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柄灭灵戟,幽暗的眉月双戈瞬间变了颜色,左侧赤红炽热,霹雳雷火自上方倾泻而下,右侧青光凛冽,千年寒息将溪流凝结成冰。
本是极端矛盾的雷火与寒冰,在这里却没有丝毫相抵减弱,反而彼此比拼争强,呼啸着冲向沐天落与齐予安。
灵狐周身星芒闪耀,散下北斗星图,在被神戟切割的空间中穿行,躲避火焰与冰凌,齐予安亦步亦趋,以天罡之气为盾,御斧迎向神戟。
奈何一把普通的银斧,无法抵抗寒芯玄铁打造的灭灵神戟,浑厚的星辉尚未相触,已将银斧激得呜鸣不止,震得齐予安的双手筋骨欲裂。更不用说铺天盖地的雷火,如同烈焰漫天焚尽万物,以及无处不在的寒息,好似无常勾魂一般寂灭生灵。
沐天落反复推算山腹内的五行阵终究未果,暗叹一声睁开双眼,只好先行对付眼前的危情。眼见雷火寒冰在这方天地横行,恰如《将之器》神器卷中的描述,寒芯玄铁经过匠人引天雷地火锻造锤打最终成戟,同时孪生冰火双魂。本是相敌相克的冰与火,在灭灵戟内同生共处,战意不相上下,皆是桀骜不驯,争强好斗,唯有同时战胜双魂方能将其降服。
沐天落从木琴的暗盒唤出残魂,令其重新回到神矛体内,将残魂神矛掷向半空,双手拨弦。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寒息与雷火相争,夹杂着虚宿星阵独有的鬼泣声。同时,他对齐予安说道:“我让灵狐助你先与他的寒冰阵周旋,我来试试破阵。”
宁忆绝听到沐天落的话,嗤笑道:“你且试试看,如何破得了本王的双魂星阵!”一边说着,一边将灭灵戟的星辉催得更急,神戟的矛尖将四周的石壁切割剥落,碎石被凶猛的气息冲击得漫天飞滚,碰到雷火瞬间融化,遇到寒冰则粉碎成尘。
灵狐与齐予安在井宿星阵中闪躲寒冰相袭,举步维艰。点点寒霜攀上齐予安的衣衫,脚步渐渐变得迟缓,银斧同样也染上一层冰霜,星辉被寒息纠缠,显得越来越黯淡。此刻的齐予安第一次感知到杀意,宁郡王对他丝毫没有手软。
另一边,残魂神矛虽有鬼泣与寒息,却无星阵相持,与雷火相争已落于颓势。
沐天落分出一缕灵识探入灭灵戟的双戈,旁观这对桀骜狂野的战魂。冰火双魂只专注于战斗,彼此比拼着战意,对来客全然不顾。他暗暗琢磨:如何才能收了这对孪生的战魂。
宁忆绝听说抚琴的少年擅长破阵,甚至在须臾间就能将对手的星阵心法学去,并能当场效仿。因此,为速战速决,他将星辉燃至最甚,灭灵神戟一击之下竟将齐予安挑飞,重重地撞到石壁上。齐予安顿时口喷鲜血,气息紊乱,北斗星阵随即消散,同时残魂矛被震开扎入石壁,呜鸣不止。
沐天落情急之下,琴意突变,一分为三,一面自成北斗星域让灵狐护住齐予安,一面用虚宿阵的泣声与寒息护住自己,最后那一道琴音,竟然飘出一分摄魂之意。
这摄魂琴音,沐天落本是犹豫再三。一方面,他知道摄魂术若无法阵相助,不可能摄魂夺魄,更何况是战魂,就算是有法阵也只能让战神稍稍分心。另一方面,众所周知摄魂术乃是妖族的惯用伎俩,一向被世人认作邪魔外道。
