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明阳失手足

这是一座道观,门楼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青铜门匾,铸刻“明阳长元”四个古篆,锈迹斑斑。门楼内,可见数十丈见方的空旷平地,覆着厚厚的积雪。左右两侧分别是钟阁与鼓楼,门窗俱已损毁,金钟黯黑,鼓面缺失。正对门楼是一座高峨的灵宫主殿,阴暗的大殿布满尘埃。

烈如秋以神识将长元观仔细探寻一遍,在三清阁的左侧发现一个房间隐约散着一丝温热。他心下好奇,便背着沐天落寻过去。那里是一座药王殿,外观与其他宫殿并无不同,皆是门窗俱毁,阴森晦暗。

那么,那道温暖的气息从何而来?

烈如秋走入药王殿,殿内除去神像、供台之外别无他物。他绕到神像后面,看到三间房屋。左边的房屋内陈列着药柜,地上满是破碎的丹药瓶;右边的屋里摆置着一张石桌,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各式药具;正中的这间屋子有一方茶案,靠墙乃是三个书架,凌乱的书册将书架塞得满满当当。

这三间房屋,无一不是阴冷脏乱。但是,那道温热明明正是在这里探到的,难道房内另有曲径?

烈如秋走入茶室,在书架上胡乱摸索翻找,最后索性将破烂的书册扫到地上,终于发现机巧:仅有九本书册东倒西歪地靠在书架上,却像是生在书架上的。

烈如秋后退几步远观,瞅着这九本书在书架上的方位,似是暗合九宫八卦,仅有一册错开了几寸。他上前将这本书册推到合适的位置,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正中的书架弹开一丝缝隙,炽热的气息立即从缝隙溢出来。

烈如秋小心拉开书架,眼见一扇精致的铜门虚掩,门内果然别有洞天。三丈见方的暗室,四面皆是铜墙,想来极为厚实,足以阻隔气息。室内正中是一个巨大的黄铜炉鼎,炉内余火未熄,微弱的火光将这方斗室照亮,可见炉鼎四面有七个蒲团,倒还干爽。

烈如秋把蒲团摆到一起,将沐天落放下,随后回到茶室一番收拾,大致恢复了原貌,又以神识掬了一团积雪,将书架拉回原位,紧紧关上铜门。

烈如秋小心翼翼地揭去沐天落脸上的玉倛,将积雪化了清水,洗去骨肉间的泥垢,引出心脉间的圣光覆在脸上。接着,他从藏霜取出一些木炭扔进炉鼎,火势渐旺,热息源源不绝。他再以神识化形,将热息度入沐天落体内缓解寒息,催动圣光续接断损的筋骨。这个法子虽然慢些,但是无须动用修为,免除暴露行踪的危险,让沐天落在这温暖的密室好生休养。

烈如秋静静地瞧着怀里的人儿睡得安稳,脸上的血肉慢慢愈合,渐渐重现一张俊美的容颜,清清冷冷的眉眼未染一丝烟火,挺俏的鼻梁还带着几分稚气,明明是一个青涩的少年郎,偏偏高高在上孤傲疏离,周身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拒人千里。

可惜啊!重生的还是那张魔君的容颜。

烈如秋眼见着这张脸越来越清晰,不免心思浮动:万一他真的就是长这样呢?那个从悬镜崖下来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剩下的是主宰苍生的天君,是立誓成为星空下第一人的圣主……只因几句戏言,他时时戴着仙人玉倛,无法想象他这张脸整日里浸在妖毒里面是如何忍受的……

沐天落曾说寒夜君并非天生就是恶人,悟先生也说过他认识的寒夜君尚未入魔。这张脸和魔君生得一模一样,难不说也有一模一样的命运?

烈如秋叹了又叹,不觉把人搂得更紧,心底生出一丝念想:如果他不是天君,只是一个平凡少年,那我就把他带回烈焰庄……

及至傍晚,一对俊俏的狐耳突然左右转了转,沐天落朝向烈如秋的臂弯蹭了蹭,溢着银光的狐尾探出衣角团住两个人,紧闭的眼睫微微抖了几抖,便再无动静。

眼见沐天落身上的伤好了大半,睡得格外安逸,烈如秋总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人儿放在蒲团上,取出干粮酱肉在炉火上烤热,安慰自己早已空空荡荡的肚腹。

然而,惬意悠闲并未长久,长元观被不速之客打破了安宁。两只赤隼落在灵宫殿前,却是齐予安与路筱妤来到长元观。

烈如秋不禁嘀咕道:“怎么又是这货?哪儿都能遇到他,真是阴魂不散啊!”

