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逐浪闯毗罗

在劫煞桥遇到戚□□这九人,令烈如秋大感意外。前夜,他已经引着这群人由阆丘向南朝着悬镜崖方向去了,怎会料到,他们竟然会拦在此处。当然,更让他意外的是戚□□的身份。

听了路家兄妹与戚□□的对话,再联想到路筱昔塞给他的密信与药丸,整件事情显得愈发诡异。

不过,路家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并非当下首要的问题。无论是谁来到劫煞桥搅局,对于烈如秋来说都是大好的机会。

路筱妤冲着戚□□大发雷霆,路家人被主仆间的争执吸引了注意力,难免有些疏忽。烈如秋正好趁机以神识化形裹住离音石混入漫天飞雪,若不细看,还当那枚小小的白色天石是一团冰球。

恰巧一阵猛烈的山风卷过,离音石随风扬至高空,兜兜转转飞至劫煞桥上方。几番腾挪,最终神鬼不知地坠入深渊。

原本,烈如秋此时便可脱身。一来,他不想太过张扬,惊扰了两方人马;二来,他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思,便是那件玉蝉衣。

既然猜测是影刃兄妹遗失的灵器,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替他们拿回来。

却是没有想到,烈如秋还在盘算如何顺走玉蝉衣,路筱妤正好“双手奉上”,得来全然不费功夫。

那木箱的暗层虽有禁制,又怎能拦住烈如秋?瞬息之间,他已经来到炽息蒸腾的天石小世界。

烈如秋在指尖生起一道刚猛的气息,解开银缎的束缚,将神识探入藏霜寻到那些各色各味的药丸,却犯了愁。

近二十种药丸,究竟哪一枚才能解除体内的毒息?

烈如秋稍做犹豫便收回了神识,在天石内静坐调息。虽然七经八脉仍旧痛得厉害,筋骨亦是阵阵虚软,但是炽息星辉无有大碍,脉丹亦是完好无损。

烈如秋不想在此耗费时间,匆匆换了一套夜行衣,离开了天石小世界。

毗罗渊太深似是没有尽头,渊底一条暗河仿佛发狂的恶魔,黑水浊浪滔天,好比万兽奔腾。百丈高的潮头拍向两侧山壁,激荡胜过雷霆,轰鸣堪比山崩。起伏曲折的河床乱石林立,正如刀刃剑锋鳞次栉比。

虽然事先已经探知这样的险境,却没有料到今夜渊底起了大潮。一经离开天石,烈如秋的双脚尚未踏实,湍急的水流裹着泥沙席卷过来,当即撞到锋利的石刀上,森冷的河水好似要将伤口撕裂,他痛得差点晕厥过去。

漆黑的乱流中,烈如秋在石林刃锋间翻滚碰撞,混沌不知方向。东碰西撞数十个来回,终于抠住河底的巨石,勉强稳住了身形。他稍稍平复胸腹间的气血翻涌,散去神识确定自己的位置,发现仅数息间已被潮水冲了近百丈远。

原本,他打算泅在河底逆流而上,出了幽冥山地界恰好有一泉眼,在那处浮出水面后再择路而行。然而看如今的情形,浪潮太过凶猛,就算借助炽息恐怕也是空耗修为。

烈如秋散去神识顺着暗河向东探去,滔滔巨浪在山腹深处奔流,直至数十里开外方见一处洄流滩,河面骤然开朗,浩浩荡荡仿佛海湾。潮水在洄流滩激荡起伏,转过几个来回后趋于平静,明着若干个山谷分道扬镳。

河底并非久待之处,烈如秋被湍急的浪潮拍打得胸口闷痛,气血凝滞,四肢麻木。河面的水流更急,但是好歹能有新鲜的空气。两厢权衡之下,烈如秋双脚蹬住巨石纵身腾起,跃出水面后气息略有通畅,滔天恶浪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他仿若狂风中的一片残叶,任凭那浊浪黑水百般蹂躏,时而掀至半空,时而碾向河床,时而摔往山壁,时而兜住乱旋……

