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古道遇新镇

被熊熊烈焰焚烧过后的凤登山,炽热的气息久久未能散尽,漫山遍野弥漫着雾气,山路泥泞不堪。

经过一场殊死激战本就心力不济,在崎岖的险道上行走更是不易。二人并未走出多远,在沐天落的提议下,烈如秋寻了一处较为开阔的高地,将沐天落安顿妥当,留下玉蝉衣后进入离音石小世界。

回到熟悉而又安宁的环境中,烈如秋不必再作掩饰,狠狠地咳了几声,呕出几大口堵在胸腹的淤血,气息稍觉通畅。他拭了拭嘴角坐下,盘膝调息,心头仍是一阵阵的烦恶,虽有圣光相护,七经八脉还是伤得不轻。

沐天落要他在天石里面静心疗伤,他却无法静下心来。

烈如秋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跟同门师兄有一场这般凶险的恶战。这座人迹罕至的山峦可能算不上山清水秀,因为连绵不绝的风雪,所有的景致都被白茫茫所掩藏。而如今满山的林木焚烬,只剩下一片黑色的焦土,不知有多少深藏在山腹内避寒的生灵殇于睡梦之中……

在泠曙山时,他尚无这样的体会。或许是因为,那处已是断壁残垣毫无生息;也或许是因为,再度山崩后他并未亲眼见到天地倒覆的景象。

烈焰庄的祖训以义为先,众弟子游历世间皆以锄奸扶弱视作己任,因此从无恶名。然而,他尚无侠义之举,却先焚了一座山。

烈如秋不禁在思考这个问题:不断提升的修为,对于修行者究竟意味着什么?再想到那些处于巅峰的人物,他们给苍生又带来了什么?

譬如,善于操控七情六欲的公子悟。避世两百年,一朝出山,只是因为沐天落几句似是而非的质问便萌生退意。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那位独守悬镜崖的岚先生。曾立星空血誓,绝不染指世间。而今,竟然不顾师徒之情、君臣之道,致使灭世大战迫在眉睫。他的初衷又是什么?

作乱世间数十年的公孙雴云。无论是修为还是智谋均无人能敌,灭族之恨刻骨铭心,偏偏轻易就相信了魔君重生附魂夺舍的谎言,半年来再无举动,难道他真的就此收手了吗?

还有蛰伏于海外的妖王寒暮澜,他会甘心将北冥拱手相让吗?

至于义父……

烈如秋不禁心尖一颤。那日在匿刀堂前,若非义父隐忍,他真的有机会顺利脱身吗?但是,如果义父出手,淬刃崖岂能安然无恙?

烈焰庄自开派祖师炽寒先生之后,再无逍遥仙修。曾经,烈如秋一直为此而深感遗憾,时时希望先生能够早日登上巅峰。如今,他似乎开始理解诸位先师的苦衷……

烈如秋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耗费了更多的心力,终是难以支撑,躺在赤红的岩石上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境。

虚虚实实的梦境愈发令人疲惫,烈如秋挣扎着醒过来,只觉饥肠辘辘浑身乏力,不知昏睡了多久。想到守在风雪中的沐天落,他不禁一阵自责,后悔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烈如秋理了理气息,离开天石来到荒野,视野内一片漆黑,约莫已是深夜。在他的牵动下,积雪抖落,露出握在掌中的手,接着听到一声低语:“你为何着急出来?”

烈如秋揭去玉蝉衣,见沐天落靠坐着一段焦黑的残木,大半个身子陷在积雪当中,衣衫上凝着一层冰霜,散着淡淡的银光,衬得仙人玉倛不似凡间之物。他随手抚开积雪挨着沐天落坐下来,一边散去神识探了探,一边悄声说道:“这不是担心你吗?我来陪你说说话。”

沐天落侧头望过来,丝毫不领情,“你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寒息未尽,哪来的心力跟我说什么闲话?”

“臭小子!”烈如秋忍不住骂了一句,接着又有些纳闷,“你怎么知道我的伤没有痊愈?”

