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司马知音的讲述,烈如秋的心绪有些飘忽:怎么会是赏金猎人?我到底值多少金珠子?这一次的猎手又是什么来历呢?
这时,一直没有动静的沐天落突然站起身来,让这二人当即一惊,司马知音更是腾身跃起,退了好几大步。烈如秋散去神识探了探,感知到远处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正飞速而来。他既喜又惊,丢下一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看看。”
见烈如秋不管不顾地跃到洞口,情急之下司马知音抽出腰间的金鞭,卷住烈如秋的胳膊大力扯住,并将自己带到对方的身前,堪堪堵住去路,高声唤道:“公子!危险!不可鲁莽!”
烈如秋不得不停下脚步,纳闷言道:“你为何拦我?那人是我的同门师兄,怎么会有危险?”
司马知音收了金鞭,急切解释道:“我识得那人的气息,他就是赏金猎人,正是要来取你性命的。”
烈如秋笑道:“怎么可能?公主怕是弄错了。”
司马知音心里着急,余光瞥见洞内火光间摇摆的人影,更加胆寒,揪住烈如秋的衣角,结结巴巴地说道:“公,公子,那……那个,它……它好像,好像要过来了!”
烈如秋转回头,眼见沐天落正一步一顿地摸索着,便以神识问道:“你又看不见,不好好坐着,这是打算做什么?”
沐天落停下脚步,奚落言道:“难为你还记得回头问一句,你不是迫不及待地要去领死吗?”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烈如秋讪讪言道:“我又不是要丢下你不管。”
“只怕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你胡说什么?”
沐天落提醒道:“在你的师门中曾有一人偷炼魔锤,被我无意间阻止,而后不知所踪。这人对令师心存怨怼,于你更没有多少善意。”
“果然是大师兄?”烈如秋并不相信烈如熠真会背叛师门,便敷衍道:“我会小心的。”
无论是有声的还是无声的,言语间耽搁了些时间,不速之客已经奔至百丈处。那人一身红衣,在银雪上飞驰,数息间来到山洞近前,看见守在洞口的两人,不由分说抬起右臂抡过,汹涌的炽息好似巨石一般砸向芮氏夫妇,地面的积雪瞬间融成浓稠的白雾。
事出突然,芮氏夫妇眼见烈焰扑来,抽出银剑相挡,却被热浪掀翻,滚了几周才勉强站住。
山风袭过,白雾散开,只见红衣人右手握锤,左臂负在身后傲然而立。他以赤锦覆面,一双柳目紧紧盯住数丈外的山洞,目光透着三分癫狂七分狠戾。右臂的衣袖紧紧扎在锤柄上,方正的锤头一片赤红,似是通透一般,甚至能看清锤芯燃得正旺的焰头。
烈如秋已有三年多没有见过烈如熠,在他乡骤然相遇,难免心绪激荡。他随手推开身前的司马知音向前一步,高声呼道:“大师兄!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听到一声“大师兄”,烈如熠的眼神稍有松动,然而凶光立即去而又返,语气冷硬地喝道:“烈如秋,快快出来受死罢!”
烈如秋不顾身后有人扯他衣角,跃出山洞,规矩地行过礼,笑着说道:“大师兄,您不要开玩笑了!”
烈如熠冷哼一声,抡起赤色铁锤,烈焰朝着烈如秋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炽热的气息再度搅起一团浓雾,只见两道银光闪过,却是芮氏夫妇双剑合璧,替他挡下这出乎意料的一击。
银剑被烈焰震得呜鸣不止,夫妇二人双手紧握剑柄,指节捏得青白,气息亦有些凌乱。
浓雾很快散去,烈如秋满面惊讶地问道:“大师兄,您这是做什么?是想考查我的修为吗?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烈如熠并不搭话,冷眼扫过芮氏夫妇,沉声喝道:“多管闲事!”
不等烈如秋再开口,烈如熠又一次发难,矛头却是对着拦路的两个人。刹那间,漫天飞雪似是被点燃,火光由天而降,一柄赤锤无处不在,金石相斫之声不绝于耳。
烈如秋本想拉住烈如熠,无奈被司马知音死死拽住,只得连唤数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这三人在雪道上斗了不及一盏茶的时间,那柄赤锤时时处于上风,终是将一对银剑震成几截,剑的主人被一同掀至高空,远远落到百丈开外,连呕几大口气血,瘫在雪里一时站不起身来。
打发了路人,烈如熠气息未乱,三两步跃到山洞跟前,阴鸷的目光落在烈如秋脸上,冷言:“受死罢!”
烈如秋推开万分惊骇的司马知音,满是疑惑地问道:“大师兄,您这是怎么了?师弟有做错了什么吗?要是违了门规,还请大师兄明言。再说了,他们二人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师兄,您居然出手如此狠辣?”
烈如熠冷喝一声:“少废话!”
