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风隐殒残崖

烈如秋一面与齐予安缠斗,一面悄悄观察这个星阵。

真正的北斗星阵他只见过一次,那还是在栖夕阁的夕照台上,仅是惊鸿一瞥。另外两次,一是齐溢的北斗地煞星阵,一是齐自诺的北斗天罡星阵,两人都不是完整的北斗星阵。而眼前的星阵与那三个皆不相同,却又有几分相似。

当然,无论是怎样的北斗星阵,加上天罡之气相持,都是极难应对的。烈如秋现下没有心力去探究其中的机巧,更多的是思考如何脱身。

两人相斗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烈如秋的神识听到沐天落的提醒:“路筱妤来了,带了十多个人。”

烈如秋匆匆扫了一眼高空,问道:“路筱川呢?”

“没有发现。”

形势已至如此,烈如秋不能再作退让,只得开释脉丹聚集炽息。刹那间,赤光星域被炙焰点燃,激起惊涛骇浪,滔天的火浪拍向银光闪耀的北斗星阵,将齐予安远远掀开。

烈如秋本想趁势将其制住,却忘了场间还有另一人:云风隐。

这个一直仿佛隐形一般的女子突然腾身而起,数十道无影星箭齐齐直向烈如秋,携着五彩的星辉,带着尖锐的啸鸣气势汹汹。

烈如秋不得不高高跃起,翻滚数周避开锋芒,同时十分警惕地探了探,还好这些箭气当中并未混入其他的什么气息。

他的双脚尚未踏实,星箭再至。与此同时,耳中传来一声怒喝:“烈如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路筱妤带着十多个随从乘着赤隼俯冲而来,很快将烈如秋团团围住。

齐予安已经回到近前,睃了一眼众人,低声问道:“路三哥呢?”

路筱妤双眼红肿,面色青白,悲声答道:“三哥带着大哥的遗躯先回泫水镇去了。”

齐予安撇了撇嘴,显然不满这样的安排。杀人报仇,哪里是这样一个弱女子能够应付得来的?何况,她有没有将自己捋明白还不一定。

再看那十几个随从,皆是一身金丝黑衣,头扎黑锦抹额,黑纱覆面,敛尽声息,眼中的怒火显而易见,齐齐瞪着面前的仇人。

烈如秋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场面。此间一条山脊,两侧尽是残崖,狭窄的石道左右难行。他瞄了一眼斜坐在不远处的沐天落,只觉得后悔不已:怎么就答应了那浑小子,偏偏挑了这样一处绝路?

围杀一触即发,烈如秋再不敢托大,使出浑身解数左支右挡,无奈双拳难敌铁桶阵,只能勉强支撑。

沐天落倒是一反往常,特别安静。烈如秋只道他是因为脸伤疼痛难捱,没有过多地去打扰他。只是这样纠缠下去,待心力耗尽,终是难逃一劫。

不知道过了多久,沐天落突然说道:“你再坚持一会儿,公子惜应该快要到了。”

烈如秋不禁叹道:“那是我哄你玩的,当时我根本就没有探到公子惜的气息,你还当了真?”

沐天落一边艰难地支撑着身躯站起来,一边说道:“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他现在还没有寻过来,实在枉为御心九公子之首。”

没过数息,高空果然隐隐传来几声鹤唳,搅乱了山脊上众人的心神,法阵立现纷乱。下一刻,三只仙鹤如同疾箭钻出阴云,紫雾携着晶莹的星芒自天而下,漫向山脊,迫使众人停了手。接着,三位锦衣公子翩然跃下,落在烈如秋的面前:正是御心公子惜、悯、慨三人。

这时,沐天落又言:“你小心看着云风隐……”

话未言尽,只见公子慨抬手一挥,场间十余只赤隼的双翅皆残,他向四周扫了一眼,蹙着眉头低言:“大师兄,云风隐许是早就匿了身形。”

公子惜沉吟片刻,转身看向烈如秋,温和言道:“知秋公子,你可是将我骗得好苦!”

“惜大哥……”烈如秋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却被公子悯不着痕迹地挡住。他只好站定,明知故问:“你这是在忙什么呢?是要找云风隐吗?鹤唳声起的时候,她还在这里,现在肯定跑远了。”

公子惜笑了笑,“方才我在山脊上布了阵,她逃不远的。只是她隐匿了气息,不好办。”言罢,他探究地看向数丈外的沐天落,度了一道神识探过去,悄声言道:“臣等冒昧,此番特来送您去往悬镜崖,还请您不要推脱。”

公子惜不曾料到,烈如秋的神识亦在。这句话教烈如秋听了去,他当即斥道:“惜大哥,你是想把他送到死地去吗?我可不答应!”