眼见齐予安的北斗星阵被破,残魂神矛不敌,值此危急时刻,沐天落只得放下顾虑,一分摄魂夺魄的琴意被灵识引入灭灵戟体内,果然让冰火战魂怔了一怔,灵识立即捕捉到这对战魂。沐天落心念一动,将双魂引入天启石。谁都不可能料到,沐天落竟是以天石之力困住战魂。在那里的一息时间,外界已过去百息,他打算待面前的危情过去再来降服战魂。
仅此一声摄魂之音尚未荡开,沐天落急转琴音,只见飓风骤起,被灭灵神戟剥落的碎石聚集在飓风中,仿佛一条狂龙席卷天地。没有战魂的灭灵神戟失去斗志威力大减,被飓风卷过,从宁忆绝的手中飞出,落在沐天落身前,当即消失了踪影。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宁忆绝还是听到了那声摄魂的琴音,本想摄魂术不可能夺去冰火双魂,然而事实让他震惊,灭灵神戟双魂皆失。惊怒之下,他胸腹间的命星骤亮,双手拍出星辉,井宿星阵再现,虽无雷火与寒冰,星辉交错间依然将空间片片切割,教人如堕虚幻之境,杀意无处不在。
沐天落召回扎在石壁上的残魂神矛,鬼泣声与寒息再起,同时灵狐借着北斗星辉与宁忆绝的星阵周旋。与此同时,他将灵识探入木琴的暗盒,将冰火双魂由天启石引出,放逐在木琴内的天地间,灵识点燃星辉将黑暗的天地照亮,如同浩瀚无边的星海。
冰火双魂先是困在狭窄的天石,现在淹没于无边无尽的星海,一时间怒火滔天,战意高涨。星海中,雷火霹雳闪耀,寒冰铺天盖地。然而,沐天落的灵识是这方天地的主人,星辉无处不在,冰火双魂的狂暴战意在浩瀚如海的星辉里如同萤火之光,几近湮灭。几番挣扎终是无望,一对战魂不得向天威臣服。
沐天落将冰火双魂还至灭灵戟,从木琴中取出掷向半空,雷火与寒冰再现,这一次却是扑向宁忆绝,加上残魂矛在一旁助威,竟将井宿星阵斩开一条通道,神戟与神矛双双飞至,把宁忆绝逼到石壁无处可退,一对神器啸鸣不止,战意高昂。
齐予安刚刚缓过气来,眼见此景,不由震惊地看向沐天落,低声问道:“你又夺了他的灭灵戟?”
沐天落未及回答,感知到通道内多了几个陌生的气息,于是收回灭灵戟和残魂矛,说道:“有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通道内走出三个人,皆是一身灰绿色的衣衫,头扎十余条发辫,面戴神态诡异的木雕面首。这三人对山腹内的剑拔弩张仿佛视而不见,一言不发地跃过溪流,默默地站在溪流尽头的石阶旁。
宁忆绝见这三人的木雕面首,目光一凛,冲着沐天落喝道:“你竟然把孤烟族的妖人也唤来了!”
原来,这三人正是孤烟族的熔炩、烛炫及烜炽,是依照陌青啸的计划来到此处。听到宁忆绝的喝声,孤烟族人同时抬手结印,溪流中的水瞬间蒸腾,幻化成缭绕的黑烟,恰似一张黑幕将宁忆绝隔在对岸。
齐予安走到沐天落身边,望着黑烟以及满面怒容的宁忆绝,问道:“天弃,这些人是谁?他们要干什么?”
沐天落暗想:又是陌青啸所谓的诚意,时机拿捏得真准!他有点无奈地说道:“这是孤烟族特有的毒阵,万物皆可化烟,烟中隐含幻毒,若是沾染毒烟,会梦魇缠身,失去心智而狂。此刻你我无路可退,孤烟族这是要逼迫我们进入五行阵当中去。”
正言语间,听到通道远端传来一声呵斥:“逆子!你还不出来领死!”
