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隐蝉脱囚笼

“原先是藏在一个庄园里面,现在我被他们禁在车驾上。”烈如秋将这一天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言道:“不知道路筱昔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我与他从未谋面,他却平白无故塞给我一粒药丸,也不敢肯定这药丸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还有,他说的‘东行幽冥,山峻桥险’不知道是指什么?”

“阆丘东行百里有一山峦,时时阴云低垂,山间常闻鬼号声,故而人称幽冥山。”沐天落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道:“按理,从阆丘去往泫水镇应该取道暮宗山,行走官道更为便捷。但是官道临近点砺山,他们一定有所忌惮。再说幽冥山,向东可至玄岭郡,据闻此山从来无人通行。不仅仅是因为山路艰险,更因途中有一个天堑,山峦被这个深渊截断。此渊名谓毗罗,深不可测,宽逾千丈,其间仅有一条天然形成的石桥连接,桥名劫煞。如今风雪连绵,此桥怕是更难行走。”

“光是听听这些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烈如秋不解,“既然无人通行,路家这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马如何能够穿过幽冥山呢?”

“他家的生意能做到如今的规模,行的不可能皆是康庄大道。”沐天落没有过多解释,转而提起解药,“先且不论路筱昔是何用意,也不管解药的真假,在你脱身之前,就算那是解药你也没法使用。”

烈如秋自然明白其中的缘由,不禁有些愤慨:“要说圣光这东西吧,说是能解万毒,可是当真遇到毒药却不能立竿见影。我先是被不知道什么药封禁了大半的修为,而后又添上什么迷香,因为圣光的缘故,我却没有半点倦意,反倒清醒得厉害……”

沐天落沉默了许久,烈如秋以为他心力不济,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歇一歇?”

沐天落幽幽言道:“此前,确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这才累及你被人掳了去……”

“嗯?”烈如秋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赶紧收起那点怨念,嗤笑道:“你可别往自己身上揽了,这种意外谁能料想得到呢?哦对了,玉蝉衣怎么会到了路家人的手上?”

“我猜想玉蝉衣跟紫麒青麟灵剑一样,应是一对灵器,公孙家的麒麟双玉各有一件,你所见的那件可能是影刃遗失在苍溪谷的。由此推算,匿刃宗与路家的关系亦不一般。”

“匿刃宗?”烈如秋心下琢磨,大胆推测:“莫非那九个杀手正是赏金猎人?不然,他们不会有那般耐心在竹渊庄园外等了大半个月。”

“先不用理会这些人。”沐天落问道:“目前,你的神识能否化形?”

“不能。”烈如秋心念微动,想到神识若是能幻化出另一个自己……仅是这么想想,他的心绪有些激荡。然而别说化形了,他的神识就连一点积雪都掀不起来。他无奈地说道:“距离这么远能够跟你交流,已经是极限了……”

沐天落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幻化人形不是一日之功,你先练习借助神识聚集气息,在不动用修为的前提下试着隔空取物。”

烈如秋脱口问道:“要我去取什么?”

“解药。”沐天落解释道:“是真正的解药。路家给你用药,应该是混在燃香中,那么他们必然随身带着解药定时服用。路筱昔给的药丸真假难辨,就算是真,也只能化解其中之一。所以,你可在路家兄妹那里盗出真正的解药。依照你们的行进速度,明日傍晚便会抵达寂灭桥,正是你脱身的最佳时机。因而,仅有今夜你可以出手。”

烈如秋不禁吐槽:“只有半夜的时间,要我练就神识取物,你还不如让我直接去抢呢!何况我又不是完全没有修为。”

“此去北冥路途遥远,不可现在就亮出底牌。”沐天落不着痕迹地揶揄道:“我还记得某人曾自诩天赋过人,不会被区区神识化形就难住了吧?”

“!”烈如秋哪里真就被他噎住了,稍稍怔了一怔,极不服气地斥道:“不过就是取个解药罢了,我又没说办不到!”

沐天落暗暗放下心来,随意提了几句要点,而后倦懒地说道:“我累了,你自便罢。”心海内虚幻的人影就此消失于冰原。

“臭小子!”烈如秋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声,悻然收回神识。趁着夜深人静,他极为专注地感知神识细微的变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尝试。

经历大半夜的艰辛修习,功夫不负有心人,烈如秋总算将神识化作一道虚无的气息,从路筱川的胸襟内悄悄取出一个石匣。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石匣,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发现石匣内摆着一列小巧的玉瓶,共计九个,形状大小皆是一样,没有标识。

烈如秋无奈,只好在每一瓶中各取出几粒收到藏霜内。他放回小玉瓶,意外发觉石匣还有一层。揭开夹层,下面是赤色玉瓶,也是九个。

莫非这里面是毒药?

管他是什么,烈如秋一并各取了几粒,而后依着原先的顺序将小玉瓶摆置整齐,接着将石匣物归原主。

前后仅用去数十息时间,可谓神鬼未惊。烈如秋心情大好,趁着天色未明,散去神识探向幽冥山。

辰时,案几上的熏香燃尽,一名仆从悄悄登入厢房,送来几个食盒,随手添了新香。路筱川听到动静,支身坐起,随口问道:“到什么地界了?”

