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突然有了一丝动静,紧接着听到云风隐的声音:“烈公子,我有点好奇,与你同行的那个……是什么来历?”
烈如秋循着声音望过去,看不清身影,他反问道:“你们将他如何了?”
“并未如何。”云风隐听出语气里面的牵挂与担忧,“我把它留在原处了。我不理解,你从淬刃崖逃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一个死物吗?”
烈如秋冷哼一声,根本不想搭话,但是他不得不应付眼前的困境,“你将我擒来有何目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云风隐轻叹言道:“这事你不能怨我,要怨也只能怨你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不过,她轻易不会要你性命的。依我看来,你把人家害得家破人散,她怎么样对你都不过分。”
“是吗?”烈如秋心火骤生,“认赌服输,怎么到了他们路家就变成血海深仇了?”
云风隐大怒,当即斥道:“应允婚事的人是你,当众悔婚的也是你,奸邪狡诈的人大抵不过如此。千千万万的人看在眼里,你把她女儿家的颜面扫尽,现在居然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真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有什么颜面?”烈如秋毫不客气地说道:“姻缘本应两厢情愿,她却一意孤行,叫来她的外公游说天君,搞出圣主赐婚的闹剧,那老头亦是为老不尊,当场禁了我的言语与修为,无法为自己辩说,由着他们定下这桩荒唐的婚事。活该她丢脸丢到天下尽知!”
“你!”云风隐只听说事情的结局,却不知道其中的许多细节,只当烈如秋胡言狡辩,更替好姐妹不值,随口啐道:“反正你蹦弹不了几天,就算她能留下你的一条性命,恐怕也是活罪难逃。”
“哦?”烈如秋轻笑一声,不屑地说道:“那我就要看看御风堂是不是比飞刀门更胜一筹喽!你们能关得住我吗?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青峦峰应该经历过一场大战,主峰被毁。御风堂的弟子依照天诏只能在临风堂闭门思过,如果再要想藏一个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云风隐听他提到这些事,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们可没有月影那般心慈手软,如今你的修为被禁,就是刀尖的鱼肉,你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那可不一定。”烈如秋心知自己的处境,但是言语上毫不示弱,“你们要真是胸有成竹,为什么还要把我的手脚绑着?为什么要将我关在这个暗室里面?我都施展不出一丁点儿的修为了,你们还在担心什么?”
“你以为请你来是享清福的?不教你吃些苦头,怎解心头之恨?”
“你恨什么?我又没得罪过你们御风堂。”烈如秋哑然失笑。
云风隐一时无语,只听烈如秋又言:“你的本事还不小哇,居然能从帝宫的大牢脱身,甚至还保全了一身的修为。是有人暗中助你吧?不过,现在你惹到本公子实在是太不明智了,要是被神域天族的人知道你的修为未损,不晓得要牵扯到哪些人连带受罚……”
“你能不能安静点!”云风隐忍无可忍了。
“那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反正也不怕你知道,”云风隐没好气地说道:“这里是明英庄园,是齐家寄在华茂庄名下的一处产业,在阆丘是数一数二的休闲山庄。”
“可惜哟,现在已经是筠枫庄的了。”烈如秋的语气非常幸灾乐祸。
“呵!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筠枫庄又不是你的,早就被天魄族人抢去了……”
“哈哈哈哈……”烈如秋觉得莫名的好笑,也不戳穿,果然不再言语。
云风隐不知外面的状况,心绪焦躁,坐立不安。过了许久,总算听到头顶传来声响,一道光亮投了下来。云风隐立即腾身跃起,跳出暗室。烈如秋散去神识探了探,来的是路筱川。
“小隐,你先去吃饭,我守着就行。”
云风隐应承一声便离开了。
随着一阵铰链声响,软榻缓缓升起,烈如秋重新回到屋内,四周摆设与先前一样,毫无破绽。
路筱川仍是面带春风,走到近前替烈如秋解了手脚的束缚,略带歉意地说道:“路某招待不周,还请烈公子不要介怀。”
烈如秋坐起身来,揉了揉酸麻的手臂,冷言:“路三公子如此盛情,确是教人吃不消。”
路筱川在对面坐下,随手捞出食盒,一边摆着碗碟,一边笑道:“路某深知烈公子的品性,一直视公子为知己,怕是这场误会不小,生分了你我之间的情义。”
烈如秋冷眼瞅着路筱川,不知对方又要演哪一出,心里面只惦记着沐天落,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及末时,”路筱川将菜品摆好,为二人斟上热茶,“庄上的琐事颇多,耽搁了些时间,公子饿坏了吧?”
