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流光封旧忆

亲眼见到寒夜君青春明媚灿烂的模样,沐天落充满了好奇,如此这般的阳光少年,如何变成世人噤若寒蝉的一代魔君。

幻象中,寒夜君渐渐走远,直至来到一个极寒之地,山峦大地皆被冰川覆盖,一座冰峰高耸入云,仿佛一座巍峨肃穆的银色宫殿,傲然俯视芸芸众生。

突然,从冰峰某处跃出一只巨兽,通体黝黑,四足粗壮,脊背尖锐的骨刺散着耀眼的金光。巨兽的双眼如豆,闪着缃色妖火,血色的大嘴獠牙参差,身后一条长长的蛇尾,尾部是一个张开大嘴的头颅。

一身黑衣的寒夜君走在银色的冰原上,显得格外夺目。他如闲庭信步走近巨兽,幻象瞬变,下一幕,巨兽的头颈间多了一条粗实的玄铁锁链。

寒夜君与巨兽周游天下,走过四海八荒,击败无数对手,也无数次被击倒。最终,他们来到了暮宗山。

幻象再次变换,寒夜君的掌心轻握一枚白色的天石,天石上的符号微微闪亮,四周的景象好似流水匆匆,变得虚幻模糊。

待一切再次变得清晰,寒夜君慵懒地坐在湖边的草地上,四面山峰环绕,水滴状的湖面微微泛着蓝色的光雾。

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俊美的少年,紫色长发飘逸,银色发簪镶嵌着一枚透明的卵形晶石,如同星辰一般闪耀。卧眉凤眼,浅紫色的眸底星芒点点,一身雪白的帛衫,举手投足尽显雍容。

待他走近,寒夜君的眼中似有流星划过,立即笑颜舒展,兴高采烈地说道:“小悟,你跟我一起去征服天下吧!”

画面突然一转,在同样的地方,寒夜君神色凝重地对公子悟说道:“小悟,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你的族人,我可以把你们送走……”

幻象再次消散,星辰下出现一处密林,两个少年手执长剑,同样白皙明净的面容,同样浅淡明亮的双眸,同样精致华贵的金玉发簪,高高束起的乌黑长发,衣衫服饰亦是一模一样,只有手中长剑的光泽略有不同,一个幽紫,一个暗青。

面对这对少年联手,寒夜君挥起玄铁短刀,最终却是不敌,愤然言道:“公孙玉麒,公孙玉麟,你们兄弟就不能拆开一个一个地来吗?”

手执幽紫长剑的少年笑道:“就算是面对百人千人,亦是我兄弟二人一双灵剑。将你视作千百人,你应该高兴才对。”

寒夜君马上展颜笑道:“走!我请你们喝酒去,不醉不休……”

三个人没有走进酒楼,仍旧站在密林中,手执暗青长剑的少年消失无影,另外两个人刀剑相向,充满了决绝与杀意。

两个年轻人消隐在亿万星辰间,星光洒下勾勒成一座险峰,山高千仞,奇峰峻岭,仿佛漂浮在云山雾海。

正值隆冬时节,半山之上白雪皑皑,山路冰封,风雪飞扬。这时,从一间木屋走出两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其中一个年仅十来岁,对着另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子说道:“姐姐,你看那人在雪地里昏倒了。”

姐姐走近细看半埋在雪里的男子,只见他面色青白,嘴角溢血,双眼紧闭,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柄玄铁短刀,正是身受重伤的寒夜君。

须臾间,寒夜君睁开双眼,紫玉般的双眸深邃孤傲,瞅着面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妹妹,冷冷地问道:“银风念,你姐姐呢?”银风念面露诧异,回答道:“许多年前,姐姐不是与你一同下山去了吗?她至今未归呢。”

洁白的雪峰忽然银光乍亮,化作无数星辰,沐浴在星光下的是那个要做星空之下第一人的少年,那张容颜曾经豪情万丈阳光明媚,如今已是狠辣阴郁漠然疏离。他的身后跟随着无数身影亦步亦趋,将他奉若神明。

他抬臂高振,掌心虚握着一枚黑色的天石。瞬息间,天石化作一柄黑色的短刀,刀身上星海浩瀚。寒夜君轻挥黑刀,无数星芒尽敛其间,千军万马全部湮灭在黑色的刀海中。

然而,所向披靡只停留在那一瞬,顷刻之间,一支无影气箭悄无声息地没入他的胸腹,黑刀从手中滑落变回黑石,不断地向下坠落,直至被一只净白修长的手轻轻拈住。这只手的主人有着一对湛蓝的双眸,深如寒潭,锐利如锋……

星辰渐渐黯淡,连绵的群山下,一方祭台前,一名女子手执月杖念起法咒,当空突见一轮血月,漫天星辰全无踪影。

而后出现一个身穿明黄衣衫头戴赤金面首的男子,低声自言:“听说,血月祭祀只需三天即可唤回亡魂,玉灵王为何要她足足施法三十日?”