仆从一面呈上清茶,一面低声答道:“刚过双河桥,距离渡舟镇尚有二十余里。”

“嗯。”路筱川就着清茶漱了漱口,接过仆从递来的热巾敷在脸上,“路上可有异样?”

“没有。昨夜风疾雪大,一路上未见一个行人。”

路筱川取下热巾轻拭脸颊,嘱咐道:“不可大意。”

仆从点头应承,收拾了热巾茶盂躬身离开了厢房。

不久,路筱妤醒来。路筱川拉了窗边的银铃,很快来了两名侍女,在厢房摆了一列屏风,伺候着路筱妤洁面梳妆,换了一身少年郎的装束。

待侍女离去,路筱妤不时地瞄向烈如秋,欲言又止。

路筱川十分随意地说道:“撤去至归散尚不及一盏茶的时间,还需一会儿他才能清醒。你要是饿了,不如先吃。”

路筱妤犹豫半晌,挥手解开烈如秋手脚上的银缎,闷声言道:“我不饿。”

然而,待至归散的药效散尽,烈如秋反倒开始困倦起来。他不得已强打精神,支起倦怠的身躯,恹恹地填饱肚腹,毫不理会那兄妹二人或明或暗的目光,一言不发地闭上双眼,靠着窗棂打起了盹。

这混沌的似睡未睡让人甚是难受,烈如秋总觉得好似飘在浪尖上,起起伏伏的波澜荡个不停,寒冷的海水揉搓着四肢,浑身又冷又痛,偏偏心神恍惚难以支撑,昏昏沉沉混混沌沌。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停止了晃动,周遭突然变得静如止水,烈如秋的心底挂着事,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抬眼扫过,厢房内仅剩路筱妤一人,察觉到他的目光投过来,立即转过头看向窗外。

烈如秋散去神识探向厢房外,车马似是走入一条狭窄的峡谷,两侧山体高耸,如同刀劈斧斫,皆是断岩绝壁。谷内白雾弥漫,视野不清不明。峡谷前方百丈之外被另一高峰阻隔,明显是一条死路。

路筱川骑着玄骠马在布满冰雪的乱石间择路而行,来到峡谷尽头,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在山壁上寻得一处凹陷恰恰可以容下玉牌。只听一声闷响,山壁开裂,赫然出现一个幽暗的洞府。

路筱川收回玉牌,纵马进入洞府。须臾间,洞内两侧华灯闪亮,竟是一条颇为精致的石道。

车马重新启动,先后进入洞府后,洞口立即闭合,却见石壁上镌刻三个金字:渡隐道。

烈如秋不禁感叹:路家在世间屹立百年,果然有专属的神鬼之路。

经由这条山腹间开凿的便道,不需一个时辰便走了半天的路程。待行至渡隐道出口时,酉时刚过。

这时,路筱川回到厢房,言语客气地说道:“烈公子,前方山路不便,车驾无法通行,只能骑马代步了。”说罢,指尖气息已生,便要出手。

路筱妤急急唤道:“三哥,有缚仙索绑住便可,何必再禁住他的穴道?万一从劫煞桥跌下去,岂不是白费了这番周折?”

“有理。”路筱川唇角一弯,敛了指尖的气息,接过路筱妤递来的银缎,笑道:“烈公子,还得委屈一时,请勿介怀。”

烈如秋懒得与之多费口舌,任其绑了双手,随着兄妹二人出了厢房,坐上玄骠马,被人牵着坐骑离开了风雪不侵的渡隐道。

洞府隐入山壁,烈如秋的坐骑被二十余人簇拥着缓缓前行。不消一炷香的工夫,距离毗罗渊尚有数百丈,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视野中仅有纷乱的疾雪,耳听山风好似厉鬼呼号。

若是细看这劫煞桥,只会教人胆战心寒,迈不开脚步。与其称之为桥,不如说是一条起伏崎岖的山脊,宽处有十余丈,窄处仅有数尺。凝结冰霜的石道由中间向两侧倾斜,无凭无栏,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底深渊。毗罗渊山风凌厉,暗雾弥漫,石道向前隐入迷雾间,仿佛一条断头路。

这时,突然众马一齐驻足,只见路筱川领着贴身仆从不急不缓地策马向前。数息后,前方的迷雾间隐约现出数个人影,竟是两次围杀烈如秋未果的那九人。

为首的缃黄锦衫男子上前几步,半跪揖礼,恭谨地言道:“属下见过三公子。”

路筱川柳眉轻蹙,问道:“戚□□,你们在此作甚?”

戚□□垂首答道:“听闻三公子擒住了烈如秋,属下特来迎候。”

“哦?”路筱川似是不解,“哪里听来的传言?”

戚□□避而未答,抬眼望向远处风雪中的人马,迷雾中分辨不出身影,只好收回目光,言道:“家主有令,若遇烈如秋,格杀勿论。还请三公子行个方便,属下也好不辱使命。否则,请恕属下不能放人过桥。”

路筱川轻喏一声,扯过马缰转身离开,留下仆从与戚□□对峙。

回到半途,路筱妤已经迎了上去,急切地唤道:“三哥!”