齐予安拉着面色痴茫的路筱妤在观内随意找了一间宫殿,劈了殿中的供台当作木柴,燃着一堆火,打发路筱妤席地而坐。

两个人枯坐片刻,路筱妤突然哭出声来:“他为什么要杀我大哥?为什么要杀死隐姐姐?他也死了……秋哥哥也死了,他们都死了……”

齐予安瞥了一眼,冷冷言道:“就算烈如秋没有自寻死路,我一样不会饶过他!”

路筱妤一怔,喃喃言道:“秋哥哥不是坏人,你不要恨他……”

齐予安冷哼一声,甚是厌烦地站起身踱到门外,似是在张望什么。过了半炷香,又一只赤隼飞来,齐予安急忙迎上去,高呼一声:“小宁!”

一身银衫的齐予宁扑到齐予安面前,大声言道:“大哥,出大事了!”

“瞧你这个样子,急什么?”齐予安领着弟弟回到殿中,见弟弟惊诧地盯着路筱妤,颇为不屑地嘱咐道:“她疯得不轻,你不用理她,只当没这个人。行了,你赶紧告诉我,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齐予宁收回目光,急切言道:“前日,大表哥突然来到沂水镇……”

齐予安眉尖轻扬,“路筱昔?他不是在阆丘吗?”

“我是在街上无意间发现他的,心里想着要找他讨几幅字画,就悄悄跟了上去。看到他去了茶楼雅间,我好奇他要会见何人,于是在旁边开了一间房偷听,没想到来的竟是堂哥。”

齐予安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一贯迂腐,再紧迫的事情,他都要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于是,他不耐烦地打断道:“哪一个堂哥?你干脆直呼其名,说简单一点!”

“是,是齐予宵。”齐予宁被大哥一吼,愣了半晌才继续说道:“路筱昔告诉齐予宵,说他知道大伯……”齐予宁见大哥眉头一蹙,赶紧改口,舌头似是打了结一般,磕巴着说道:“说他知道齐自询大伯的死因。大伯并非染病不治,而是被人下了毒。他说施毒之人正是父亲……”

“放他的臭屁!”齐予安破口大骂,“那个时候沂水镇流传疫情,大伯为给乡邻治病四处奔波,因为操劳过度,不慎染上了疫毒。若是被人有意下的毒,爷爷特地从圣都赶回去,照顾大伯近一个月,怎么没有发觉?”

齐予宁嗫嚅言道:“路筱昔说,其实爷爷的心里都明白,但是大伯的性命已然不保,齐家却不能断了传承,所以没有声张……”

齐予安恨恨地瞪着齐予宁,“还有呢?路筱昔究竟要干什么?”

“他说姑母手里有铁证,是父亲诓骗她从路家偷出秘药的方子,不承想却害死了自家大哥。齐予宵找路筱昔要证据,他说等到时机成熟才会拿出来。后来他又说齐家本来就是准备交给大伯的,而父亲暗通妖族导致全族蒙羞,我们这一脉依照族规理应幽禁终生,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当一家之主……”

“路筱昔一向跟个娘儿们似的,整日里泡在花花草草里面,他怎么突然转了心性?!”齐予安忍不住破口大骂,等骂够了,又问:“齐予宵呢?他说了什么?”

“他问起你在什么地方,路筱昔说你和云风隐正在阆丘找别人的麻烦,一时回不来。齐予宵说了句很好,然后就走了。路筱昔并未耽搁太久,很快离开了茶楼。我听了他们的对话,总觉得不妙,就唤了小二去请洤叔。洤叔没有请来,小二却告诉我,家里出了事。宅子被齐予宵带人围了,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没敢回去,找小二要了一身行头,乔装打扮躲到一个挚友的家里,给你送了信之后,找他要了一只赤隼逃了出来。”

齐予安怒喝道:“齐予宵还真敢!我娘和小宗如果有什么闪失,我要了他的狗命!”

