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刹罗巧脱身

果然,月影暂且敛住滔天的怒火,沉声斥道:“如果沐天落不是修习妖邪之术,他如何能将你劫走?”

烈如秋摇头轻笑:“世界之大,凡人岂可观其全貌?先且不说修行心法本来就没有正邪之论,今日我正是要以事实来证明,匿刀堂的禁制并非固若金汤,我也不是因为被歹人劫持才能离开。”

话音刚落,月影暗呼不妙,当即挥出一道月华,如同一柄长鞭直指匿刀堂试图将烈如秋擒住。

同时,月影纵身跃起,冲入月华波动处,却已空无一人。再匆匆探过整个匿刀堂,不见烈如秋的气息。

惊惶间,他瞥过面前的案几,眼见一方白帛和一张银票。他心慌意乱地拾起,略略看过,白帛乃是烈如秋亲笔书写的致歉信,而银票则是他在圣都交给义子的三百锭金。

看过书信,月影将白帛攥成一团,强压心头怒火,侧身沉声言道:“烈如秋已经离开匿刀堂了。”

仅是光影交错瞬间,一个大活人不翼而飞。若非是亲眼所见,众人定会当作儿戏,然而事实即在眼前。

在场的师伯师叔辈同门虽然惊诧,却不能失了分寸。沉吟少顷,辰华谦和地言道:“掌门,既然烈如秋自认未受蛊惑,当众扬言与您断绝父子关系,现今又已逃离淬刃崖不知所踪,这事至此为止。往后,还请掌门以飞刀门为重,切不可放任邪魔外道踏入点砺山半步。今日,我辈叨扰已久,就此作别。”

待众人散去,月影在软榻坐下,心中懊恼至极,却是想不透:以小秋的修为境界,他是如何做到从匿刃堂凭空消失的?

月影纵然是算天算地,也绝计不会算到那坛被他击成粉尘的棋子究竟有何机巧。同样他想不到,此刻义子正隐匿在刹罗渊底。

这些日子里,烈如秋已将刹罗渊探得清清楚楚。纵深数里的深渊石刀林立,刀势层叠,就算是逍遥仙修想要从这里通过也需仔细掂量。更不用说渊底的一条暗河,河水深达近百丈,露出来的水面仅有方圆数十丈,大小不一的石笋破水而出,仿佛千百柄锋利的剑刃直指天际。其他河段皆被掩藏在山腹中,无数的支流曲曲折折,繁复好似蛛网一般。暗河向着西北方向流淌近百里,在阆丘地界悄然汇入浵江。

白色的离音石混在棋子当中,被月华击中直接坠入渊底。在匿刀堂,烈如秋眼见月影指尖闪现月华的光芒,便将神识落在离音石的符纹上,光影变幻过后,他已经来到天石小世界。

滔滔一席肺腑之言,烈如秋觉得着实爽快。然而,与义父以这样的方式作别,若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但是既然把话说开了,作出选择后他反倒轻松许多。

烈如秋稳了稳心神,换了一身束袖锦衫,将炽息敛入脉丹,略略回忆了一遍渊底暗河的地形,而后屏住气息离开了天石世界。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暗河水寒刺骨,巨大的水压令人如负千山,近百丈深的河底仿佛幽冥诡境,偶有鱼影滑过,竟似鬼魂一般。

此处乃是刹罗渊底,仍属淬刃崖地界,尽管没有法阵结界,烈如秋不敢点燃烈焰照亮河底,更不用说聚集炽息驱寒。他以神识辨明方向,悄无声息地朝着浵江出口处游去。

潜行不到百丈,寒冷的河水好像刀刃一样,刮得四肢既痛又麻,周身气血几乎凝结,心脉的律动越来越缓。

暗河隐入山体后漆黑一片,烈如秋全靠神识探知方位。让他不安的是,因为太过寒冷,神识变得越来越迟缓。

目不视物,耳畔仅有隐隐约约的水流声,时而触碰到飞速滑过的鱼儿,好似陷入幻境一般,让人既困又倦还有几分惧意。

如此下去,恐怕不等找到出口就会沉眠在森冷的河底。

然而,烈如秋能做的仅是咬牙坚持,竭力维持神识的清明。这个时候他不自觉地想起某人:那个家伙在失去修为后,虽是时时承受寒毒的折磨,依然泰然自若地与我对局弈棋……他能做到,我为何做不到?何况我仍有修为护在心脉……

