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飞刀临危乱

月影的一句话如同晴空霹雳,劈得烈如秋乱了方寸,一时忘了身处何地,纵身跃起冲向门外,却被无形的禁制撞了个满怀。

烈如秋心下大急,高声呼道:“义父!您不能这样!别说是三年,就是三日也万万不可能!沐天落等不了这么久啊!我不能将他孤身一人留在那里!这……这岂是侠义之道?!世人称您御剑大师,您就是这样如此回报救命之恩的吗?!”

月影转回身,怒斥:“所谓救命之恩,你休要再提!他正是借此拿捏于人,何来的侠义?!你以为你看到的人就是沐天落?那出没于北冥魔境的天君又是什么?你是否长了眼睛看得清楚?到底是谁的手上握着沐家传承的圣物?那些人深知你太过良善,于是弄出一个身受重伤的假象,骗取你的怜悯,这点微末的伎俩偏偏就是你一个人看不出来!”

烈如秋哪会妥协,当即反驳:“那是沐天落的神魂,拿着天石圣物没有什么不对!您说他们骗我,能骗到什么呢?我身无长物,一无权势,二无富贵,不过是一个刚刚离开师门的凡人,甚至连血脉都不敢承认的懦夫。就算骗得我的信任,他们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月影愤恨地盯着烈如秋,一字一顿地说道:“寒玉床!你这就忘了?!”

烈如秋一怔,“不过是一件法器罢了,难道就翻了天?”

“那还真就是会翻天的!”正在气头上,月影其实不想跟烈如秋理论,忍了再忍,好不容易压住心火,他好言劝道:“今天少一个飞刀门,明日再去除一个烈焰庄,而后呢?世间修行门派接踵消亡,最后只剩下那群疯魔成性的妖族,这跟百年前的魔君乱世有什么区别?你大概忘记了,魔君已经还魂!”

一席话说得烈如秋瞠目结舌,竟然不知该如何辩解。

月影见他住了口,轻叹一声,缓了缓语气,“小秋,所幸你及时回到淬刃崖,尚未酿出大祸,没有出什么意外。为父知你心地纯良,涉世未深,受人蒙骗亦是难免。今后,你安心在崖上修行,不必理会俗世的恩怨。”言罢,挥手关上大门就此离去。

匿刀堂内的火盆生得甚旺,烈如秋仍是觉得寒意彻骨。四周静谧安宁,他却觉得脑子里面轰轰作响,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大声叫嚣。

为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既烦乱,又无措,满腔的怒火将心口烤得生疼,却没有宣泄的地方。

沐天落告诫过他:不要离开醉竹院。

哪能想到,一经离开就再难回去了。匿刀堂的禁制,他如何破解得了?他的修为与义父的差距岂是三两日就能追上的啊?!

待沐天落醒来后,发现自己孤身一人,会不会失望透了?会不会以为他烈如秋是因为心怯而逃走了?

他不在身边,沐天落如何驱除寒息?如何平复狂乱的心智?

想到这里,烈如秋心急如焚,懊悔自责,哪怕是将自己狠狠地揍一顿也不能解气。

呆坐不知多久,外面传来动静,大门微启,原来是霜断。他将手中的食盒推进门,轻声唤道:“秋公子。”

只因看不清堂内的光景,霜断只得提声再唤:“秋公子!你在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烈如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你说吧,我听着呢。”

霜断总算寻到瘫坐在地上的烈如秋,暗叹一声,继而言道:“秋公子,你不要怨恨先生,他此刻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前几日,辰华大师伯带着几位师伯师叔来了一趟淬刃崖,借着重振飞刀门的名义与先生面谈,甚至还执意要我们几个弟子旁听。他们谈了大半日,用意非常明确,他们以掌门之位威胁先生。”

“啥?”哪怕烈如秋现在再如何消沉,听了此话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这是为何?义父失踪六年,他们尚且没有提出更换掌门,现在义父不仅平安归来,修为还登上了巅峰,他们怎么反而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霜断解释道:“这六年里,先生虽然不在,淬刃崖则由师母掌理,哪怕师母云游不知何处。师伯师叔向来超脱,从不过问淬刃崖。当然,这也是因为飞刀门的门规,若非关乎飞刀门生死存亡,未得掌门同意,他们是不得登上淬刃崖的,只能在点砺山其他各峰居住修行。”

“那这一次他们为何要来淬刃崖呢?是什么理由让他们来找义父的麻烦?”烈如秋隐隐想到某种可能,“难道是因为禁足令?”