沐天落闷了半晌,却说起另一件事:“你进入天石后不久,司马知音曾追寻过来。”

“啊?”烈如秋顿感不妙,“她找到你了?说了些什么?”

“并没有。她与两个随从一路疾行,朝着东北面赶过去了。”

“难道是大师兄出了什么状况?”烈如秋更加不安,“他被我禁住穴道,没道理这么快就能恢复自由的……会不会是有人将他掳走了?”

烈如秋想到许多可能,神识却感知到沐天落一派淡然,稍稍定下心神,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将这事告诉我?你不担心我会因为大师兄而偷偷改变行程吗?”

沐天落理所当然地回道:“你不会的。”

“为什么?你又看不见,怎么就能肯定我领着你是去往北冥?”

“比起烈如熠的安危,你应该更希望我恢复修为,阻止灭世之战。”沐天落顿了顿,听到烈如秋低哼一声,耐心解释道:“依照现在的处境,你我隐匿行迹是为上策,没有道理贸然寻人。烈如熠的修为不俗,解开穴道不是难事,一般人伤不了他。再则,能够将他劫走的人,你亦轻易应付不来。不如安心疗伤,与我同去北冥寻找天石。”

烈如秋不得不承认这近乎无情的几句话,正是颇为无奈的选择。他只能将心中的牵挂暂且放下,极不甘心地深叹一息。

沐天落又言:“藏霜中的食物还能支撑几日?”

“三天应该足够。”

“那便三日后再离开这里。”

“为何要在这里耽搁这么久?”

“你们师兄弟二人的炙焰声势浩大,可知惊动了多少人?这些人听到传闻,定会来此探寻。不如先教他们走在前面,等你养足心力再以逸待劳。”

福祸横竖躲不过。

烈如秋再次叹息,幽幽言道:“这一路还要烧多少山峦?我……”

沐天落建议:“你可修习御心术。”

说到操控他人的喜怒,亦非烈如秋的心性。他忽而想到一事,问道:“世间从未听说过悬镜崖的立派之本,它的传承究竟是什么?”

“悬镜崖集天下之大成,并无传承一说。如果一定要论其独特之处,”沐天落思量少顷,说道:“悬镜崖对天地生息的研究极深,讲究阴阳二极生万物,万物生生而不息,不拘于星海星辉,世间万物皆可为我所用。”

“所以,”烈如秋似是大悟,“世人修行大多是吸纳星辉,而你是将他人的修为视作生息,但凡在你面前展示过一遍,你就能领悟他的阵形心法。是不是这样的?”

“差不多是这个理。”沐天落不愿多谈,催促道:“你赶紧到天石里面去吧。若非迫不得已,不必出来。”

“嗯。”烈如秋随口应了一声,拾起玉蝉衣准备搭在他的身上,忽而又想起一事,“你能不能跟我说说,那首曲子到底有什么来历?”

沐天落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不能。”

“啊?为什么?”烈如秋更觉得稀奇了。

“因为……这曲子没什么来历。”

“我不信!”瞅着沐天落侧过脸埋下头,烈如秋心生不忍,叹道:“算了,你有你的苦衷,是我不该问的。”

“烈如秋,”听到沐天落低唤了一声,烈如秋满怀期待地等了许久,最终等来毫无波澜的一句:“你该去天石里面歇息了。”

烈如秋失望地暗叹:这个少年的心思藏得太深了!

“好。那你自己当心些吧!”烈如秋把玉蝉衣搭在他的身上,敛尽声息退开几步,悄悄看着遁入无形的人影,着实不忍将他独自留在风雪里。

玉蝉衣当真是世间罕见的灵器,看那纷飞的白雪落下,并未遇到任何阻拦,很快堆积起来抹去方才留下的痕迹。

烈如秋浮想翩翩一时入了迷,正在暗自感慨,却听沐天落嘶哑着声音地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烈如秋不由一怔,弄不清此时的沐天落是醒是睡,不敢搭话。

沐天落又言:“烈如秋,你不要欺我眼盲,我知道你还在这里。”

听这话说得明白,烈如秋既惊又奇,脱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有法子。”沐天落明显不悦,言语不太客气,“你站在这里有何益处?难道你认为拖着一身的伤,就能带我走到北冥?”

