墙角坐下,烈如秋取出干粮与水囊,一面吃着,一面警惕地打探四周。

未过多久,风雪中忽而出现一个紫衣人,骑着一匹通体黝黑的马儿慢慢溜达,看样子像是赏雪的游客一般,手里捏着一个酒壶,马儿兜兜转转,走走停停,朝着界亭方向缓缓接近。

待临近界亭时,马儿轻嘶一声,紫衣人轻轻笑道:“碎云,那处已经有人了,我们怎好扰了人家的安宁?”

马儿似是不悦,跺了跺铁蹄,嘶鸣数声,紫衣人又言:“旁人见了他都要绕道而行,你却偏要前去作死。”言罢,他跃下马来,只顾自地站在雪地里饮酒。马儿立即乐颠颠地迈着碎步,一路小跑钻入界亭,蹭到沐天落与烈如秋的跟前,不停地打着响鼻。

烈如秋见这马儿生得十分俊美,一双紫眸颇有灵气,又与他如此亲近,自然格外喜爱。他一边将手里的干粮递过去,一边抚摸着光洁顺滑的鬃毛,笑道:“听你的主人唤你碎云,想来也是深得主人的宠爱吧!”

看到碎云十分嫌弃地躲开干粮,烈如秋悄悄从藏霜里取出一块酱肉,打趣道:“我这儿也没有草料,干粮你看不上,酱肉吃不吃?”

碎云嗅了嗅,伸出长舌将酱肉卷到嘴里,三下两下吃得干净,意犹未尽地朝着烈如秋蹭了蹭。

烈如秋又取出几大块肉来,与碎云一同分享,一人一马竟是吃得格外尽兴。随后,烈如秋将水囊送到碎云面前,再次遭到嫌弃,便笑道:“莫非你这马儿也是饮酒的?那我可就招待不周了!”

碎云白白蹭了一顿肉吃,甚是满足,拱在烈如秋与沐天落的怀里分别磨蹭了一会儿,而后几步一回头追向风雪里的主人去了。

烈如秋目送碎云离开,忽而想起一事:这马儿对天落居然没有半点畏惧!刚有此念,他立即纵身跃起,伸手去拉沐天落,兴冲冲地说道:“赶紧走,或许还能追上……”

沐天落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还不忘拍拍身上的霜雪,懒洋洋地说道:“此马并非凡品,他的主人不会转让给旁人的,你别惦记着了。”

烈如秋却不甘心,“就算他不愿转让,借来给你乘坐一程也行!只要能送你到北冥,再把碎云还给他,出多少金珠子都成。我看那人像是闲客,又无修为,反正是游山玩水,去哪儿不是一样的,不如就跟着我们一路。”

烈如秋拉着沐天落循着马蹄脚印急行了数十丈,拐过路口,眼见碎云就在前方百余丈开外,看似悠闲,时而停下脚步甩甩马尾。

又行了一段路,烈如秋发觉沐天落脚下生绊,似是力有不逮,便缓了缓,说道:“要不,还是我背着你赶路吧?”

沐天落摇了摇头,“不用去追了。若是那人有意作弄,你终是可望而不可求。”

烈如秋不信,向前远远望去,那马儿的脚步果然也慢了下来。他有意提快几步,马儿也同样快上几步。烈如秋奇了,讪讪言道:“难道他这是故意的?这人什么来头?闻着一身酒气,看着全身筋骨虚软,没有半点修为,竟像是脑后有眼一般。可惜刚才只顾着逗马去了,应该找他聊几句的。”

沐天落揶揄道:“这会儿,你又不担心暴露行踪了?”

“切!你不是说该遇上的总归要遇上吗?”烈如秋牵着沐天落徐徐而行,神识却没有闲着,跟人斗斗嘴也算是一乐。“看那人行走的方向,估摸也是朝太乙山去的,说不定碎云念着我的酱肉,还有机会。”

“嗯,言之有理。”

前方的碎云若即若离,时隐时现,终是在太乙山地界彻底失去了踪影,积雪间再寻不见马蹄印,烈如秋又是一阵惊诧。

这时,沐天落突然抬手指向某处,问道:“那边的路好走吗?”