路筱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示道:“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戚□□特意在此截道,要取烈如秋的性命。”

“什么?!”路筱妤怒容满面,喝道:“他敢?!我这就去取了他的狗命再说。”

路筱川按住路筱妤的马鞭,“他是奉了父亲的命令,你怎可造次?”

“我不信!我不信父亲会下这样的命令!”路筱妤红了眼,“指不定是这狗奴才听了谁的教唆,在这里大放厥词。待我回去向父亲问个明白!”

路筱川瞥了一眼混在众人当中的烈如秋,缓缓言道:“小鱼儿,你应该知道戚□□的身份,如果不是父亲下的令,他怎么敢在此处挡你的路?”

路筱妤恨恨地说道:“那我去跟他说,要他赶紧让路。就算父亲那里有什么,我自会应付。”

说着,她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作势便要上前。路筱川连忙拽住,低声劝道:“小鱼儿,你何必为了这个人公然与父亲作对?大哥尚且生死不明,你不怕二哥借机浑水摸鱼吗?”

提起二哥,路筱妤果然松了手,无奈地望向前方迷雾当中的影影绰绰,只能勉强辨出几个虚影。她忽而心念一动,回头看向烈如秋的方向,同样是隐在暗雾间不辨虚实。

路筱妤眉头一扬,言道:“三哥,戚□□大概是得了密信,所以拦在这里,他又没有亲眼见到我们擒了人。你去跟他说,我们这里没有那人。”

路筱川目光微闪,似是开悟,暗叹一声,“可是,父亲那里……”

路筱妤已经回转了马头,任性言道:“大不了,我去外祖父那里求援,父亲还能将我如何?”

路筱川只能摇头。

路筱妤回到马队,与一个下属耳语一番,而后来到烈如秋近前,冷颜说道:“前面的人要取你的性命,你如果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地听从摆布。”

烈如秋如同旁观大戏,一副事不关己的派头。只见那下属与另一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对覆缎木箱来到马前。这二人客气地请烈如秋下马,将一对木箱挂在马鞍的两侧。

烈如秋看这情形,猜到路筱妤的打算,不等那二人开口,十分自觉地钻入其中一个箱子蜷起了身躯。而后,路筱妤从袖袋中取出玉蝉衣,挥手间盖在他的身上。

紧接着,两个下属又将木箱一阵摆弄,这才合上了盖。

路筱妤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确认毫无破绽,目光示意下,其中一个下属紧紧拽起了缰绳,玄骠马十分乖巧地跟在路筱妤的后面。

一队人马来到戚□□等人面前,路筱妤毫不客气地唤道:“戚□□,还不赶紧在前面领路!难道要让本小姐在毗罗渊过夜么?”

戚□□礼数周全,却是没有让路的迹象,“属下在家主跟前领了令,万万不敢懈怠。还请大小姐将烈如秋交给属下处置。”

“哼!”路筱妤秀眉微蹙,斥道:“若是擒到了那厮,我先就将他碎尸万段了,还轮得到给你处置?”

戚□□瞅着这位任性的大小姐面色不善,不免有点发憷,卑微地言道:“属下是得了准信,不然也不敢惊扰到大小姐……”

“我看啊,现在你们这些人办事是越发离谱了!哪有半点尽心尽责的模样?”路筱妤扯了扯缰绳,稍稍让开视线,不屑地言道:“那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瞧上一瞧,这里面有没有你要的人!”

戚□□虽然惧怕任性小姐,但是更不敢违逆家主。他一面在路筱妤面前卑躬屈膝,一面打了个响指,示意八个手下将马队一一查验。

当然,那两口木箱特别引人注目。打开箱盖,眼见里面全是闺房之物,这些糙汉子自然不敢轻易翻动,于是借助自身的修为悄悄探了探,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的气息,只好就此作罢。

搜寻一遍,果无其人。戚□□面上挂不住,连忙示弱:“属下误信了消息,实在该死。念在属下是急于为家主办事,还请大小姐恕罪。”

路筱妤冷哼一声,扯过缰绳,高声唤道:“三哥,咱们走罢!”

目送马队踏上劫煞桥,隐入浓浓的迷雾,戚□□招呼一声:“回阆丘!”

几个手下不解,“还去阆丘做什么?”

戚□□忿然言道:“我要去找二公子问个明白!”

且不说戚□□回到阆丘如何,只看路家兄妹有惊无险地过了劫煞桥这一关,再次进入秘道,另有一辆套着厢房的车驾停在洞府内。

待揭开木箱取出面上的物件,开启夹层机关,路筱川温和地言道:“这番确实委屈了烈公子,现在总算平安无事,请公子在房内安坐罢。”

木箱内却无动静。

路筱川只当烈如秋与他们置气,便聚起气息试图取回玉蝉衣。然而,几次三番未能将玉蝉衣召回,路筱川不禁面色突变,伸手探向箱内,却是空无一物。

一个囚禁在箱子里面的大活人,就在数十只眼睛的密切关注下凭空消失了。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