烈如秋没有理会他的揶揄,琢磨半晌,试探问道:“莫非是因为你能闻到气味?”想了想,他立即否认:“此处开阔,我又站在下风,你肯定不是因为气味。你的修为尽失,那是如何知道的?”

沐天落不愿作答,语气稍有缓和,劝道:“此等微末小事,何必耗费心力?你去天石里面安心疗伤,早些歇息。不必担心我,赶紧去罢。”

烈如秋知道一时半会也问不出结果,无有他法,终是将神识落在天石的符纹上,离开了寒风疾雪。

三日后的清晨,二人依照计划再次踏上北行之路。穿过凤登山后,他们专拣僻野古道,走了半日,看见路边立着一块界石,上刻“白衣”二字。界石形状规整,丈余见方,想来白衣镇应该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村镇。

然而,并非如此。

小镇的界楼掩在厚厚的积雪下,依然可以辨出衰败的模样。空空荡荡的大门仅剩两根斑驳的石柱,入镇的街道同样堆积着银雪。目光所及,街道两侧稀疏排列的房屋破破烂烂,黑洞洞的毫无人气,在暗沉的天色下,显得阴森诡谲。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这么一个落魄小镇居然有法阵相护,将烈如秋的神识挡在外面,探不到小镇深处的情形。

如果依着烈如秋的本意,村镇如此神秘,理应绕道而行。无奈藏霜内的食物已尽,前方是数十里的山路,怕是再难遇到村镇。

站在界楼前,烈如秋踌躇不决,沐天落悄然言道:“既有法阵,必有居者,是善是恶并无定论,进去看看倒也无妨。”

于是,烈如秋牵着沐天落走入白衣镇。行了数十步,眼前依旧荒凉,烈如秋暗暗嘀咕: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怕是买不到吃食了。埋怨归埋怨,他散去神识探了一周,就在数百丈开外,总算寻到一些烟火气息。

循着气息走过去,前方渐渐现出零零星星的灯火。细看之下,灯火闪亮的房屋似是新建不久,虽然小巧,却是独门独院,形状大小皆是一样的。

烈如秋领着沐天落走到最近的一家,拍响虚掩的院门,高呼一声:“主人家,烦请开个门,在下想问问路。”

很快有人应着声举着伞拉开了院门,这么探头一看,顿时面露惊悚,似是见了鬼一般,不等烈如秋开口,立即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无端吃了闭门羹,烈如秋这才想起自己戴着鬼面玉倛。他摘下玉倛收入藏霜,自嘲笑道:“瞧这一家人,多半是将你我二人当作黑白无常了吧!”

再拍响下一家院门,一个中年汉子迎出来,烈如秋连忙拱手揖礼,“这位大哥,只因我们一路行来已有多日没有看见客栈食坊了,此番冒昧叨扰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大哥行个方便,我们讨口水喝,问个路便走。”

中年汉子将院外这二人打量一番,为难地说道:“我主人家一向心善,招待远行之客原是理所应当,只是……那个,恐怕……”

烈如秋心里一个咯噔,不禁拽紧了沐天落的手腕,“大哥不用担心,这位是我的朋友,并非……并非所谓的邪秽之物。”

中年汉子却不让步,道了几声歉之后便要关上院门。

这时,沐天落扯了扯烈如秋,暗道:“你随他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这怎么能行?留你独自一个待在外面,万一有人……”

“寻常人见到我只会绕道而行,哪有什么危险。方才听着这人的言语,应是良善人家,你找他多买些吃食备着,不用担心我。”沐天落倒是格外自信。

烈如秋只好依其言,冲着中年汉子急急唤道:“大哥先不忙关门!”他将沐天落牵到远远的墙角避风处,而后返回来,“只有我一人,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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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