所幸暗河的支流虽然众多并无法阵,烈如秋每每潜行百余丈就浮至水面吸纳数息,而后尽量泅至深处,在或宽或窄的河底奋力向前。

黑暗并非无穷无尽,在与寒流缠斗了近四个时辰之后,光明悄然降临。清冷的暮色透过漂浮在河面的薄冰散着七彩的光华,好似雨后的虹光,虽然微弱,却饱含希望。

此时,烈如秋近乎力尽气竭,仍然不敢大意。他散去飘忽不定的神识,仔仔细细地探了探浵江两岸,寻得极偏极险的一处,用尽最后的气力潜至江边,手脚并用,总算哆哆嗦嗦地爬上凝结着冰层的烂泥滩。

时近黄昏,天空积着厚厚的阴云,江滩上一片昏暗。飞雪如瀑,疾风似刃,湿漉漉的衣衫禁不住风雪的洗礼,冰霜很快在身上攀爬。烈如秋艰难地站起身来,双腿止不住颤抖,几乎迈不开步子。

寒风在空旷的江滩上就好比一把大刀,无情地收割着生命。烈如秋哪敢再作逗留,拖着快要麻木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走向数百丈开外的树林。进了林子深处,他极为谨慎地四处张望了好几遍,再三确认过后,将神识探入藏霜落在离音石上,进入天石小世界。

久违的炽热将身子团团包裹,从内到外一阵舒爽,他不由深叹一息: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终于又回到了阳间啊!

他聚集炽息引向七经八脉,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立即恢复了生机。接着,他三下两下脱去湿衣,炽息滚过几滚便干透了。

藏霜里面还有许多各式各色的衣衫,全都是前几日影魅替他从那些礼品中挑拣出来的。烈如秋选了一套墨黑的锦衫,穿戴齐整后,用同色的缎带束起长发。而后,他捡出昨日影魅送来的礼盒,里面是一对玉倛假面,一只雪色脂玉镶嵌银丝仿若谪仙,另一只则是玄色墨玉配着金丝好似恶鬼。

烈如秋捏着黑白玉倛打量着,想起一对十分俊俏的狐耳,不由轻声笑道:“这个雪色仙颜与玉面狐狸应该挺搭配的……”笑声还没有荡开,他莫名心头一酸:已经过去二十余天,这家伙虽然不用吃喝,可是兽化呢?

他赶紧戴上鬼面玉倛,取了一顶斗笠系好,敛尽炽息匆匆离开天石。

在树林里面穿行不多时,树木渐渐稀疏,眼见一条乡野小道自东向西延伸,那个方向正是竹渊庄园,不过尚有百余里的路程。

纵然是身处僻野,烈如秋仍然刻意减缓了行进的速度,时时探查四周的情形,尽管方圆百丈以内全无人迹。

天色暗得非常快,视线所及皆是皑皑银雪,映着不知何处来的微弱光芒。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小路两侧渐渐有了灯火。先是简陋的农居,各个皆是闭门闭户抵御寒风疾雪。接着看到零零星星的几家客栈酒肆,招客的灯笼散着俗媚的色彩,紧闭的大门内时而传出几声豪迈的酒令,混着酒气菜香,勾引着风雪中赶路人腹中的馋虫。

烈如秋早就又饿又渴,一想到还有数十里雪路要走,自我安慰道:吃顿饭也要不了许久,趁现在还算太平,不妨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打定了主意,烈如秋挑了一家看着还算清雅的酒肆推门而入。一阵寒风卷入堂内,惊扰了酒桌上的食客们,齐齐看向门口:一个黑衣人披着寒霜戴着雪笠,侧着身正拉着大门。待这黑衣人转过头,堂内的众人均被吓得不轻:墨黑的假面散着金光,好似鬼符一般透着阵阵煞气。

烈如秋扫了一眼众人,心想:不至于吧?于是他轻咳一声,朗声问道:“掌柜何在?可有空桌?”

这个声音太过明媚,透着不同凡人的气度,与阴煞的鬼符实在是天壤之别。食客们纷纷转回目光,假意不再理会,私下里却在嘀咕着:“大晚上的,弄个鬼面出来吓人,怕不是哪家的纨绔之子出门来胡闹的……”

掌柜支使小伙计领着客人来到一处僻静的桌旁,烈如秋随意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现沏的热茶,随手扔了一枚金珠,冲着小伙计忽悠起来:“你且坐在这里,与小爷我闲聊解闷,要是小爷高兴了再赏你一颗金珠子。”

小伙计乐滋滋地捡起金珠塞进腰带,满脸堆着笑在旁边坐下,一面斟茶一面问道:“公子,小的斗胆问一句,您为何要戴着这个鬼脸面具?”