齐予宁却是一惊:“只是幽禁,他应该不会为难母亲和小弟吧?大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你还是回去吧。齐予宵的修为不及你,你如果在场,他肯定不敢胡来……”

齐予安总算冷静下来,盯着火堆左思右想,权衡再三,终于拿定了主意。他解下身上的包袱递给齐予宁,说道:“小宁,这是小隐的遗骨,你替我送到临风堂交给明风寒,然后在那里暂住一段时间。我先去寻一样东西,随后再回沂水镇。”

齐予宁捧着包袱,震惊万分:“这,这是隐姐姐的?!她怎么会……”

齐予安摇了摇头,从袖袋取出一卷白帛,手指沾着地上的炭灰,潦草地写了几行,塞入锦囊中,“你把这个一起交给明风寒,他自然会明白事情的原委。”

齐予宁收下锦囊,问道:“可是,你要去寻找什么呢?你离开沂水镇已经一月有余,要是被天族的人知道了,岂不是又来问罪?”

齐予安冷哼一声,俯身低言:“我知道天石圣物的线索,我要把失落的天石找回来,交还给神域,借此换回我齐氏全族的自由。这样一来,正好让齐予宵那货断了念头。”

齐予宁又是一惊,“圣物?不是早就失踪了吗?难道,难道那,那个人还魂复活了?”

齐予安犹豫地摇了摇头,“烈如秋杀害了小隐,就算他的手里没有天石,我也不会放过他。如今正好一举两得……”

“烈如秋?!我看他举止不俗,怎么会杀人行凶?”

齐予安冷横一眼,恨恨言道:“我也原本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他连连作恶,先是杀了路筱灵,又害死小隐。只可惜他自坠深渊尸骨无存,倒是便宜他了。”

“他死了?”齐予宁迷惑不解,“那你还怎么找天石?”

齐予安冷冷一笑,神秘言道:“他人虽然粉身碎骨,天石肯定落在深涧了。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有办法进入天石……”

齐予宁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一般,一百个不相信。齐予安又言:“拖着这个疯婆娘,实在是不方便,等我把她送到……”

话说到一半,一直安安静静的疯婆娘忽然站起身来,目光热切地望向殿外,高声呼道:“秋哥哥!”

这一声,将窃窃私语的兄弟二人吓得不轻,齐齐转头看去,夜色中果然站着一人,火光映照着狰狞的玉倛假面清晰可辨。

齐予安登时腾起身,抽出银斧跃到殿外,大喝一声:“烈如秋!你还有胆找上门来?”

密室中的烈如秋同样震惊,散去神识仔细探了探,这个神秘人一身炽热的气息,倒真像是来自烈焰庄的传承。再探向神秘人的心海,此人防备极深,深厚的气息如同铜墙铁壁,将心海包裹得严严实实。

只听神秘人并未言语,抬手扬起一道炙焰好似火龙出海,径直扑向齐予安。

齐予安亦不含糊,聚集天罡之气御斧而行,北斗星辉自天而下,星芒如海,怒涛拍天。

这边两人斗得不可开交,那边路筱妤却不安生,口里反复唤着“秋哥哥”,作势就要奔出门去。齐予宁担心她被误伤,手忙脚乱地将她拦在殿堂里面。

路筱妤仍是不依不饶,眼见着就要挤出殿门,齐予宁忽然感知到一道凌厉的杀意急速飞来,本能地伸手一推,路筱妤的身子斜斜倒下,却不提防那道杀意径直插入齐予宁的胸口,竟是一支短小的匕首,刀刃闪着幽暗的寒光,散着阴秽的气息。

齐予安眼见如此情形,惊怒交加,爆燃星辉挥舞银斧,眼看就要劈到神秘人,那人随手扔出一枚霹雳丸,身影四周炙焰炸开,浓雾蔽目。待齐予安穿过浓雾,却见那人已经乘着赤隼飞速逃远了。

齐予安奔回殿中扑倒在地上,抱起气息不继的齐予宁,一面颤抖着掏出丹药瓶,一面慌乱地吼道:“小宁,你坚持一下,我这就给你上药,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齐予宁目光游离,抬起捂在胸口的血手,摸索着抓住齐予安试图拔出匕首的手,轻声言道:“大哥,别动,我好疼……”

齐予安红着眼,柔声宽慰道:“小宁要乖,先忍一忍,把它拔出来,哥才好给你上药疗伤……”

齐予宁摇了摇头:“哥,小宁中了毒,没救了……”

“不要胡说!哥有天罡之气,哥能给你续命!”

齐予宁凄惨地笑道:“哥,你有几条命?给人家续过一次,哪里还有第二……”

话未言尽,齐予宁的手已经垂落下去。

齐予安紧紧抱住渐渐冷硬的弟弟,狂吼一声:“烈如秋!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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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