烈如秋体内的毒还未解,看着玉盏里的茶汤,心中不免发怵。路筱川拾起玉箸为其布菜,言道:“公子赶紧趁热吃吧。我若是要施毒,你也防不了,何必在此纠结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烈如秋暗骂:毒都已经下过了,这厮居然还在这里跟我抖机灵!
骂归骂,确实是饿了,烈如秋不再计较,拾起玉箸大快朵颐。
路筱川品着茶,忽而问道:“你为什么要将华茂庄交给天魄族人?”
烈如秋冷笑道:“如果不是你们逼婚,我又怎会被天君禁足?这算不算得上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路筱川又问:“我观公子与舍妹本是情投意合,公子为何要悔婚?”
呸!烈如秋暗啐:去他的情投意合!你哪只眼睛看到情投意合了?当然,作为阶下囚,他委婉地说道:“路三公子误会得深了!这一切都是巍先生一厢情愿地撮合,与我毫不相干。”
“这么说来,”路筱川别有深意地说道:“其实公子的本意就是图谋华茂庄喽!我路家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如此行事?”
烈如秋只想赶紧将这人打发了,随意言道:“一场赌局而已。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我想玩点刺激的赌盘,所以才找到你们。而且,开立庄盘正是路三公子的建议。怎么?当初你们就没有预料到有崩盘的风险吗?”
路筱川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地继续品茶。沉默了片刻,他说道:“此事尚有挽回的余地,不知公子是否愿意配合?”
“哦?”烈如秋根本不可能配合,“你想要我做什么?”
“与舍妹完婚。”
烈如秋差点脱口而出:想都不要想!幸好路筱川没有给他机会,紧接着跟他分析道:“如此一来,你奉诏成婚可免了禁足。依着你与天君的交情,重新入主华茂庄应该不是难事。”
烈如秋不解,“就算是这样,华茂庄也回不到路家手上……”
路筱川笑道:“作为烈公子入赘的聘礼,应该合理吧?”
“入赘?!”烈如秋不由火冒三丈,“你们路家怕是高攀不起吧!”
“嗯?何出此言?”
烈如秋冷哼一声,摔了手中的玉箸,“路三公子先去将本公子的身份打听明白了再来游说也不迟。”
路筱川不急不恼,“是说帝宫的血脉吗?可惜烈公子不敢认啊!”
一听此言,烈如秋当即冷静下来,心想跟他说这些废话作什么?难不成还真要与路家扯上关系?
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沐天落,万一这小子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又不见了他的踪影,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烈如秋敛了怒火,拾起玉盏慢啜。
路筱川没有逼迫他,而是将案上收拾干净,临走前温和言道:“偏门出去有浴房,烈公子请自便。”
待其走远,烈如秋拖着虚软的腿脚踱到浴房,浴桶里面已经盛满热水,旁侧的架子上还挂着一套崭新的锦衫。他不屑地摇了摇头,脱了身上的衣衫,浸入热水当中,四肢的寒意散了大半,经脉间的钝痛也稍有缓解。
少顷,烈如秋再次聚集神识,在庄园内匆匆寻过一周,便朝着阆丘的北面探去。被体内的毒息侵扰,神识飘忽不定,在阆丘兜兜转转,总算穿过青木关来到竹林。
神识依着记忆来到夜宿的地方,清幽的竹枝攀满冰霜,满地皆是皑皑银雪,没有任何动静,更无丝毫气息,看来沐天落已经离开这里了。
偌大一个林子,到哪里去寻一个没有气息的人?
烈如秋的神识懊恼地在竹林间乱逛,心里愈发不安。浑浑噩噩地找了近一盏茶的时间,当他近乎绝望的时候,心头突然一闪:血玉吊坠!
对了!只有他能感知的月华,不是正戴在沐天落的身上吗?
烈如秋重新打起精神,在风雪间搜寻那缕微不足道的月华。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总算捕捉到月华的气息,掩藏在厚厚的积雪下面。
神识在月华附近转悠了许久,却没有办法掀开积雪一探究竟。
这时,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飘来一声:“烈如秋……”
“是我!”烈如秋激动地循着声音探过去,神识终于落在沐天落的心海间:“天落!我总算找到你了!”