齐予安听得心头大震,心想完蛋!偏偏穷途末路的时候他来了……
沐天落低声说道:“齐公子,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就随我一同去闯一闯五行毒阵罢,反正眼下也没有别的路可去了。”
齐予安瞟了一眼黑烟对面隐隐出现的身影,果断地转身跟上沐天落,走进其中一个通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内未行几步,眼前突现一片赤光,刺得双眼生痛无法直视。待适应了光芒,仔细看去,竟然是一片烧得正旺的火海。
且说齐自诺一行人进入山腹后,却见齐予安身形一闪,进入了山壁的密道。同时,孤烟族的三个人双手结印一变,黑色的毒烟朝着溪流对岸的众人飘了过去,而后分别跃入三个密道逃之夭夭。
眼见飘摇的毒烟欺身,齐自诺召出玄铁短斧,以天罡之气御斧划出一张银色的光网,毒烟很快就在光网间消弭。
宁忆绝瞪着匆匆赶至的齐自诺一行人,怒斥道:“令郎这是要将一条道走到黑了吧!”
齐自诺忧心忡忡地瞧着对面的五个密道入口,紧锁双眉沉吟不语。
身旁的齐洤低声问道:“王爷,追还不追?”
明风寒小声提醒道:“这个密道里面布有五行阵,形同迷宫,若无指引,恐怕会迷失在阵内。”
“区区一个五行阵,莫非齐王害怕了?”只听身后一句厉声质问,原来是晏智成等人领着十八名玄骠甲兵到来,后面隐约还跟着不少束甲人影。
齐自诺冷冷地睃了一眼晏智成,不紧不慢地说道:“晏王若是无所畏惧,不妨先去探探路。”
静悄悄的五个密道入口似乎没有任何危险,感知不到气息波动,正踌躇间,十八名素鸢冑兵匆匆赶到。
宁忆绝的暴脾气再也压不住,对他的将士喝道:“纵是龙潭虎穴,本王也要去闯一闯!”
站在一旁的晏桦看向晏智成,说道:“到了这个时候,如果由着那人从密道走脱,神矛再想追回恐怕难上加难。末将本是死罪,就让末将前去探路吧。”
于是晏桦带了得力的下属从沐天落二人消失的密道进入,宁忆绝领着手下分别走进孤烟族人逃匿的密道。数十人消失在密道内,顿时悄无声息。
齐自诺看向身旁的云风破,只见他暗暗地点了点头,示意云风隐已经隐匿身形跟上去了。
沐天落与齐予安被火海拦住去路,转身回头,身后同样燃起了赤焰。
齐予安问道:“这是真的火焰还是幻觉?山腹深处阴冷潮湿,怎么会有熊熊烈火?”
沐天落解释道:“五行阵中,金木水火土皆为真,相生而成,又因相克而不至失控,眼前的火海确是真的火焰。”
齐予安又问:“既然相生相克,把水引来岂不是很容易就能破阵吗?”
沐天落摇头,“要是如此容易还能称作法阵吗?火阵必有木与土两阵相持,如若引水淹之,水能生木,木又生火,如此一来火阵源源不绝。火能生土,土却克水,故而火阵在土阵的协助下有可能凌驾于水。”
“照你这么说,那相克之说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辅佐毕竟只是添柴加木,如果水阵足够强大,釜底抽薪就能破阵。”
“你有把握?”
“没有。”沐天落盘膝而坐,轻抚琴弦,说道:“看此刻情形,尚未出现毒阵,这是个机会。既然来闯阵,姑且试一试罢。你且小心提防,一旦火海消失,你立即以气御斧相挡。”
齐予安不解地问道:“挡什么?”