烈如秋散开神识探了探,“路倒不难走,却是一条死路。只此一条小道蜿蜒向上数里,尽头是一处断崖。”

“就往那边去吧!”

烈如秋却不同意,“现在时辰尚早,就算要寻过夜的地方,也用不着选个死路吧?巴巴地走了一路,休息一晚又要回头,浪费心力……”

“要是你心心念念的碎云就在那里,你去不去?”

听了这话,烈如秋眼神一亮,“是不是真的?你不是唬我的吧?我并没有探到碎云的气息,难道你能闻到?”

“走罢。”

烈如秋拗不过沐天落,只好领着他去往那处绝路。来到方圆不过十余丈的断崖,却是空无一人。

烈如秋忿然言道:“连一根马鬃都没有看到!”

沐天落亦觉得意外,“你再仔细探一探,这里果真没有人吗?”

烈如秋这么一探,当真有所发现,却不是那个紫衣人,而是远在百丈之外,天堑的另一端,齐予安及路筱川兄妹遇到了公子惜。

烈如秋正当震惊之时,耳边传来一声低语:“别出声,先看一场好戏。”

烈如秋猛然回头,只见那紫衣人斜靠在石壁上,手里举着酒壶正大口灌着酒。碎云跟在一旁轻摇马尾,一对紫眸盯着他,似是含着笑。

烈如秋连忙松开沐天落,跃到紫衣人近前,刚要开口,那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低语:“你别瞎咋呼,小心被那几个人发现了。”

烈如秋只好闭嘴,默默打量着这个神秘的紫衣人。一顶破破烂烂的竹笠下面,相貌生得平淡无奇,长发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甚至看不出原本的色泽。一身衣衫也是又脏又旧,脚上的皮靴裹着厚厚的泥垢,全身上下只有手中的酒壶溢着光彩。

紫衣人虚望着远方,目不斜视地呷了口酒,戏谑言道:“你这傻小子看我作甚?山那边的人才是你应该关心的吧?”

烈如秋心中不满,却也不得不转过了目光看向远端。

齐予安原是打听到太乙山中有一处熔岩石洞,姑且前来探一探,没有想到会在半路遇到公子惜。

公子惜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要齐予安早日返家,路筱川却立即质问道:“御心族人是不是行事太过偏颇?竟然无视天道律法!”

公子惜只道对方是因为路筱灵之死迁怒于他,便不客气地说道:“烈如秋已然坠崖身故,依照神域律法,此案就此了结……”

“胡扯!”齐予安破口大骂,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不是乘着仙鹤去寻他了吗?是不是你救了他?所以,他才能毫发无损地出来再次作恶!”

公子惜皱了皱眉头,瞟了一眼盛怒的齐予安,不禁眉眼一展,带着几分惊喜问道:“你见过他?他还活着?”

“他要不是还活着,我的弟弟怎么会惨死?”

“是齐予宁,还是齐予宗?”公子惜垂下眼帘,似是暗自盘算着什么。

齐予安却是极不耐烦,恶狠狠地说道:“你不必转移话题,赶紧把烈如秋交出来!”

公子惜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来到此处,原是存着一丝希望,想来看看山里的熔浆石洞。不过,我不信烈如秋在死里逃生后还会行凶杀人,暴露行踪对他没有任何益处。所以,恐怕齐公子是误会了吧?”

“误会?”齐予安指着一旁的路筱妤说道:“就连她这个疯子都能认出来那恶人就是烈如秋!”