随着烈如秋的应答,如同千年冰川一般的心海瞬间变幻,冰层浮起一个身影。沐天落蜷着腿坐在冰海上,抬眼看向烈如秋,一片迷茫。
烈如秋跃到近前席地而坐,“天落,不要再怀疑了,我确实是烈如秋!”
沐天落愣了半晌,似乎不敢置信。
此刻,烈如秋的心力已至极限,便急切地说道:“昨夜我被人劫走,幸好他们没有动你。我现在仍然不得自由,只能用神识回来寻你。你不要担心,先待在竹林里面照顾好自己。一旦寻得机会脱身,我马上回来找你。”
沐天落将烈如秋的话掂来掂去好是一番琢磨,总算回过神来,问道:“是谁劫持了你?”
“路家的人。”
沐天落极为不悦地说道:“云风隐?她竟然没有失去修为。”
“?!”烈如秋一阵腹诽:还不是你太过宽容。恰这时,小屋内传来动静,听到路筱妤的怒吼:“烈如秋,赶紧给我滚出来!”
烈如秋只得催促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就赶紧告诉我,我不能久待。”
沐天落略略盘算一番,言道:“你务必记住两点:一是不要被他们发觉你的神识,二是不得暴露你有圣光护体。其他的无须忧心,若是寻得机会,你仍旧可以借助天石脱身。”
听了这话,烈如秋心中宽慰,戏言道:“天落,你在竹林里面要乖乖地哦,千万不要再随处乱跑了!”
不等沐天落愠怒发作,烈如秋收回了神识。他拈了个诀去净身上的水,依然穿回原先的衣衫,将带着水汽的长发高高扎起,慢吞吞地踱回小屋。
站在窗边的路筱妤听到身后的声响,知道是烈如秋来了,满腔的怨恨堵得胸口生疼,一时竟然不知该先骂哪一句才好。
烈如秋不紧不慢地在软榻坐下,自顾自地拾起火炉上的铜壶沏茶,似是无事人一样。
路筱妤回身见了如此情景,不禁怒火重生,三两步走到跟前,大声喝道:“你居然还有闲心思坐在这里沏茶?!”
烈如秋双眼未抬,“不然呢?难道路家千金要亲自为阶下囚奉茶么?”
若是没有看见这张脸,路筱妤确定自己完全可以狠下心来。然而,偏巧这人拥有一张绝世的玉颜,就算刻意露着寒意,还是一样令人赏心悦目。
路筱妤先前想好的言语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腔幽怨,“烈如秋,我路家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为什么如此绝情?”
烈如秋不屑地言道:“绝情二字,路小姐言重了。我与你们路家只是一场赌约罢了,你们输了庄盘,大可不必气急败坏。”
路筱妤见他避重就轻,一股逆血上涌,怒言:“既然只是赌约,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去?”
“这个嘛,”烈如秋冷眼睨向面前的少女,“你还是回去问问你家的长辈吧!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千里迢迢去往圣都,死乞白赖地向天君讨要赐婚的诏谕。”
路筱妤登时红了眼,抬手掀了案几,厉声喝道:“烈如秋,你太过分了! ”言语间,手中生出一道气息化作利剑,径直斩向软榻上的人。
烈如秋不躲也不避,生生挨了这一剑,肩头很快溢出殷红的鲜血,倒让路筱妤更加哀怨,口中骂道:“臭小子,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又是数剑接连劈斩过来,剑剑见血,却是避开了要害处,力道也小了许多。烈如秋忍着痛,旁若无人一般自斟自饮,任着路筱妤发泄。
许是这十余剑已经耗尽了心力,路筱妤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低声抽泣起来。
烈如秋见不得有人落泪,哭哭啼啼更让他生厌,于是冷嘲道:“路小姐若是觉得解了气,就把在下放了吧!万一走漏了消息,恐怕再生祸端,少不得又是在下背黑锅……”
路筱妤起身奔到门口,恶狠狠地扔下一句:“休想!”
总算清静下来,烈如秋瞅着满身的血渍,暗暗自嘲:我这真是比窦娥还冤!怎么就摊上这档子事了?
他不得不再次去浴房清洗了伤口,从藏霜取出一套锦衫换上,回来躺在卧榻上,再也不想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