“如果破阵失败,我猜测紧接着会出现木阵。”
齐予安点了点头,双手执斧严阵以待。
沐天落奏响《潜龙吟》,将灵识探向潜龙峪内坠落涧底的溪流,琴意随之而至,一条水龙在涧底徜徉,将急速坠落的气息吸纳至体内,随即条条溪流尾随水龙直冲而上,宛如潜龙出海。沐天落将琴意一转,水龙携挟着滔天巨浪奔向赤焰火海。
熊熊烈火瞬间熄灭,化作一缕青烟。青烟尚在飘摇,忽听凄厉的啸声自四面八方而来。琴音急变,水龙幻化成无数飞刀,阵如飓风指向啸声。
齐予安未敢分心,以天罡之气御斧挥出银色的光网,挡住呼啸而来的物件,细看却是无数木制的短矛,速急矛尖,来势汹汹。银斧将短矛悉数斩断,琴意幻化的飓风快刀阵亦把远处的短矛切得粉碎。待啸声退去,眼前却是一片密林,再看身后赤焰消失,同样是一片幽暗,树木粗壮参天,仿佛无边无尽。
沐天落无奈地说道:“这大概就是木阵了。”
齐予安张望四周密密的树木,说道:“难道密林没有尽头吗?”
“密林中无星辰指路,方向难辨,走得再远恐怕也是原地徘徊。”
齐予安想了想,说道:“既然过了火阵,剩余的四阵再逐一破解,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沐天落此刻也没有什么更好办法,“那就试一试罢。你的北斗星阵加上银斧应能破解此阵。木阵过后应该是水阵,密林一旦消失,你要马上敛去北斗星阵。”
话音刚落,灵狐出现在齐予安的肩头,闪着星芒跃至半空。齐予安已是轻车熟路,执斧跟随灵狐,北斗星阵在密林间落下,银斧在粗壮的树木间旋转飞斩,北斗星辉很快就将密林湮没。
这时琴音突起,却是土阵属性的御风箭阵,万千气箭随风而行,箭头直指密林消失的方向。
果然,密林湮没后滔天巨浪如海啸一般席卷过来。气箭化作飓风,风随龙行,龙威震天,将巨浪逼得一退再退直至消失殆尽。
未有片刻停歇,只见凭空出现无数利刃气势汹汹地飞来,甚至连脚下亦有利刃破土而出。
沐天落召来灭灵神戟,霹雳雷火铺天盖地砸向飞驰的利刃,千年寒冰将破地而出的利刃冻成粉末。
粉末忽然无风自扬,一时间走石飞沙无处不在,遮蔽视线,誓要湮灭天地万物。
沐天落收回灭灵神戟,召出残魂神予,琴音再起,泣声与寒息四下蔓延,他同时提醒道:“你用北斗七星护住自己,这是最后一个土阵。”
齐予安用银斧划出北斗七星,以天罡之气为盾,屏蔽泣声与寒息,以及漫天遍地的沙石。残魂神矛战意盎然,将飞沙凝结成冰。只听琴音铮鸣,声浪所至,已凝结成冰块的沙石顿成齑粉。
齐予安满怀希望地盯着前方,本以为会看到青山绿水,抑或朗朗青天,然而赤光再现,此一次却是烈焰熔浆,缓缓向他二人涌过来。
沐天落无奈地说道:“看来,你我仍在五行阵当中。”
瞧着渐渐临近的熔焰,沐天落再引涧底溪水,水与焰相遇瞬间蒸腾。而后利竹扑面,待二人斩落利竹,身处静谧无边的幽暗竹林中。
沐天落说道:“此处暂无险情,不妨先停在这里,让我想想如何能破阵罢。”于是,他们在竹林间寻得一方平整处席地而坐。
宁忆绝与晏桦分别进入不同的密道,所遇遭遇大致相似,五阵云属不绝,连绵反复。
此时,陌青啸与公平先生正在山巅旁观,对密道内的情形了如指掌。见沐天落困在五行阵内,陌青啸心有不甘地说道:“先生,不如趁机杀了此人,天石圣物唾手可得,何必再费周折。”
公平先生却轻笑一声,言道:“有的人活着,远远比死了有用。既然杀他已是易如反掌,何不留着他的性命好好利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