“并非如此。”霜断十分无奈地说道:“先生回到淬刃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封禁点砺山,接着是天试弃考,甚至拒绝参加琼英宴。虽说我们师兄弟几个人已是无念境,无法参加青云天试,但是师伯师叔的弟子当中,尚有十多个少年具备资格。他们就算不是门内正传弟子,那也是飞刀门的传人,却因为先生的一念,失去了这次大好的机会。”

这个理由虽然够份量,烈如秋仍觉得蹊跷,“如果是因为没有参加天试而生怨恨,他们为什么要等到天试结束之后才来问罪呢?早干嘛去了?”

霜断苦笑一声,“这次,他们是打着天试这个旗号来的,但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他们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他们说,飞刀门可以沉寂,可以平庸,但是掌门之位绝对不能交给一个心智有损的人。”

“他们居然如此污蔑义父?!”烈如秋不禁怒喝一声。

霜断又叹,“秋公子,你是不知道啊!自先生归来后,性情与往日相比已是大不相同。那六年的经历,先生绝口不提,但是我们都能感觉得到,对于任何沾染妖邪的事或者人,他的憎恶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

对于这一点,烈如秋的体会太深了,“仅凭这个,他们就认为义父不能胜任掌门?”

霜断摇了摇头,“青云宴上,先生当众抗诏悔婚,大师伯认为此举失去理智,全无掌门风范。早在青云宴前三日,巍先生已经向天君提亲,此事在第二日就在圣都的街头巷尾传开了。如果先生不同意这门婚事,大可在天诏宣读之前向天君陈情,何必要在青云宴上大张旗鼓地公然抗诏?”

这么一说,烈如秋也发觉了疑点,依着义父的暴脾气,他应该早就找上门去向天君推辞婚约了。

霜断继续言道:“众位师伯师叔商议之后得出结论,一切问题的症结在你的身上。”

“我?”烈如秋发觉不妙,心中渐生不安。

霜断虽有犹豫,仍然坦言:“秋公子与天君的关系非同寻常,而且天君有恩于先生,自不用多说。然而,悬镜崖主向各大门派与世家望族发出的剿魔檄文,目标直指沐天落。此时,飞刀门理应与妖魔撇清干系。大概因为秋公子的缘故,月影在赐婚一事上失了分寸,导致飞刀门的掌门被禁足,使得剿魔大战失去一位逍遥仙修。”

稍作细想,烈如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义父正是要用这种过激的方式让他与天君公然决裂,毫无挽回的余地。

霜断接着说道:“他们认为,先生不顾飞刀门的根基与声威,先封山门,后拒天试,再抗天诏,作为一代掌门,这些做法可以说是几乎丧失了理智。在外人看来,先生不计后果地维护秋公子,但是你并未领情。或者,他们的表述比较委婉,说你已被天君操控,必会损毁飞刀门的基业,甚至危及天下。”

烈如秋愤然斥道:“这又是什么鬼话?!”

“只因你是玉弦族人。”霜断再抛出一个惊天炸雷,“寒玉床是玉弦族的传世之宝,据说是开启某个杀阵的法器,只认玉弦血脉。这也是为什么师母离开淬刃崖的时候带走了六师弟,正是担心他被人利用。在师伯师叔看来,将一个对飞刀门存有异心的玉弦族人留在淬刃崖上,已然违背师门祖训,因此……”

烈如秋被这段话惊得不知所以,没有想到,霜断接下来的话更加震撼:“大师伯给先生三个选择:一是将你废除修为,终身幽禁于碎刀阁;二是断绝父子关系,将你逐出淬刃崖;三是交出掌门飞刀令,并且自废修为。”

“方才,秋公子急行登山,一路以炙焰开道,声势惊动了点砺山各峰各崖。大师伯当即来信质问先生:为何放任禁足者出山?封山已有数月,一个没有飞刀令的外人,何以做到来去自由的?若非修习妖邪之术,怎能无视山中禁制?飞刀掌门怎能纵容一个妖邪之子?”霜断深叹一声,颇为幽怨地说道:“秋公子,我深知你心地纯善,对飞刀门亦无恶意。但是,如你这般行事,是不是太过莽撞了?你这不是让先生难上加难吗?”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烈如秋的心绪已经乱成一团混沌,他从地上爬起身,挨到门边,惶惶然问道:“霜断,义父打算如何选择呢?”

