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坠崖匿行踪

路筱妤突然失心发狂,好像某个魔咒,迅速蔓延到那十几个随从的身上,一个个纷纷拔剑互斫,似是杀红了眼一样,毫不顾忌彼此的安危,用尽平生的修为,任他是谁,不死不休。

不及一盏茶的时间,十余人竟然同归于尽,未留一个活口。石道被鲜红的气血浸染,浓重的杀戮之意在阵阵狂风席卷下,很快消散一空。除却那些残缺不全的遗躯,山脊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齐予安被自己困在残崖方寸之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变故。就算是想破脑袋,他也不会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是一群前来寻仇的人,怎么会瞬间死的死,疯的疯?

一道凛冽的山风猛然刮过,齐予安终于难以自持,跪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再说公子惜三人。他们乘着仙鹤冲入浓雾,循着隐隐约约的气息在渊涧内探寻。

且论沐天落与烈如秋坠落处,恰是两座山峦相对,千仞高峰相距不足百丈,好似刀剑指入天际,山壁如同刀切斧砍,笔直笔直地插在大地上,浓稠的雾气自深涧腾起,回旋飘荡如同浪潮。阴沉的天色被山体遮挡,天堑内伸手不见五指。

饶是仙鹤并非寻常的飞禽,在暗雾中急行,尚能及时避过伸出山体的树枝及岩石。然而,两个山体间的野藤青蔓密如织网,纵然三人不断挥斩亦斩不尽,仙鹤终是被减缓了速度。

眼见那道熟悉的气息越来越飘忽,公子惜不顾两个师弟的劝阻,索性弃了坐骑俯身跃下。他脚踏藤蔓,指尖的紫气幻化成一条长鞭,左缠右卷,一心想着尽快追上那道气息。

数息过后,正当公子惜庆幸已经在逐渐拉近距离,不知从何处生出一阵妖风,搅乱浓稠的暗雾,形成一道生猛的急流,四下剧烈地拉扯,好似要将这方天地撕裂。

天地洪力岂是凡人能够抗拒的?纵使公子惜修为高深,在这股急流面前仍是渺小得如同一片残叶。在暗黑的旋涡中浮沉,他毫无招架之力,更不用说抽身而出,只能凝神聚息勉强护住心脉,任其粗暴地拉扯摔打。

公子惜沦陷在无边无际的乱流中,似是置身于虚无之境,既无法辨明方向,也无法推测时光。若不是时时遭遇突如其来的撞击,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一身修为全然无法施展,任他心急如焚,亦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他已是这般境地,那两个人如何能够安然度过此劫?

公子惜只能祈求:或许沐天落只是少年心性,扮作修为全无的模样,这番自坠深渊,不过是为了糊弄一众人,借诈死而脱身……

不知在乱流暗雾中挣扎了多久,那股蛮横的力道陡然消失,公子惜重新急速下坠,他立即聚起仅存的一点心力,探出双手抓住身侧的藤蔓,总算稳住了身形。

公子惜稍作调息,剧烈的钝痛如同潮水拍打着每一寸筋骨,浑身上下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口溢着气血。他顾不得凝神疗伤,散去神识,试图找到那两人的踪迹。

此刻他所处的位置尚在半山,距离涧底还有三四里。他急急探过方圆近十里的地方,全无所获。他不甘心地再探数遍,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气息。

没有气息,意味着没有动用修为……

心内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公子惜幻化出一条紫晶长鞭,脱开藤蔓,腾挪翻转,缓缓向下搜寻。

用去大半个时辰,公子惜终于来到涧底,面前是一条浪涛翻涌的冰河,黑水裹着大小不一的碎冰奔腾而下。巨大的地形落差让冰河如同盛怒的巨龙,誓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生灵。

公子惜紧紧地握起双拳,双唇微颤,喃喃低呼:“知秋啊!惜大哥对不住你……”懊悔,自责,悲愤,哀恸……要怎样才能言明他此刻的心绪?