话音未落,赤锤已至。烈如秋虽然不明就里,仍是十二分小心,早已凝神聚息。对方炽息刚生,他腾身跃起,半空翻过一周远远闪开。
双脚刚刚踏实,赤锤再度袭来。烈如秋被一柄赤锤迫得甚是狼狈,三番五次东逃西躲,没有片刻停歇。
这般情形,司马知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脱口高呼:“公子!你快出手还击啊!他可不是来跟你玩闹的!”
同门相斗,乃是烈焰庄的大忌。然而,显然烈如熠已经将祖训抛到九霄云外,一柄赤锤步步相逼,炙焰星阵悄然成形。
烈如秋渐渐看出了门道,深知一味逃避终究不是解决之道。无奈之下,他引出炽息团于掌中,化作炙焰巨龙奔向那柄赤锤。
一瞬间,白雪皑皑的山峦腾起火光,浓雾弥漫,雪峦变作火山。
烈如熠没有料到这个小师弟的修为已有如此境地,数十招下来竟然未落下风。如此一来,他对烈子星的恨意更深,对小师弟的妒意更浓,心底的狂意好似恶魔点燃一道邪火,迅速蔓延至七经八脉转过一圈,在右肩汇集,冲向那柄连在残臂上的赤锤。
经此一变,赤锤犹如注入一缕心魂,声势大涨,赤锤抡过数圈,炙焰化作茫茫无边的火浪,数十丈高的焰头扑向烈如秋。
烈如秋借着炙焰巨龙东逃西避,仍被赤锤的焰头击中,在半空翻转了几周,重重地摔在山石间。邪火舔舐着经脉,他的心头一阵恶烦,呕出一大口鲜血。
亏是有着圣光相护,烈如秋强忍着浑身钝痛从地上爬起来,刚刚站稳脚跟,还未来得及平复心神,那柄赤锤已经近在咫尺。
恍惚间,一道金光闪过,耳听一声惊呼,却见司马知音奋力掷过金鞭缠住赤锤,却被赤锤上的炽息搅得气血翻涌,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金鞭顿时失了力道,赤锤重得自由。
被金鞭阻了一阻,烈如秋得了机会急急退开,口中不忘关切地问道:“公主,你没有受伤吧?”
司马知音摔得七荤八素,闷声说道:“我没事。公子,你没有武器吗?这恶人的锤子不是凡物,你赤手空拳恐怕挡不住他……”
烈如秋得知公主安好,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旁的事情,一面飞速闪躲,一面绞尽脑汁寻找对策。
正当束手无策时,远处隐约传来数声竹叶发出的清鸣,烈如秋这才想起山洞里面还有一人,便分出一道神识急匆匆地问道:“天落,你还好吧?”
沐天落总算把他唤来,心下稍安,语气却不客气:“你与同门大师兄相聚甚欢,这般热情将整座山峦都点燃了,我怎会不好?”
烈如秋哪有功夫与他拌嘴,催道:“你既然知道形势不容乐观,还不赶紧想个办法?”
沐天落慢条斯理地说道:“他是一心要取你性命的,你却再□□让,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的修为本来就不如他。而且,他终究是我的大师兄。”
沐天落不屑地说道:“他不过是倚仗一柄魔锤罢了。”
“你不是说收了魔魂之后,他就炼不成魔锤了吗?”
“此刻他已入魔,心魔注入锤中,人锤一体,正是魔锤。”
“所以呢?”烈如秋脚下已现疲态,眼见坚持不了多久。“你是要我斩断他与魔锤的联系吗?”
“你可借用司马知音的金鞭试一试。”沐天落顿了一顿,又言:“你让她先将金鞭的招式施展一遍,说与我知。”
烈如秋高声呼唤公主,简要地说了说。司马知音当即抖腕挥鞭,金光仿若游龙。烈如秋抽得空瞄了几眼,大概说了几个招式告诉沐天落。
一套招式使罢,司马知音不等烈如秋近身,冒着被炽息席卷的危险,俯身滚到一处开阔地,高呼道:“公子,接住金鞭!”