霜断见此情形,心有不忍,便好言宽慰道:“你先不要慌乱,先生尚在安抚师伯师叔,另谋良策。但是,你切切不要再出什么状况了,只需安分守己住在这里即可。食盒里的晚餐仍是五师妹亲手操持的,你趁热吃了吧。此刻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

“霜断!我……”烈如秋高呼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霜断勉强笑道:“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一向心里面装不住事,该说的或者不该说的,我只图一吐为快。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先生肯定不会弃你不顾,更不可能交出掌门之位。你且安心,不必多虑。”言罢,关上大门离去。

烈如秋滑坐在地,只觉得寒意彻骨,心乱如麻。

一边是沐天落丧失修为心狂兽化,一边是义父因为他的缘故遭受同门逼迫,而他却困在匿刀堂内,如同刀俎上的鱼肉……

失魂落魄不知时日,烈如秋只是靠在门边呆坐,飞刀门的几个弟子轮流相劝,终是无果。

这天傍晚,影刃兄妹一同来到匿刀堂。

影魅见了此时的烈如秋,更是心痛。她极力忍着几乎溢出的泪水,柔声言道:“听师兄们说,这几日送来的饭菜都没有动过,是不是不合秋公子的口味?我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你不妨直言。”

眼见一个姑娘家劳心劳力地为他做了许多时日的膳食,现下又红着眼眶低声下气地说着软话,烈如秋哪能不理不睬?他清了清嗓子,哑声回道:“小魅休要自责,我只是不饿罢了。”

“怎么可能不饿呢?”影魅有些激动,忍不住埋怨道:“秋公子已有三天没吃东西了,如此作践自己又是何苦呢?就算有天大的难事,也不能靠断食来解决。你要相信先生,还有我们。飞刀门的弟子岂是等闲之辈,哪里就能轻易妥协的?再说了,师伯师叔并非不近情理的人,他们也会念着同门情义。”

烈如秋苦笑一声,“这些我明白。可是,我并不是飞刀门的弟子……”

一旁的影刃立即打断,“秋公子,此言差矣!虽然你没有正式拜师,却修习了先生的孤月独行剑意,正是飞刀门的绝学。你是师母嫡亲的外甥,是先生义弟的独子,而且司马先生师承飞刀门,不管怎么论起来,你与飞刀门都是一家人。”

提及父母,烈如秋心头的悲意更浓,只是垂头叹息。

影魅悄悄横了兄长一眼,连忙说道:“秋公子,我再跟你说一件事,或许已有转机。原先,大家都以为是御心族人对我们做了手脚,放任你离开淬刃崖而不知情。现在细想,并未肯定。”

烈如秋遽然抬起头,“什么意思?”

影魅解释道:“那日我们在刀阵外迎候先生回崖,确实见到过公子惜。但那时霜断三师兄却是不在场的,他第二日才从圣都启程返回,抵达淬刃崖的时候,公子惜早就离开了。可是,三师兄与我们一样被人施了法。这说明,施法一事极有可能与公子惜无关。”

烈如秋无奈叹道:“那又如何?就算是施法另有其人,总归与我脱不开干系,又改变不了我的血脉与身份,对飞刀门来说仍是一大隐患。”

影魅摆了摆手,“不管怎样,此事尚有疑点,需要调查清楚。所以,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先生不会做出任何抉择。”

烈如秋大概明白了:无非是找个似是而非的由头拖延时间罢了。

影刃极力靠近门框,压低声音劝道:“秋公子,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你都不要放弃。匿刀堂是飞刀门内极为重要的处所,寒玉床的灵气不可小觑。你的修为传承自烈焰庄,更兼天赋不凡,修为境界令人艳羡。但是,你却有一个极为明显的弱点,就是无法隐匿一身的炽息,仿佛一盏明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轻易把你找出来。正是因为如此,就算先生想把你偷偷藏起来,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你不应在此荒废时光,大可借此良机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借助寒玉床的灵气敛去身上的炽息。”

影魅连连点头,顺着兄长的话说道:“我们偷偷揣摩先生的意思,估计会对你稍作惩戒,而后将你幽禁,只是做给同门看看而已。过一段时日,再悄悄地将你安置到合适的地方。所以,你也要配合先生才行呢!”

影刃又言:“再则,悬镜崖主确定的大战日期距今不足百日,待大战过后,你便能自由了。所以……”

影魅抢着说道:“所以,你好吃好喝休养几日,心力恢复了就专心修行,别的事情先不用理会。”

兄妹二人的一番苦口婆心,烈如秋岂能毫无触动。他点点头,带着歉意说道:“因我一人的过错累及你们劳心费力,教我如何安心?”

影刃笑道:“秋公子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哪有什么错与对。行了!外面风寒,匿刀堂总归是不比崖上舒坦,你关上门赶紧吃饱了早些歇息!”

烈如秋终究是心宽之人,稍稍看到一丝希望便听了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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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