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泫水搅乱局

烈如秋在卧榻躺下还没片刻的功夫,路筱川的一名贴身仆从不请而入,一言不发地站在门侧,冷冷地瞅着卧榻上的人。

烈如秋毫不客气地抬眼审视这个男子。看模样约莫而立之年,相貌平淡无奇,身着淡金色的族服绣着银丝水纹,腰间坠着一块玉牌,上面刻着一只静立的白鹭。男子的气息内敛,眼眸暗含星芒,修为似是不俗。

两个人相互打量了半晌,谁也没有开口言语。忽而,烈如秋记起沐天落的叮嘱,便收回目光翻了个身,一面闭目养神,一面琢磨脱身的计策。

或是被体内的毒息影响,烈如秋躺了没一会儿就昏昏睡去。再次醒来已是酉时,他发现庄园内又多了一个陌生的气息。

半炷香后,路筱川与这个陌生人一同来到后院,象征性地叩了数下房门,那仆从早就开了门,十分恭谨地请进他的主子。

烈如秋在卧榻上懒洋洋地坐起来,瞥向门口的陌生公子,只见他的衣饰体态与路筱川有七八分相似,相貌却是更添几分阴柔。白若敷粉的面容如同玉琢,羽玉眉微扬,桃花眼含笑,唇角洋溢出一丝乖张,长发飘逸着些许倜傥。手执一柄锦面玉扇,扇面上是一幅水墨花草,点缀若干展翅欲飞的白鹭。一对飘忽的眸子对上烈如秋,立即闪过数道光芒,玉石般的声音亮起:“久闻烈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烈如秋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瞅着路筱川问道:“这位是?”

路筱川十分谦逊地答道:“这是家兄,名讳筱昔。”

言语间,路筱昔已经三两步走到近前,目光毫无忌惮地在烈如秋的身上扫过,突然抬臂抓起烈如秋的手,握起拳头,由衷地感慨:“不怪我家小妹整日里魂不守舍,任谁都无法抵挡烈公子的盛世仙颜啊!”

烈如秋被路筱昔的热情吓到,当即抽回手,藏在袖中背负身后,敷衍地说道:“路二公子真会开玩笑。”

路筱昔哈哈笑了几声,回身走到矮案旁,言道:“三弟,赶紧叫人把酒菜摆上,我兄弟二人正可与烈公子好好聊上一聊。”

三人于矮案围坐,案上摆了五六碟精致的小菜,三两个脂玉酒壶。路筱昔拾起酒壶要替烈如秋斟酒,路筱川连忙按住,低声言道:“二哥,烈公子不能饮酒。”

“哦?”路筱昔放下酒壶,好奇地问道:“修行之人岂有不胜酒力的?烈公子修为非凡,怎么会不饮酒?”

烈如秋不咸不淡地答道:“师门禁酒,弟子不敢违逆。”

路筱昔也不勉强,任着路筱川给三人沏水斟茶,他则口无遮拦地问道:“三弟,你将烈公子请来是作什么打算的?听说明英庄园转眼就要交给天魄族人了,咱们总不可能让烈公子住在别人家里吧?”

路筱川垂着眼帘,将茶盏双手递上,无奈言道:“二哥,这事我做不了主,全得看小妹的主意。”

路筱昔接过茶盏,斜眼瞅着烈如秋,轻佻地笑道:“那小丫头已是神魂颠倒了,能有什么主张?我看,她是巴不得有人替她作主才好呢!”

路筱川当即顺水推舟:“不知二哥有什么建议?”

路筱昔唇边挂笑,手中把玩着玉盏,垂眼问道:“父亲的意见呢?”

路筱川似有隐言,答非所问:“父亲病重,需要静养,何必再拿这些琐事给他老人家增添烦恼?”

路筱昔玩味轻笑,而后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他埋头饮了一口茶,突然回过神,冲着烈如秋言道:“哎呀!你看看!我们兄弟只顾着自己说话,竟然将贵客晾在一边,实在是不该!”

烈如秋懒得看这两个人演戏,更不想费心周旋。然而,路筱昔根本不理会烈如秋的冷漠,十分热情地介绍案上的菜肴,频频为他布菜斟茶,那做派竟像是招待久别重逢的挚友一般。

眼见菜碟见底,路筱昔意犹未尽,仍然拉着烈如秋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烈如秋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着,心里却是烦闷至极,只觉得香炉里的腻香熏得头痛欲裂。

这时,房门叩响数声,有人在外面提醒道:“三公子,车驾已经准备妥当,亥时将至,是否依照原计划行事?”