紧接着,身着一袭黑衣的幻云出现在幻象中,他远远地望向山峦幽深处,脸上的风云流连,阴晴不定。

下一刻,幻云脸上的风云幻化成血玉面首,衣衫上黑色褪尽,化为素色锦帛长衫。群山隐去,夜色下是一望无尽的大海,海面波涛起伏,隐约可见四座风光各异的岛屿,在雾色中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幻云来到其中一座岛屿,走入一间雕刻精美华丽的石屋,屋内坐着一个绝色的女子,他对她格外郑重地说道:“小旭,血月祭祀已毕,寒魂入体,你要多加小心,今后,我不便再来看你了。”

波涛起伏的大海渐渐平静,深蓝色的海水逐渐明亮,直到变成湛蓝色的水雾,水雾下再次出现那个水滴形状的湖面。

平静的湖水突起波澜,一个身着冰蓝色锦衫的男子出现在湖边,只见他抽出腰间的脂玉长笛随手一挥,天边划出一道彩虹向着云层下方探去,男子踏上彩虹骤然消失。

一个小巧的竹院在繁花中静静伫立,院中的竹椅上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女子,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双眼中好似盛满万千星辰,怀中的婴儿睡得正香。

男子从胸襟中取出黑色天石,黑石四周溢出蓝色的雾气,须臾间,黑石化作一把小巧的木琴,仿佛尘封年久,丝弦无光。

男子抱过婴儿,湛蓝的双眸充满慈爱,无限信任,饱含期许,看着熟睡中的婴儿轻声说道:“我以天君圣主之名,赐你天落二字,授你天下重责。他日,你定能成就一番伟业,超越先古圣君。”他用指尖在婴儿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一道湛蓝的光芒一闪而过……

青竹繁花褪去了色彩,清冷的断崖在雪色中凭空而现。止步亭下,林素音一边将身上的斗篷披到沐天落的身上,一边将灵识探入木琴,慈爱地说道:“落儿,你若是能够成为这片星空的主人,一定要牢记你的初心。你万事强求达到完美,前路必定会遇到无数艰险与磨难。你要记得,生死之间,能够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需要你去拯救的也只有你自己。娘会在星海中远远地看着你……”

星空下,小小婴儿慢慢长大。自蹒跚学步时起,那把古旧的木琴就一直伴他左右,片刻未曾离身。在青竹小院九年,在悬镜崖六年,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每一点欢乐,每一分悲伤,感受天地之灵气,领略经卷之智慧,点点星辉,丝丝生息,尽数收藏在木琴里的那方天地间,只待某一刻破茧而出……

忽而剑光大作,玄**刃如天将倾,一道银光旋转而来,挡住那片坠落的玄云。一个银衫少年手执银斧,玩世不恭地说道:“我叫齐予安。”

凌厉的气箭飞至,血色的刀海弥漫,他的飞斧永远挡在身前,他用温暖而又霸道的天罡之气将濒死的心门推开,他将在浪潮中即将远去的灵狐留下。无数次陷入生死困境,星芒闪亮的银斧便是心安处,直至漫天飞雪中,那个决绝的眼神看过来,银斧成了无尽梦魇的开端……

幻象仍在一幕一幕地变幻,沐天落在无穷无尽的流光中徜徉,看遍天石的种种经历,回望古今的无数人物。

世人都说流光清冷无情,总是湮灭一切。然而,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恩怨情仇早已铭记于天石世界,纵然历经时空转换,流光何曾忘。

天石里面的流光仿佛静止,伴随着永无止境的剧痛,沐天落看遍天石幻象,终于在天石小世界度过了两天两夜。折翼一直不眠不休地为他驱除寒息,被星辉摧毁被寒毒侵蚀的地方已经复原。炽息一刻不停地推动圣光,阻止寒毒无时无刻地反扑。