在黑无天日的毗罗鬼域历经捶打试炼,恶浪的气势总有气竭的时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潮头的声势终于见缓。两侧的山壁起起伏伏,转过数个急弯之后倏然消失。暗河的水仿佛脱出牢笼的巨龙,发出最后的咆哮,奔向无边无尽的黑暗。同时,释放了困在罗网当中的鱼儿。

烈如秋被浪头冲到烂泥滩上,已经筋疲力尽,浑身上下好像被拆散了一样,没有一处不是叠着淤肿,伤口渗着气血,经脉积着寒息,心神几近溃散,只想倒在这里就此昏睡过去。

凌厉的狂风从空旷的河滩刮过,拉扯着烈如秋的神识,残留的一点心力提醒着他:若是任由这么躺下去,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烈如秋在稀软的烂泥与碎冰间挣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终于来到荒芜的芦苇野草丛中,满身的鲜血混着黑泥蹭在枯枝败草上,双脚总算踏在实处。脚下是坚冰,身周是枯枝,跌跌撞撞地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进入一片黑黢黢的林子。烈如秋再难忍耐,聚起仅剩的一点神识探向胸襟内的藏霜,进入天石小世界。

炽息扑面而来,烈如秋心神一松,终究昏睡过去。或许是潜意识里还记挂着一人,仅是半炷香的工夫,烈如秋从梦魇中惊醒。他挺身坐起,环顾四周,记起自己的处境。而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已经干透,斑斑血迹混着泥浆变成绛紫色,一袭夜行衣显得有些狰狞。圣光被寒息侵扰,浑身的瘀肿尚未褪去,伤口还隐隐渗着气血。

烈如秋盘膝端坐入定调息片刻,不待心力完全恢复,匆匆离开了天石,来到一片陌生的树林。他散去神识探了探,此处距离最近的村镇尚有十余里,瞧着街道房屋的规制还算繁华。

烈如秋取出一顶帷帽戴上,在幽暗的树林间摸索穿行,不多久踏上一条羊肠小道,踩着厚厚的积雪,向着那个村镇行去。

及至丑时,视线中现出点点灯火,只见路边界石镌刻“双龙”两个古篆,百丈开外是小镇门楼,两侧各有一座石雕,形态各异的两条石龙口衔龙珠,神采栩栩如生。门内一条宽敞的青石道覆盖冰雪,道边建着丈余见宽的檐廊,半人高的雕花木栏点缀着形态不一的白鹭,廊下石路倒还干净。沿着檐廊走过百来丈,横亘一条大道将石路一分为四,此去东西北三面各有亭台楼阁,高低悬挂无数玉月灯,晓光未现,却如星海。

烈如秋把各个方向探了一遍,选了其中一条路走了数百丈,眼前乃是一家驯马场。此刻仍是四更天,马场大门紧闭,只听隐约几声马嘶传出来。

烈如秋上前拍响门环。少顷,听到里面高声唤道:“马场尚未营业,客官巳时再来!”

烈如秋将门环拍得震天响,粗着嗓门喊道:“小爷有急事,买了马便走,少不得加倍付你钱财。”

里面的人暗戳戳地把门开了条缝,将烈如秋让进院落,手中的玉月灯随意一抬,不禁大声惊呼:“我的老天!这是来索命的恶鬼吗?”

只见鬼面玉倛映在昏黄的玉月灯下,精细的金丝闪着妖光,一双斜长的吊尾眼溢着邪气,竟将马场伙计吓得面色惨白,腿脚抖个不停。

烈如秋摸出数颗金珠子摊在掌心,哑声言道:“小哥勿要见怪。爷只是来寻一匹脚力上乘的玄骠马,得了马便走。”

金光闪闪的金珠子正是上佳的安魂良药,小伙计神色转安,腿脚也稳了下来,轻咳一声,低声下气地说道:“请鬼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牵马。”

不多时,伙计牵来一匹通体黝黑的马儿,高大矫健,目光剽悍,四蹄孔武,配着皮鞍铁镫。伙计将缰绳交给烈如秋,煞有其事地介绍道:“此马极善奔跑,马场内无有对手。体态威武刚猛,正可与鬼爷的风采相配。”