正主尚未吱声,路筱昔先开了口:“三弟,你们这是打算回泫水吗?”

路筱川似乎有些意外,“二哥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如果不是回家,还能去哪里?”路筱昔起身轻摇玉扇,抚了抚衣衫,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别怪哥没有提醒你,你们的行程我都能猜到,这一路上怕是不太平。”

路筱川跟着站起身,“二哥不跟我们一同回去吗?”

“得了吧!”路筱昔不屑地摆了摆玉扇,“我才不跟着你们趟这道浑水!”接着,他侧身对烈如秋拱手言道:“烈公子,你我在此先行告别。若是到了泫水镇,我再领着公子游山赏水,以尽地主之谊。”

烈如秋略略颔首算是回礼,目送兄弟二人离去。房内安静下来,烈如秋起身走向偏门,一直屏声敛息的仆从忽然开口:“烈公子要去哪里?”

烈如秋不耐烦地言道:“出恭。你是不是也要跟着?”言罢推门而出,径直走向茅房。仆从的脚步声紧跟在身后,终究在门外犹豫着停下来。

烈如秋暗舒一息,立即从袖袋中掏出一枚蜡丸,小心翼翼地剥开,只见里面卷着一张薄薄的白帛,以及一粒深褐色的药丸。

他展开白帛,上面写着一列极为隽秀的墨字:东行幽冥,山峻桥险,谨奉解药,敬请笑纳。

烈如秋看了看药丸,随即将其与密信一同收入藏霜,却想不透路筱昔偷偷塞给他这枚蜡丸究竟是什么目的。

茅房不能久待,外面仆从的耐心似乎已到极限,恰巧见到烈如秋出来,满面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并未发现丝毫异样,只好作罢。

回到房内未坐片刻,路筱川推门进来,将手中的鬼面玉倛递给烈如秋,客气言道:“烈公子,启程罢。”

“去什么地方?”烈如秋清楚自己此刻不能反抗,于是一面戴上玉倛,一面说道:“你们真要带我去泫水镇?”

路筱川不置可否,领着烈如秋穿过小院,门外停着一辆十分气派的车驾。三匹通体黝黑的玄骠马套着车辕,后面拖着一个硕大的梨木厢房,金色缎幔覆在四周,房门悬着一块雪白的裘绒充作门帘,两侧的小窗分别挂着一串银铃,窗楣上雕刻着一排各式姿态的白鹭。

烈如秋登入厢房,只见房内铺着厚实的兽绒,正中一方黄玉矮案,案上的铜鼎香烟袅袅,闻着依旧甜腻得发苦。靠着厢壁摆着十余个华贵的锦枕,金色的绸缎上绣着依水而立的白鹭。厢房显得格外宽敞,或坐或卧能容四五个人。

路筱川跟着进入厢房,略带歉意地说道:“烈公子,得罪了!”言语间,他抬手轻挥,几道凌厉的气息准确地指向数个穴道,封住烈如秋的四肢五感。烈如秋登时倒在柔软的兽绒上,口不能言,目不能睁,耳不能闻,动弹不得。而后他从袖袋里抽出两根银缎,须臾间将烈如秋绑得结结实实。

烈如秋躺在兽绒上一动也不能动,心里面好一阵谩骂。幸好神识尚且自由,感知到路筱川下了车,却是换了满腔幽怨的路筱妤上来,似是欲说还休地扫了一眼烈如秋,终是无言,在厢房的另一侧跪坐下来,扯过一个锦枕抱在怀中,靠着窗棂望向外面。

车驾缓缓启动,竟然四平八稳。行了不多时又停了下来,烈如秋的神识感知到了公子惜的气息,“路三公子,这么晚了还要出远门吗?”

路筱川回道:“舍妹身体抱恙,思家心切,便顾不上那许多了。所幸庄园的财物已经清点妥当,届时由齐公子全权交割。”

公子惜的言语还算客气,“只因罪徒尚在逃匿,依照神域律法,必须盘查一切来往人员。故而,车厢能否容我一观?”