这边金鞭脱手,烈如秋当即以神识化形攫住鞭柄,将其收入藏霜中。那边沐天落听了断断续续的几个招式,略略思忖,言道:“她这套鞭法应该出自东方家族传承的剑法,名为游龙惊鸿,以八卦之位为基础,演化六十四相位,变化更有千百。急切之间,你怕是记不住六十四个相位,先按八个基础的方位,借着金鞭使出孤月独行剑意。只需金鞭困住魔锤,你便封了他的穴道。”
烈如秋即刻领悟他的用意,取出金鞭依计而行。公主的金鞭果然灵力非凡,更有炽息加持,与那柄魔锤相遇,竟能挡上一挡。
烈如熠的心神癫狂,根本没有把这几人的大呼小叫放在眼里,魔锤生出焚天灭地的魇焰,将山石林木一一点燃,热浪腾至高空令人窒息,就连阴云也镀上了一层赤红。
烈如秋脚下踏着剑法卦位,手中金鞭呼呼作响,不再退让,不再逃避,金鞭闪起煦日般的光芒,舞动恰如游龙,声息交织成光网,孤月剑意含着纯净的月华,在魔锤的威逼下仍能进退自若。
只见赤光白雾间,翩翩公子如同仙人独舞,金鞭好似抚在司马知音的心头,让她忘了这是一场恶斗,惊叹的同时竟然落下激动的热泪。
美轮美奂只在少女的眼里。烈如秋一边与烈如熠缠斗,一边分出心力以神识与沐天落交流,不知不觉金鞭使得越来越得心应手。焚天的魇焰燃了近半炷香的时间,烈如秋终于领悟到游龙惊鸿剑意,金鞭脱手飞出,或直或曲,肆意而为。起起落落几个来回,紧紧地缠上了魔锤。
魔锤一朝失去掌控,烈如熠顿觉气血逆行,似是经不住魔魂的反噬,当场昏倒。一经得手,烈如秋生出数道凌厉的气息,直指烈如熠的几处穴道封住他的七经八脉。
烈如秋跃至烈如熠身前,从藏霜中取出银织缎带,将其左手与魔锤一起绑在身后,这才召回金鞭。
司马知音一路奔过来,激动地接过金鞭,不敢置信地叹道:“今日,我总算见识到郁离真正的风采。”
烈如秋几近脱力,勉强应承道:“郁离是什么?”
“金鞭的名字呀!”司马知音的脸颊嫣红,轻抚郁离,“青云宴上,郁离列入榜名六十八位。要是看了公子这一阵,恐怕榜名要提升好多呢!”
烈如秋哑然失笑,“如果榜名须得性命相搏,不升也罢。”他瞧着昏迷不醒的烈如熠,有些不忍,用了最后的一点气力将他背入山洞。
司马知音跟着走进来,将炭火重新拨旺,问道:“公子,你打算将这个人如何处置?”
烈如秋同样为难,瞅着坐在角落里的沐天落,悄悄问道:“封住他的穴道不是长久之计,你认为该当如何处置?”
沐天落言道:“若依天律,当斩断魔锤,监禁五年。”
烈如秋不忍心,“他已经失去了右臂,如果斩断休戚与共的魔锤,会不会危及生命?”
沐天落想了想,又言:“你可以请求司马知音,让她派遣可靠的人将其送回烈焰庄,由令师处置。”
这样大概算是最好的选择吧?
烈如秋转头对公主说了请求,司马知音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好奇:“公子,你为何不回烈焰庄?离开淬刃崖违逆禁足令,你不怕天君责罚吗?”
烈如秋轻笑一声,自嘲言道:“天君若是想要责罚,我就算回到烈焰庄又能如何?”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淬刃崖呢?”
烈如秋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人,“我不能弃朋友而不顾。他想要去的地方,没有我的陪同,他去不了。”
司马知音脑海里蹦出“遗愿”两个字,联想到凶煞之地被业火焚烧殆尽,几乎可以肯定他的朋友是遭遇了业火的无妄之灾,于是他就算违逆天君禁令,也要把朋友的遗体从凶煞之地带出来……
经此浮想翩翩,司马知音感动得差点又要落泪:这样的人实乃至情至仁的真君子啊!想到这里,她感慨道:“能有你这样至死不渝的朋友,那个人真的是万分幸运呀!”
“嗯?”烈如秋却不知道公主的小脑袋瓜里想了些什么,却听到沐天落冷不丁说道:“你将烈如熠交代妥当了,我们马上启程罢。”
“急什么?我现在腿还软着,哪里走得动?”烈如秋确是提不起气力,若不是忌讳公主在此,他早就瘫在地上了。
“你与烈如熠将整座山都点燃了,这声势怕是已经传了出去。你想在这里等下一个杀手吗?”
烈如秋无奈叹息,“你小子太有道理了,真的好烦啊!”
无奈归无奈,烈如秋仍是走到沐天落身边将其扶起,拾起貂裘系在他的肩头,而后言道:“公主,我的如熠师兄就拜托给你了,请你一定将他平安送回烈焰庄,他日我再登门拜谢。今日就此别过,公主保重!”
司马知音立即站起身,“你要去哪里?我……我与你一道,路上也能多个帮手。”
烈如秋笑道:“公主,你是金枝玉叶,还是早早回圣都去吧!”
司马知音还欲再言,烈如秋已经拉着沐天落来到洞口。眼见即将走入风雪,他忽然顿住,转回头瞅着司马知音,犹豫片刻,最终言道:“公主,告辞!”
司马知音愣了一愣,看着风雪中一白一黑两个背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与失落。她噙着泪水高呼一声“公子”,急急追出去,而那人再未回头,只是小心翼翼地牵着一具阴寒的身躯,在飞雪中渐行渐远。
司马知音踏着地上的脚印踌躇而行,走了百余丈,被芮氏夫妇拦住,一番劝慰之下,她落寞地转身返回。
待三人走入山洞,除了炭火依旧,却不见那个红衣人。司马知音不禁大声惊呼:“烈如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