烈如秋饮了热茶,胡诌道:“只因小爷的面容有恙,不想惊扰了旁人。你可别小瞧了这只玉倛,容颜神鬼难测,价值不菲呢!”

小伙计心底暗叹:“可惜了这幅如同金玉的好嗓子,竟然没有一张和它相符的容貌。”

烈如秋若是知道小伙计如此理解,必定要笑到腹痛。现下,他没有心绪理会这等闲事,故作随意地言道:“我问你,阆丘有没有上好的客栈?要有特色的那种,你给小爷我说道说道。”

“公子是第一次到阆丘游玩吧?要论起这里的饮食玩乐,除去那些天族钱庄名下的商号,当属筠枫庄的几个产业,比如……”

“筠枫庄?”烈如秋惊呼一声,心脉一阵乱跳,不敢置信地问道:“哪个筠枫庄?”

“咳!公子,您是多久没有出过门了?这世间哪里还有第二家筠枫庄?”小伙计压低嗓子,神秘兮兮地说道:“就是那位宁可抗诏悔婚也要把华茂庄吃干抹净的烈大公子名下的。不消几天工夫,大名鼎鼎的华茂庄就易了东家,据说江湖上的明杀暗斗层出不穷,而那位烈大公子却在淬刃崖上风雨不侵,享着清福呢!您说,到哪里去寻这种高人?”

这位高人正坐在你的面前呢!烈如秋暗自好笑,问道:“难道说筠枫庄这么快就恢复了元气?”

小伙计却摇了摇头,“哪能这么快呢?筠枫庄关闭了散在各地的数十家分庄,留下本庄产业全力维持,那些挂名的、合作的,大多被人家退了合约,人族的豪门世家都在观望,灵族还不好说是什么态度。可是,公子您说奇怪不?偏偏妖族那边对筠枫庄非常上心,不知道他们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总归不会是毒药……烈如秋暗自嘀咕着,听到小伙计又言:“以前,华茂庄对阆丘这地方很重视的,所以几个大产业都是路家人亲自掌理。现在一股脑换了门庭,反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虽然烈如秋很想知道筠枫庄的现况,但是此刻他还有更为迫切的问题,比如:竹渊庄园现在如何了。

烈如秋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听着小伙计如数家珍一般,将阆丘的吃喝玩乐描述得那叫一个详尽。末了,还不忘将自家生意吹捧一番。

唯独没有提到竹渊庄园。

面前的碗碟见了底,烈如秋拾起茶盏慢呷,随意问道:“据闻,竹海附近有一处庄园,清雅别致,风景优美,那是天族的产业吧?”

小伙计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含含糊糊地说道:“公子,竹海的风景虽然不错,但是太过偏远了,寻常人还是不要去那里。”

烈如秋立觉不妙,又不好追问,便打着哈哈:“很远吗?冬日雪竹值得一赏,你们应该饲养着玄骠马吧?骑马前往竹海需要多久?”

“小店只管吃喝,不提供坐骑。而且,”小伙计低低支吾几声,极为隐晦地提示:“风雪太大,路不好走,公子还是不要去那里赏什么雪竹了。”

烈如秋笑了笑,“说得也在理。”他又摸出一枚金珠,极为豪爽地拍在桌上,“这金珠子你拿去罢,现在小爷就去阆丘镇上找找乐子。”

悠然离开酒肆,烈如秋再难压抑心里的焦虑,径直向着竹渊庄园赶去。

距离目的地还有数百丈,烈如秋已经探查到一道无形的禁制挡在庄园四周,使得神识无法探入园内。此外,还有不少陌生的气息散布在荒野间。

这数百丈的雪路,烈如秋走得更加谨慎。目光所及仍然空无一人,但是有无数只眼睛隐在不知名的暗处,很快就将风雪中赶路的人牢牢锁住。

这些人是什么来头?竹渊庄园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烈如秋惴惴不安地再次探向那道禁制,竟然莫名熟悉:就在大半个月前,他用离音八阵破解了这种结界,而后才出现一个冰棺。

想到这里,烈如秋猜想:莫非天落恢复了修为?

带着几分惊喜,烈如秋来到一片空旷的雪地。如果推算无误,他已经抵达目的地,站立之处正是竹渊庄园的大门。

然而,视野内没有奢华的门庭,没有清雅的楼阁,没有挂雪的青竹,没有温润的灯光,仅有一片毫无生机的雪原。

偌大一个庄园竟然化作虚无?

正当烈如秋发着愣,数个不怀好意的人影已经悄悄靠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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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