然而,沐天落除了可以感受到心脉间的跳动,忍受着无边无际的剧痛,仍然没有任何知觉,既看不见一丝光明,听不到一点声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折翼扶着沐天落靠坐在怀里,一双金目凝视着他那毫无神采的双眼,湛蓝清澈的眸子因为寒毒淤积,已经变成了深深的紫色,仿佛两颗冰冷的顽石,毫无灵气。

折翼将木琴放在沐天落的膝头,“天落,我去除不了妖毒,接下来得靠你自己了。有《净蚀》,应该不难。”

沐天落用灵识探了探遍布伤痕的双手,既悲哀又无奈,“折翼,恐怕我再也无法抚琴了。”天罡之气不停地折断指骨,莫说抚琴,就连伸展曲握都是巨大的折磨。

折翼抱着沐天落,悲伤的泪水滚滚淌落,“那该怎么办?你要是抚不了琴,那九玄玉音……”

“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这就带你回悬镜崖,岚先生一定有办法去除天罡之气的。”

“先生?他与公子悟一起推波助澜的时候,是否算到了这个结局呢?”

“不是的。岚先生认为你不会受这样的伤……”

“他以为我会如何?是大开杀戒,还是弃他人而不顾?”

“他认为……以你的修为,你的灵识,至少应该识破那个泼皮无赖的虚伪,假仁假义……”

“折翼,他毕竟救过我,你对他的偏见太过了。”

“偏见?!我瞧他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你的手,但凡他对你还有一丝情义,哪怕一丁点儿的仁慈,他就不会做得这样绝情!”

“暮宗山的事,你今后都不要再提了,终究是我自己犯了错。”

“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算了?你是天君圣主,灭他全族都不为过!”

“正因为我是天君圣主,更不能因一己私愤而祸乱天下。”

“天落,那你一定要答应我,今后不可再轻信他人,不要把自己的安危交给旁人。哪怕是岚先生,甚至是我……”

“你放心,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旁人了……现在让我先想一想,为什么身上没有任何感知。”

灵识刻意地回避那些撕心裂肺的剧痛,细细审视体内的山河,除却潜伏在气血中伺机反噬的寒毒,丝丝炽息萦绕着圣光,经络筋骨血肉肌肤宛如新生。除去痛楚,其他的感知都去了何处?

“落儿,在生死之间,能够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那是娘亲留给他的叮嘱。他想,既然在濒死时能将千里外的折翼唤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那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呢?

沐天落决定不再逃避,尝试在无边无际的汪洋中细细品尝痛楚,找回隐藏在剧痛下的其他感知。例如,双眼因为长久睁开的疲倦,四肢因为许久未动的麻木,咽喉因为赤焰灼烧导致的干渴,潜伏体内的寒息带来的战栗,还有折翼温暖的拥抱,滴落在面颊上的热泪……除了依然看不见听不到发不出声音,那些被剧痛掩盖的感知慢慢回到沐天落的身躯上。他轻轻闭上双眼,缓缓移动麻木的双臂,将折翼紧紧拥住。

折翼回抱着沐天落,眼泪涌得更快,“天落,这是你的琴。”折翼推着他的手放到木琴上。

沐天落暗叹,诸多感知都找回来了,除了这一双手仍然僵硬,十指难以屈伸,天罡之气依然在那里肆虐,时时刻刻都在撕筋裂骨,固执地一次又一次释放决绝的杀意。

沐天落想了想,灵识探入木琴将那片星空引至双手,浩淼的星海团成一颗银光璀璨的星球。他翻覆掌心,星空之阵映照在木琴上,木琴溢出紫色光雾,待光雾散去,一枚拇指大小的黑色石琴落在掌心。他心念微动,星空之阵变幻,黑石赫然变成一支黑玉长笛。

“折翼,你看!这样是不是比木琴更加方便?”接着,灵识从木琴取出一套崭新的衣衫。

折翼接过长笛,等沐天落笨手笨脚地把衣衫穿好,把长笛插在他的腰间,抬头看向石洞顶端,“天落,我带你出去吧。”

沐天落扶着折翼慢慢站起身,悠悠说道:“我们在天石里面待了两天,外面已经过去了两百日,先生怕是要担忧了。不过啊,什么都瞒不过先生。折翼,你猜我们现在会是在什么地方?”