烈如秋略略颔首,与马儿四目相对,这双桀骜的兽眼透着几分灵气,好奇地眨了眨,极为顺服地瞅着新主人。

牵马出门,烈如秋踏镫上马,扯住手中的缰绳选了个方向,未等扬鞭,玄骠马便如离弦之箭踏雪飞驰,在银色的雪路上划过一道黑色的闪电。

由双龙镇向西北方向是方圆数十里的荒漠,绕过一个黑泥湖荡向西南折行,不足十里来到渡舟镇。穿过尚在睡梦中的村镇,向西二十里到达双河桥,此时天边已见晓光。风雪中奔驰了近百里,烈如秋心疼马儿,便在桥下寻了个避风的角落,靠着桥墩坐下,从藏霜中取出干粮分给马儿。

稍作休整,马儿已是精神焕发,打着响鼻在烈如秋身上蹭来蹭去,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飞驰。这般亲昵惹得烈如秋有点受宠若惊,不禁笑道:“你倒是心急,却不知见了那小子之后还能不能这般淡定?”

马儿不耐烦地跺了跺铁蹄,一对赤瞳闪着热切的光芒。直至此刻,烈如秋才看清马儿的眼眸,惊讶地说道:“却不想,你竟有一双赤目,想来亦属异品吧?”他起身抚了抚马鬃,心念微动,“不如,我便唤你赤电吧!”

不管马儿听不听得懂,烈如秋翻身上马,高呼一声:“赤电,走!”

玄衣配黑马,鬼面与赤目,寒风加疾雪,铁蹄尽飞腾。不消一个时辰,进入阆丘城镇的东门,街上渐有人迹,烈如秋不得不稍稍放缓速度。偶有路人见到鬼面黑衣人,再瞧坐骑的一双赤目好似恶煞,只当是来了一个穷凶极恶之徒,高呼低唤之间纷纷避让远走。

急走缓行,在阆丘城仍是耗费了不少时间,待离开西门穿过青木关已近午时。眼前银雪覆盖的竹林就在数百丈之外,赤电突然一个急停,前腿高扬,厉声嘶鸣,作势便要回头,差点将烈如秋甩下马背。

烈如秋双腿蹬紧,牢牢扯住缰绳稳住身形,低喝:“赤电!休要胡闹!”

赤电被缰绳勒得生疼,铁蹄乱踢,将积雪搅得四下飞溅,嘶鸣声听着甚是凄厉。烈如秋无奈,只好任着它往回奔了十余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勉强平静下来。

烈如秋俯身抚着马鬃,柔声言道:“赤电,你不要害怕,那个人不会伤害你的。”

赤电甩了甩头,连连打了数个响鼻,表示极为不安。

烈如秋再劝:“他这个人善良得很,只是身上有伤,如果你愿意驮他一程,也可让他少受些苦。”

赤电仍是甩头,眼角竟然滚出几行泪来,沾湿了长长的眼睫,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固执地后退了好几步。

烈如秋摇头深叹,跃下马来,解下马嚼与鞍镫,拍了拍马背,“只是可惜了……那就随你去吧!日后若是有缘,我唤一声赤电,你可要记得。”言罢,他将鞍镫等物收入藏霜,抬脚便要离去。

赤电一口咬住烈如秋的衣角,呜呜低鸣,甚是不舍。烈如秋心尖微颤,怒骂:“你这牲畜!这般黏人却容不得我的朋友,还是去山野里撒欢罢!”

无端挨了骂,赤电气得仰首嘶鸣,烈如秋趁机脱身,急急跃开数丈,望着不敢迈步的马儿,好意叮嘱道:“赤电,你往那暖和的地方走,水草丰足,你亦能得自由。再会了!”

烈如秋不再耽搁,径直走向竹林,散去神识找到那缕月华,来到几株粗壮的竹枝边,眼见一片深厚的积雪,不免苦笑:“臭小子,你倒是藏得够隐匿的,我又得费一番功夫!”