公子惜转回目光,有些诧异,低声说道:“烈公子,此刻不是任性胡闹的时候。你手上沾染了路家人的性命,于理于法,都是难逃律法的。”

烈如秋正欲开口,沐天落提醒道:“你无须跟他多费口舌,赶紧利用残魂鬼音把云风隐找出来,把她交给御心族人,以绝后患。”

“一个云风隐,有那么重要吗?”虽然抱怨,烈如秋还是取出炽枫玉琴,冲着公子惜笑道:“既然说到律法,我就帮惜大哥一回吧。我如果把云风隐逼出来,能不能换取一次自由?”

公子惜瞟了瞟炽枫,不置可否地退开,任他坐下来抚琴结阵。

烈如秋并未指望公子惜答应交换条件,心里想着总算能够一试残魂鬼音的魔力。丝弦轻弄,清音激荡,炽枫闪着赤光,炽息伴着时高时低的泣诉,侵入心魂,扰乱心神,好似在心海点了一把无妄的邪火。

在场的众人无不惊诧,纷纷凝神聚息,静心闭目,以各自的修为抵抗鬼音勾魂。

处于隐匿潜行的云风隐若是不以修为护魂,轻则失智,重则发狂。若是动用了修为,便会现出身形。

云风隐只坚持了十余息,终究捱不过业火焚心。一经现形,公子慨就跃至半空,手中气息幻化一条紫晶锁链将其牢牢缚住,带到公子惜面前。

云风隐双目微红,恶狠狠地瞪着烈如秋,啐道:“烈如秋,你好歹毒!”

烈如秋收起炽枫,冷笑道:“我怎么又歹毒了?你半夜三更将我掳走,难道就是良善之举?骂别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拿面镜子照照自己?”

琴音既止,众人恢复了心神,齐予安见云风隐被擒,慌乱之下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与处境,几步跃到近前,大声说道:“公子惜,请你手下留情!小隐并非极恶之人,她的所做所为不过是依令而行……”

“呵!”烈如秋讥讽道:“什么时候‘依令而行’也成护身符了?”

齐予安白了烈如秋一眼,“就在刚刚,你不是自称‘依令而行’故而离开禁足之地吗?现在倒出尔反尔了!”

“我去!你在这里等着我啊?!”烈如秋不理公子惜的眼色,嚷道:“我那是依照天君圣主之令,乃是天道。你们依的什么令?残杀百姓,甚至欺霸弱小。半夜掳人,暗施毒药,还有什么是你们这些泼皮无赖做不出来的?”

“你!”齐予安心下一横,“天君是魔是邪还不一定呢!你居然傻到要去趟这道浑水。”说到此处,齐予安似乎提醒了自己,转身冲着公子惜深揖一礼,言道:“公子惜,悬镜崖的岚先生早有剿魔檄文,言称天君已失其德。既然是这样,他的诏令实难令人信服。请你念在小隐年纪尚幼,万望给她一条生路。”

公子惜再次瞟了一眼沐天落,暗暗诧异:这里说得热闹,他那里竟然安静得像是入定一般,声息敛尽,修为隐匿,这般韬光养晦当属一绝。只是,他的心绪依旧难以揣摩,跟那缕神魂竟是一样,探不到任何情绪……

见大师兄有点分神,公子悯及时开口言道:“齐公子,神域律法并无死罪,云风隐没有性命之虞。另则,你离开禁居之地过久,终是不妥。还望尽早归乡,免得再生祸端。”

这时,公子惜收回目光,并无多的言语,指尖生起紫雾幻化成一柄短剑,挥手虚指,剑气没入云风隐的胸口,须臾间便毁了她的脉丹,一身修为就此化作虚无。

云风隐的惊呼还未出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难以置信地瞪着虚空处。

公子惜解开绑缚云风隐的锁链,言道:“无论是不是天君诏谕,云风隐为虎作伥,隐藏凶犯,依照律法理当废除修为。齐公子,你且领着她早早归乡去罢。”

齐予安没想到御心族人处事如此果绝,他扶着失了神的云风隐,不知是该谢公子惜的不杀之恩,还是该怨他太过无情。

那边,路筱妤看到云风隐的惨状,悲上加怒,尖声叫道:“烈如秋,就算隐姐姐掳走了你,我们好吃好喝地招待,哪里就委屈你了?你竟然不惜施用妖术,断送了隐姐姐的前程!我要跟你拼了!”