烈如秋被沐天落扯入深渊时,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心只想着这小子莫不是失心疯了。天涧里浓稠的白雾很快变得漆黑一片,失去视觉后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慌乱。

从来没有被人像这样紧紧地拥在怀里,阵阵寒意透过衣衫侵过来,散着幽幽冷冷的气息。冰冷的玉倛就贴在脸侧,似有似无的呼吸抚在鼻尖,撩起他心头的几丝痒意。

某种心绪不合时宜地在心海深处滋生,烈如秋有些不安地推了推,沐天落却将他抱得更紧,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他心头一惊,气血方刚的年轻人经不起这般亲密,难捺地哑声斥道:“放开我。”

沐天落嘘道:“不要出声,也不要用任何修为……”话未言尽,却听他一声闷哼,似是被某物击中,两个人急速翻转了数周,继续坠落下去。

这番冲撞将烈如秋拉回到现实中,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抛开杂念后察觉到因为那一下重击,使得沐天落的肩胛猛然收缩,双手一阵颤抖。

烈如秋斥道:“你是不是疯了?”

“没有。”沐天落侧过头贴得更近,压低嗓子言道:“不要说话,只需要瞒过御心族人,临近涧底时你再进天石里面去。”

烈如秋总算弄清沐天落的用意,于是将神识探入沐天落的心海,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伤得很重?”

“无妨。”沐天落的心海甚是平静,幻化出一个银光熠熠的身影波澜不惊,还不忘说着“闲话”:“你方才施展的残魂鬼音,太过刚猛……”两人又是一顿,紧接着被弹向另一侧,撞断了数根藤蔓。

烈如秋不明白为何每一次都是沐天落先撞上去,有了他的缓冲,自己被保护得周全,毫发无伤。

数次碰撞过后,沐天落继续言道:“扰人心魂需要不动声色,哪像你这般大张旗鼓,生怕对方不作提防……”

烈如秋忍不住反驳道:“我又不是真的要扰乱他们的心魂,只要将云风隐逼迫出来就够了。而且山脊上面那么多人,若不是他们有所防备,万一生出什么事端,岂非又是我的罪过?”

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两个人不知又撞断了多少藤蔓。沐天落缓了缓,极不认同地说道:“你如果真能将他们的心魂都操控了,云风隐就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烈如秋心念一动,问道:“这一次,又是谁要嫁祸于我?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那一众随从有点蹊跷。”

烈如秋不屑地说道:“这还用你说?御心族的人总不会出尔反尔,就算要处死云风隐,他们亦可正大光明。齐予安那货就不用说了,云风隐显然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不然他不会要和我同归于尽。路筱妤疯疯傻傻的,没那个能耐。公子惜说他已经在山脊上布了阵,肯定不会有人伏在暗处。”他突然笑了笑,神识不由自主地贴近少年的幻影,附在耳边说道:“那样一个地方,也没有什么暗处……诶?你挑选这么个地方迎敌,是不是正有此意?臭小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谋划没有告诉我?你知道吗?这一点最是教人心烦,你能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总是神神叨叨的,让人费脑子!”

烈如秋胡乱扯着话题,只想转移沐天落的注意力,让他不必每一次都刻意挡在自己身前。哪知如意算盘落空,沐天落总能在撞上山石以前及时调转身位,把人好好地护在怀里。

同时,他还没有冷落了烈如秋,回应道:“全盘托出岂非少了许多乐趣?不妨留点悬念,有个意外惊喜不好吗?”

烈如秋干脆问道:“你不是看不见吗?是怎么知道要撞上的?”

“看不看得见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又看不见,只要我能分辨出气味就足够了。”

“你怎么知道我看不见?”刚一脱口,烈如秋就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幼稚了,赶紧掩饰道:“你一直这么受着伤,我担心你坚持不到涧底。”

“只要你能坚持,足矣。”

烈如秋不由心头一震,侧过脸定睛看着黑暗处,努力捕捉漆黑中的影子。很快,隐隐约约的银光从暗处浮现,勾勒出少年人的轮廓。借着这点微弱的银光,只见仙人玉倛下一双黝黑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冷硬的眸子似有流光淌过,生出些许灵气。

烈如秋心有所感,“刚刚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

“骗人!”

“至少刚才没有……”

“哦?”烈如秋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问道:“齐予安应该已经认出你了吧?如果他与你相认,你会如何?”

沐天落沉默了少顷,坦然言道:“他已经说了‘一命还一命’,我与他的恩怨就此揭过了罢。我不会与他相认的,再无必要。”

“可是,他并没有偿命……”

“我也没有死吧?”