他徒手拨开积雪,挖了数尺深,总算将几乎冻僵的沐天落捞了出来。这少年的手中还紧紧地拽着那件貂裘,一对狐耳贴在黑发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脸上还戴着仙人玉倛,整个人隐隐透着一层银光。

烈如秋将神识探入他的心海,轻声唤道:“天落,快醒醒,我回来了!”同时,指尖生出一道炽息度入他的心脉催动圣光,化去身上的冰霜。

正当此时,烈如秋的心头忽而生出一丝不安,急忙散去神识探向四周,直至竹林的边缘,发现两个不速之客。

探到来人,烈如秋心内更急,当即敛了炽息,使劲地摇了摇沐天落,神识再唤:“天落!赶快醒过来!有人来了!”

一番摆弄,沐天落总算转醒,空洞的双眼转了几圈,最终落在烈如秋的脸上,有些诧异,“烈如秋?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还嫌我太快了?”烈如秋轻叱一声。

紧接着,沐天落埋怨道:“你怎么受伤了?是谁伤了你?为什么伤得这么严重?”

“啊?”烈如秋本想着反正他目不视物,情急间没有换下夜行衣。这一身的狼狈是断断不能让他知道的,然而冷不丁地被戳穿,烈如秋不免有点心虚,“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血腥之气。”沐天落皱了皱鼻子。

烈如秋低头闻了闻,身上除去泥尘,哪有什么血腥的气味?于是他脱口斥道:“你该不是长了个狗鼻子吧?”

沐天落不悦地说道:“你怎么不用圣光疗伤?伤好了再回来也不迟。这一次又有不少寒息入体,加上奔波了一夜,你可要小心损了心脉。”

“咳!现在先不说这个。”烈如秋赶紧扯开话题,“有人看似要过来了,我身上的毒还没有解。你帮我认一认,这些药丸里面哪个才是正经的解药。”他从藏霜分别掏出两把药丸,分两只手握着,递到沐天落近前,戏谑道:“你的鼻子这么灵,应该能够辨别出药丸里面的成分吧?”

沐天落当真凑了过来,格外仔细地嗅了嗅掌心里的药丸,伸出手摸索着拨来拨去,最终艰难地拈起一粒,“这个便是。”

烈如秋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硬实尖锐的指甲让人心惊,一时忘了答话。沐天落只当对方心有犹疑,十分笃定地说道:“你不必疑虑,定是这一粒。”顿了一顿,他问道:“那人还有多远?”

“嗯?”烈如秋收起其他的药丸,再次探了探,“尚有数百丈,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约莫十余息后会看到我们。”

沐天落将解药递过去,“你将离音石交给我,随意走几圈留下脚印,然后到天石里面解毒疗伤。”

烈如秋心领神会,取出离音石放在他的手心,又将玉蝉衣盖在他的身上,悄声叮嘱:“你有玉蝉衣,他们轻易不会发现,等我解了毒便来助你。”

沐天落紧紧拢住玉蝉衣,“你不必心急,待伤去尽,好利索了再来寻我也不迟。”

烈如秋应下,聚起一道气息抚去四周的痕迹,而后围着这几株竹枝刻意地走了几圈,选了个与来者相反的方向走了数百丈,神识落在离音石的符纹上,再次进入天石小世界。

且说竹林中走来两个年轻公子,循着方才稍纵而逝的炽息徘徘徊徊,忽而在积雪上发现了几行清晰的脚印。其中一人看了看脚印的方向,琢磨半晌,对另一人说道:“咱俩分头寻找。你还往方才的那个地方去,若是无人,就在原处等着,我跟着脚印去看看。”

另一个似有心怯:“你要我一个人去?万一遇到那个东西怎么办?”

“啧!瞧你这点出息!又不用你做什么,远远地看着就行。再说了,还不是你自己巴巴地要跟过来的,总得让自己有点作用吧!”

“我只想见见烈如秋,可是……”

“你是想要讨打?少跟我磨叽了,别误了大事!快去!”

两个人就此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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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