看到路大小姐执剑奔来,公子惜轻笑一声,给两个师弟递了个眼色,三人一同退开,并肩走向不远处的沐天落。

见御心族无意插手,那十余个随从亦一拥而上,将烈如秋围起来。

齐予安心情复杂地看向路家的人,暗自骂道:果然是大小姐脾气!这里是你发疯的地方吗?那三个御心公子随便冲你眨眨眼,你只怕是连魂都没有了……他一边骂着,一边扶着云风隐远远避开。他先是让云风隐坐下歇息,而后寻到两人的赤隼,摸出胸襟内的丹药,以雪水化开涂抹在赤隼的伤处,只想等着坐骑恢复,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烈如秋再次被人围困,心里冒着火,暗骂公子惜不地道。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时时关注御心公子的举动,生怕他们会对沐天落有什么不利。

正当他分神时,却听一声尖锐的惨叫,他急忙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云风隐的胸口一片焦糊,叫声尚在半空回荡,人却已然咽了气。

死了?!

烈如秋惊疑不定地扫了一眼四周,视野内一片混乱:御心族的三位公子如同几道残影闪到云风隐近前,一同探查伤口;路筱妤更像是发了狂一样,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杀她!”再看数十丈外的齐予安已经奔到沐天落跟前,一把将他甩在肩头,脚下生风,朝着远处奔去。

烈如秋大吼一声,不顾周侧众人的围堵,生生捱了十余剑,腾身跃起,跟着齐予安追过去。

待公子惜察觉到变故,齐予安以天罡之气御斧,星辉暴起,将山脊劈出两个数十丈宽的断口,留下一段丈余长的石路,把烈如秋困在星阵当中。

齐予安的星辉越燃越旺,目光阴鸷,缓缓言道:“烈如秋,小隐已经失去了修为,连御心族人都放过她了,你为什么执意要取她的性命?!”

烈如秋扯过沐天落将人护在身后,纳闷地说道:“我哪有杀人?我烈如秋不可能做出这种不仁之事。再说了,在场有这么多人,你怎么能认定她是我杀的?”

“除了你,这里还有谁修习了炽息?!”齐予安瞥了一眼残崖断口的对面,高声呼道:“公子惜,你不必费心过来了。我与烈如秋横竖都是一死,事到如今,我没有活着离开这里的打算!”

公子惜真就没有过来。他倒不是被齐予安唬住了,而是想印证一个猜测:已至如此危急的时刻,沐天落为何还不出手?难道说这具肉身不是沐天落?莫非真正的那个人还藏在醉竹院?这是他俩人使的瞕眼法吗?

方才,烈如秋忧心沐天落的安危,不顾一切地追过来,带着一身的剑伤,一时不察又被齐予安禁住了几处穴道,心力不济,气息难稳,神识摇摇欲坠,只能与近在咫尺的沐天落简短地交流几句,再不能探向远处。

烈如秋正是着急上火的时刻,希望公子惜能过来帮一把,却见他居然袖手旁观,气得在心里骂个不停:御心族人都是这样的吗?几句鬼话就被忽悠过去了,真真是不靠谱!

齐予安将星辉燃得最旺,眼中闪过一道哀怨,低声叹道:“没有想到,我齐予安会以爆燃星辉的方式了结性命,大概也算是一命还一命了。”

听及此言,烈如秋愕然,想起某些记忆片段,不禁握紧了沐天落的手,全然没了主意。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星辉爆燃。沐天落突然上前一步贴在胸前,侧身反手抓住他的两只胳膊身子一歪,紧紧抱着他从石路的断口处跌了出去,坠入茫茫的浓雾间。

齐予安被突发的变故惊得一怔,那边的公子惜总算赶到近前,散去神识探向浓雾,那二人的气息正在急速下坠,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

这时三只仙鹤飞来,御心族的三位公子乘着仙鹤冲入浓雾中,试图救回坠崖的人。

齐予安被彻底无视,他敛尽星辉回望山脊的另一边,却见路筱妤双眼茫然,呆立了数息,突然放声狂笑,锐利的声音穿云破雾。而后眼角淌出一行血泪,惨白的面容显得格外凄惨。

直至气竭,笑声终于止住,路筱妤的血泪似已流尽,瞪着空洞的双眼晕死过去。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