这时,二人突然被扯入乱流当中,纷乱的气息毫无规律,沐天落再难分辨气流中的细微区别。烈如秋终于被拍到坚硬的岩石上,只觉得五脏六腑好像都颠覆错位,气血逆行翻涌,浑身难受至极。

有了第一次,猛烈的撞击接踵而来。沐天落的手臂愈发用力,试图与激流抗衡,却是枉然。烈如秋被摔得七荤八素,浑然不知身在何处。一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飘入耳中:“烈如秋!你赶紧去天石里面!”

烈如秋似是被唤回了魂,嘟囔道:“你不是说不能动用修为吗?”

“不要废话了!赶紧离开这里!”

“那你呢?”

“不要管我,快走啊!”

烈如秋感觉到钳住自己的那道力量越来越弱,急忙抽出手紧紧拽住沐天落,唤道:“你怎么了?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沐天落已是气若游丝,艰难言道:“不要浪费气力,快走吧!等伤痊愈了,再来寻我……听话……别让我白白地,替你挨了那么多……你快走,不要急着出来,听话,嗯?”

某一瞬间,烈如秋在混乱中捕捉到沐天落的双眼,似有光华闪过,饱含笃定的自信。他强行按捺心中的不忍,一边凝聚几乎耗尽的神识,一边紧握沐天落藏着天石的那只手,言道:“天落,你一定要等着我!”

神识终于攫住天石上的符纹,在光影交错的一刹那,烈如秋似是听到一声轻骂:“傻瓜……”

离开黑暗混乱的虚无之地,烈如秋心神松懈,只觉得浑身仿佛散了架,没有一处不是伤,没有一处不是痛。为了尽快回到沐天落身边,他顾不得修行的禁忌,从心脉中引出圣光覆在伤口上,同时凝神调息,借助月华调理淤堵于七经八脉的气血,甚至聚集炽息驱除积压在脉丹内的寒息……

如此大动干戈地疗伤,看似疗效显著,却是急功近利,十分凶险。烈如秋的心力本就不济,偏偏还要心分三处,每一处都是消耗极大,更兼需要心如止水,摈弃杂念,容不得半点闪失。否则,只会伤上加伤,甚至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烈如秋唯一记挂的,是那个仍在黑暗凶险处挣扎的少年。所以他唯一需要放下的,是这一颗忧心。

若能做到无悲无喜,无牵无挂,经历忘我的境界,才能重返尘世,再拾悲喜,拥抱牵挂……

待烈如秋敛尽气息回到现实,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他起身伸展身躯,虽是一夜未眠,却是神清气爽,七经八脉无不爽利,心脉间的月华更加醇净。他脱下身上染着血渍的衣衫,随手燃烬,换了一套崭新的锦衫,胡乱将长发抓了几把,简单地扎了根头绳。

稳了稳心神,烈如秋离开了天石小世界,双脚落在一片烂泥上,将薄冰踩得一阵脆响。他握紧掌中冷硬的手,只见沐天落趴伏在泥水中,如同一个泥人,身上的锦衫与貂裘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色泽,破破烂烂,污浊不堪。头上的帷帽不知去了哪里,一对狐耳裹满黑泥,软绵绵地耷拉在乱糟糟的头发里。

烈如秋将人从泥水中捞出来,靠在肩头。仙人玉倛一尘不染,依旧戴在脸上,他犹豫着不敢轻易摘下来。

再散去神识探向沐天落的体内,但见全身的筋骨寸断,气血凝滞,森冷的寒息将圣光与妖毒一并冻结,体内山河似是一派死寂,唯有湛蓝的脉丹还匿着一丝生机。

烈如秋扫了一眼四周,此处是一片广袤的浅滩,河水在百余丈外湍湍流淌,或是夜间的浪潮将人冲上了岸滩。另一边有个小山坡,看样子像是一段天然的河堤。

烈如秋抱着沐天落来到山坡下,小心翼翼地剥去破破烂烂的衣裤,随后拈了个诀去净身上的污泥,换了一身新衣。接着,他取出雪绫包裹在身上,特意将一对狐耳隐藏起来。

烈如秋把人拥在怀里用体温给他取暖,同时散去神识打探着远远近近,在十余里外的半山找到一处观宇,大大小小数十间殿堂,钟阁、鼓楼、斋室、讲堂……一应俱全,规模甚大,却是空无一人。

烈如秋决定先去到那处落脚。他背着沐天落在风雪中择路而行,敛尽气息,避开人烟,在临近午时的时候,来到山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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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