公子惜这才注意到路筱妤,小姑娘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站在路筱川身侧极为安静乖巧,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拽得指节发白。

还不等公子惜有所举措,路筱川横移一步挡在路筱妤身前,语气严肃地说道:“家兄命丧烈如秋之手,此事乃是家妹亲眼所见;御风堂弟子云风隐之死,当时有十余人在场,证据确凿。你们御心族人为何要替他推脱?就算是依照神域的律法,也应当立即废除他的修为,怎能放任这样的罪人四处行恶?御心族人若是行事偏颇,包庇恶行,我等定要替天行道,替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听了这话,齐予安当即抽出银斧,聚集天罡之气凝结星阵,喝道:“公子惜!就算你的修为高深,为了血仇亲恨,我也要试上一试!看你御心族人究竟是看重自己的声誉,还是看重烈如秋的贱命!”

公子惜睃了一眼路筱川,退开几步,言道:“你要找烈如秋,我一样要找他。既然目标相同,不妨同路而行,何必大打出手?”

“呵!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烈如秋护得跟亲兄弟一样。不然,在山脊上的时候,你早把他给禁住了。”齐予安此时已经红了眼,丝毫不计后果,抡着银斧就朝公子惜扑过去。

天罡之气甚是刚猛,公子惜亦不得不暂避锋芒。

齐予安一招落空,一招又起,只管左劈右砍,骁勇不可一世。

这时,断崖上的紫衣人啧啧几声,赞叹道:“想不到这小泼皮还有点本事,也算是没有辜负战神的威名。”

“切!”烈如秋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悄声嗤道:“他这是找死!”

紫衣人点了点头,看了几招又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道:“小泼皮天赋不俗,修为原本不应如此不堪,只可惜先天不足,脉丹有损。不然的话,此般激愤之下,境界还能突破。”

烈如秋听了这番评论,心头一怔,偷偷瞄了一眼沐天落,见这小子远远靠坐在石壁旁,正在闭目养神,便以神识唤道:“天落,这个人自己没有半点修为,居然对别人说得头头是道,你猜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沐天落应道:“你别出声,只管看。”

齐予安见公子惜步步相让,越发是得寸进尺,嘴里骂骂咧咧,手上不依不饶。同时还不忘提醒路筱川,要他联手出击。

路筱川将路筱妤远远领开,终于抽出银剑迎上公子惜的紫晶星阵。

公子惜不得不认真周旋,口中仍在好言相劝:“你们既然要寻烈如秋报仇,为何不等找到他再与之对质?与我缠斗有何益处?”

齐予安斥道:“你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不如先把你擒住了,再逼烈如秋现身!”

公子惜又言:“难道你们认为我的修为竟然不如烈如秋吗?我若真是被你们擒住,诚如你们所言,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又怎可能自投罗网?”

齐予安啐道:“只要是恶人,能擒一个便是一个,哪管得了那许多!”

“唉!”紫衣人突然深深叹息一声,“这小泼皮除了脉丹先天不足,脑子还不好使,有这功夫在那里吧啦吧啦,还不如来个爆发,说不定真有一线机会。”

前一刻,紫衣人还在断崖饮酒自言,话音尚在烈如秋耳畔回荡;下一刻,崖前一道赤光闪过,半空似乎腾起一条火龙。

烈如秋惊得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瞪向远处,只见碎云脚下踏着炙焰冲向公子惜,马背上的紫衣人横执一柄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长斧,斧刃燃着熊熊烈焰。碎云的铁蹄踏过之处,赤光眩目,火势凶猛。长斧抡过一圈,凌厉的刃气携着炽热的炙焰劈向那团凝练的紫晶。

公子惜的紫晶星阵还从来没有被旁人破解过。然而此时,就算他拼尽全力亦难以维持星阵,哪怕是维持一息也做不到。

一匹烈马凭空出现,带着滔天的怒火,无情地践踏着大地;一柄长斧气势汹汹无人能挡,好似天神的判决,如疯如癫,似魔似狂。

紫晶星阵既碎,公子惜呆立当场,眼睁睁地看着紫衣人潇洒地挥过长斧,将目瞪口呆的齐予安捞上马背,火蹄轻踏银雪急驰而去,消失在茫茫的风雪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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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