路筱川毫无推脱之意,当即令仆从掀开门帘。

烈如秋却是大惊,只恨不能左右自己,根本无法遁形。他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息,忐忑不安地想道:这要是被公子惜再抓回去……

不容烈如秋惊慌失措,公子惜已经登上车辕,生出一道气息在厢房扫过,好像还在烈如秋身上停留少顷,却将其视作虚无。这道气息在房内转了几圈,而后公子惜对着路筱妤言道:“事出无奈,不想惊扰了路小姐,还请宽谅。”

路筱妤福身回礼,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还要凄惨,“御心公子言重了,遵照律法乃是臣属的本分。只因小女身上不爽利,故而失了仪态,还请公子不要介怀。”

“无妨。”公子惜再次探了探厢房,略有遗憾地转过身,被门帘隔在外面,只听他言道:“打扰了,路三公子请启程罢。”

有惊无险地过了关,烈如秋却是纳闷不已:公子惜这又是演的哪一出?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竟然如同一个睁眼瞎?

这时,路筱妤扯了扯窗边的银铃,低声唤道:“三哥,你到车上来坐吧,外面风雪太大,别受了寒。”

路筱川登入厢房坐下来,笑盈盈地打趣道:“要不,我将他的穴道解了,你俩正可说说话。”

路筱妤眼圈一红,啐道:“你休要提到那厮,我眼不见心不烦。”

路筱川朝着烈如秋瞥了一眼,“气血封禁不宜过久,否则伤了他的心脉,可就无法挽回了。”

路筱妤恨恨地说道:“他伤不伤心脉,与我何干?只管让他多吃点苦头,看他能不能长点教训。”

“呵呵……”路筱川轻笑几声,取了锦枕斜斜靠着,闭目不再言语。

车行约有一炷香,路筱妤终究是忍耐不住,抬手一挥,只见似有银光流淌,一件轻若无物的丝织斗篷飘起,施施然落在她的手中,转眼就被塞入袖袋。随后,一道气息直击烈如秋,当即解了穴道的封禁。

探知到那件似曾相识的织物,烈如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玉蝉衣!难怪公子惜看不到他,竟是被这件灵器阻隔了声息。只是,玉蝉衣明明是被沐天落收藏在黑石里面的,就算黑石被那缕神魂霸占了去,此刻又怎么会到了路家人的手里?

烈如秋尚在纳闷,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路筱川取笑道:“小鱼儿,你这时辰掐算得真准!迷香刚好教他陷入沉睡,你就迫不及待地解了封禁。”

“闭嘴!”路筱妤有些恼羞,瞄向紧闭双眼的烈如秋,言不由衷地说道:“我只是……只是不想他因为气血受阻而弱化了五感,往后折磨起来岂非无趣得很。”

“嗯,我还真信了。”路筱川打着哈哈,“那么,辛苦小妹看着他,千万别教他逃走了。我可困乏得紧,就先睡了。”

“哼!他还能怎么逃?修为都被你禁了,腿脚还绑着呢。”

“那你不妨趁这机会取了他的假面,多看几眼……”

“还不滚去睡觉?!”

路筱川暗笑几声,果然不再言语。

烈如秋听了他二人的对话,心里好是一番庆幸,又是一阵咒骂,这路家的人怎么这样喜欢用药?难怪自打登上这间厢房,头颅就像是被巨大的铁钳挤压一般。

浑身的筋骨经脉被毒息侵扰,因为圣光的存在,迷香不仅没有给烈如秋带来困意,反而心神躁动难安。

反正睡不着,烈如秋散去神识探向厢房外面,车驾前后各有十余人骑马护卫,车速竟也不慢,看情形已至阆丘东端,距离城关不足十里。

烈如秋想到孤身一人的沐天落,神识飞快地越过阆丘,向西北方向的青木关飘去。未及十息,烈如秋探到那缕月华仍在原处,却依然感知不到沐天落的气息。他在积雪上徘徊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听到一声低喃:“烈如秋……”

循着这一声呼唤,烈如秋的神识探入沐天落的心海,“天落,你睡了吗?”

这时,心海缓缓浮现出沐天落的身影,抱着双膝蜷身坐在空旷的冰原上,一对眸子望向虚空,迷茫地问道:“烈如秋?”

烈如秋无法确定他究竟是什么状况,试探地说道:“我还没有找到机会脱身,只能用神识回来陪你说说话。你还好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沐天落似乎大梦初醒,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如同泼墨的黑发轻轻扬起,散着银色的流光。他向前奔了几步顿住,长发缓缓落下,激荡心绪忽而平静下来,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人会到这个林子里面来。你呢?被关在哪里了?他们有没有继续为难你?”

沐天落在梦里面念到的人,当然是烈如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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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