折翼随口言道:“天石坠入潜龙天涧,肯定会被潮水冲到天涧的尽头……”他突然轻啸一声,“那岂不是从山壁缝隙掉到熔浆里面去了?你先等等,我出去看看。”

折翼化作一道赤光冲向石洞顶部,当即消失。随着折翼的离去,仿佛将天石内所有的温度都带走了,沐天落如堕冰窖,冷得浑身战栗,好像再次回到无尽的梦魇中……

兰月初一黎明,宁漠郡西界。

曦和山,是世间气温最高的地方,一年仅有一季,几乎天天都是炎夏。连绵群山遍布熔岩焰浆,时有岩焰涌出山体,喷薄如同火龙。数十座山峰高耸直入云端,山顶却是常年冰雪覆盖。半山以下青翠树林郁郁葱葱,瓜果遍野。及至山脚近百丈高的山壁,炙热赤红,片草不生。山谷深处荡漾着一面碧波,名谓玉魄湖,湖水清澈,温如茶汤,蒸腾的水汽仿若仙境。

在曦和山最炽热的地方,有一条数丈宽的熔岩隧道,沿着隧道往里面行走约百丈,有一个方圆百丈的熔浆湖泊,赤红的熔浆不断地翻滚,吞吐着狂暴灼热的气息。

在赤红的熔浆湖泊当中,漂浮着一枚小小的白色圆石,随着狂暴的熔浆上下翻滚。忽然一道赤光划过,一身火焰的折翼落在湖畔。数息过后,只见沐天落靠在折翼的肩头。

炽烈的气息瞬间将沐天落包围,驱走了透骨之寒。他以灵识代目,将四周细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召出灵狐,示意折翼:“你跟灵狐一起回悬镜崖去见先生罢,我就在这里驱除寒毒。”

折翼哪里舍得离开?灵狐跃到他的肩头轻跺四足,催促他急速离去。

瞬息间,折翼回到悬镜崖,径直落在观星台上,灵狐推开石屋的门,看到岚先生斜靠在石制的矮案旁。

岚先生一见灵狐禁不住舒展眉宇,看着灵狐依然湛蓝清澈的双眸,欣慰地叹道:“天落,看到你回来真好!”

灵狐无声言道:“先生,弟子让您失望了。”

“你能回来,为师怎么会失望呢?只是,为师心中不忍……”

灵狐将沐天落身处之地描述过后,问道:“先生,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宁漠郡西界的曦和山,山腹魇焰,温高千度,人迹罕至。你现在疗伤的地方人称隐乌道,炽息最旺,的确非常适合驱除寒毒。”

灵狐将双手上的伤示意给岚先生,问道:“先生,此伤如何治愈?”

岚先生暗暗叹息,沉吟片刻后说道:“天罡之气最为刚猛狂暴,桀骜不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要想手伤痊愈,必须先臣服这道天罡之气。”

灵狐联想到神器的战魂,又问:“难道天罡之气如战魂一般?”

“大同小异。北斗星阵不在二十八星宿之列,远在极北天际,与北极五星遥望。如果按照星位来论,北极五星是君,北斗星阵是臣。既然你已经收服了二十八星宿,想来应有办法臣服北斗星阵。”

灵狐暂且把天罡之气摆到一边,将幻象中看到的海中四岛一一列出,问道:“海外岛屿虚无缥缈,那是何处?”

“这是北冥魔海中的四岛,是妖王的居所。从北冥之境东行至陆地尽头的沁泪海崖,便是北冥魔海的大门。魔海从无船只通行,亦无鸟禽飞渡,海水暗黑,更无游鱼,充满魔息。海岛的确切方位是妖族的隐秘。”

灵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到岚先生问道:“天落,经此暮宗山一劫,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否值得去拯救?”

灵狐答道:“这个世界从来不需要谁去拯救,弟子只需自救即可。”

岚先生不由欣慰地点头微笑,“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灵狐将他的计划示意给岚先生,“还请先生帮弟子说服悟先生。”

岚先生暗暗震惊,问道:“你确定要如此行事?”

灵狐坚定果断地点头,“先生,您不觉得这样更为有趣吗?悟先生如果推脱,您不妨告诉他,他尚欠弟子一个人情。”

听及此言,岚先生开怀笑道:“没错!此事,公子悟理应助你。天落,你且在曦和山安心驱除寒毒,为师让公子悟在一个月后去邻近曦和山的憩霞镇寻你。”

灵狐将身躯微微伏低,说道:“请先生放心,弟子不会再让您失望了。”而后,灵狐的身形消散遁入虚无。

下一章将重新回到烈如秋的视角。

当然,可可爱爱的话痨秋回来啦~~~

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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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流光封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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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