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傍晚,灵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洞,站在木琴上,蓝莹莹的双眼警惕地盯着齐予安身旁的云风隐,双眸星辉流动,眼神充满了寒意与漠视。而沐天落仍在熟睡,没有丝毫动静。
云风隐心里面莫名生出几分不安,抬眼看到灵狐正盯着自己,不禁一惊,附在齐予安的耳畔低声问道:“他熟睡的时候也能召出灵体吗?”
齐予安想了想,回道:“据我观察,他的灵体和本人差别挺大的,就好像是心性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大概灵狐更加警觉,毕竟你在这里。”
云风隐被灵狐的双眼盯得身上生寒,只得低下头,说道:“灵族的灵体是由魂魄幻化而来的,所以灵体才是他原本的秉性吧。”
齐予安瞧着灵狐傲然疏离的模样,若有所思地说道:“灵狐给人总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就连折翼都要听命于他……”
“折翼是谁?”
齐予安自知失言,摇了摇头,改了话题问道:“小隐,你了解灵族吗?明先生有没有提起过?”
云风隐点头说道:“先生曾在暗地里收下一个灵族的后人为徒,赐名为‘舞’,就是我的三师妹云风舞,外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世。她修行御风堂心法极有悟性,时常得到先生的夸赞,说她点亮命星指日可待,很快就可以晋入无相境界了。她的灵体是赤色灵鸢,数息间离开本体能达数百丈,先生说,这已是灵族相同境界的翘楚了。”
齐予安瞟了一眼灵狐,又问:“她的灵鸢也是这样透明虚幻的吗?”
“不是这样的,三师妹的灵鸢与真正的鸢鸟并无二异,只是通体赤红,绝无可能破碎消失。三师妹曾经与我提起过,灵鸢若死,本体亦亡。而他的这个灵狐……古怪至极,闻所未闻。”
听了这话,齐予安心情复杂,喃喃自语:“当真只能数百丈的距离吗?”
云风隐瞥了一眼齐予安,“是的,以他此时的修为境界,灵狐绝对出不了暮宗山。”
齐予安琢磨再三,说道:“或许因为灵狐不是实体?”
云风隐冷哼一声,“不管虚幻与否,那都是他的魂魄。人的三魂七魄若是离开本体太过远久,岂不是魂飞魄散?”
齐予安无言以对,提起手中酒囊欲饮,发现已是空空如也。
这时,灵狐的双眸星芒愈发闪亮,令云风隐的身上的寒意更重,她站起身轻声言道:“他大概要醒了,我还是离开为好。”
“没必要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沐天落嘟囔着:“她要走就让她走吧,她太吵了。”
齐予安与云风隐均是一惊,齐齐看向沐天落,见他仍是闭着双眼,一副欲睡未醒的模样。
云风隐冲着齐予安点了点头,闪出了山洞。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沐天落悠悠地睁开双眼,起身盘膝而坐,而后灵狐跃向洞口消失在藤蔓间。
齐予安问道:“你要灵狐去哪里?”
沐天落懒洋洋地说道:“你不饿吗?我让灵狐悄悄去抓几条鱼来。”
齐予安捏着手中空空的酒囊,心念一动,笑嘻嘻地说道:“不如,你让灵狐去古藤镇弄几块羊骨来吧!”
沐天落有点惊讶,“你让灵狐去偷东西?”
齐予安不以为然地答道:“行走江湖,不拘小节嘛!”
沐天落却冷冷言道:“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更何况是窃取之物。”话音刚落,灵狐叼着数条肥鱼跃入洞内,与沐天落四目相对,凝视片刻后,沐天落瞥了一眼齐予安,暗叹一声,不想言语。他从木琴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将鱼鳞去尽,左右看了看,拈了个诀将鱼儿弄得干干净净,接着拿出残魂矛,把鱼儿串在矛尖支在炭火上。
齐予安见他竟然用神矛烤鱼,忍不住叹道:“这可是神器啊!你就拿来这么糟蹋?”
沐天落不冷不淡地说道:“不然呢?这里又没有干净的枝条。”
齐予安尴尬地笑了笑,“你这个样子要是被晏桦看到了,他肯定会被你气死。”
“他没看到也被气得差不多了。”
齐予安想到正事,问道:“他丢了神矛,为什么没有追过来?”
“他中了我的凝魂箭。”
“啊?”齐予安一惊,有些担心地说道:“那妖族……”
沐天落淡淡言道:“飞刀门有三个弟子在场,总能保护好他的吧。”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事,问道:“御风堂还有谁精通凝魂箭?”
齐予安想了想,答道:“据说凝魂箭只传当代的大弟子,其他人均不得偷习。所以,目前御风堂应该只有小隐修习。怎么了?”
“她所修习的凝魂箭并不正宗,不知被她的哪位师祖改过,气息过于张扬,很难击中对手。不过,你仍旧要格外小心。”
“小隐是我父王收养的孤儿,自襁褓时就在王府,直至八岁才拜师御风堂。她与我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她不可能对我心生歹意。”
“如你所说便好。”沐天落想了想,又道:“再说一件让你高兴的事情吧!我大概已经想出办法,如何取出断念神斧。”
齐予安果然眉宇舒展,“你打算怎么取?”
“等以后有机会去了你家宗祠再说吧。鱼烤好了,你吃不吃?”
齐予安接过烤鱼,说道:“待到天明,你就跟我回圣都去吧,让我看看你如何取出神斧,行不?”
“他们将我看作杀害堂主与总将的元凶,我如何能去圣都?除去天石,神矛亦在我这里,恐怕不等天明,你父亲就会赶来暮宗山。晏郡王肯定今夜便至,与晏桦会合。还有西面的宁郡王,应该早就到了,这个时候正在四处寻我。所以,”沐天落瞅着被一席话怔住的齐予安,接着说道:“明日天一亮,你就跟随你的父亲回圣都去吧!这一次,他们应该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了。”
齐予安问道:“那你呢?你去哪里?”
“说实话,除了悬镜崖,于我来说没有安全的地方。不过,我不是说了很多次要去阆丘吗?”接着,他以灵识在齐予安的脑海中说道:“方才,我在山洞中探了探,发现一条通道。通道在前面不远处向四面延伸,在山腹内四通八达,上至山巅,下抵涧底,曲曲折折,应该可以走出暮宗山。明天,我就从这个通道离开。”
听了这一番话,齐予安有些高兴,说道:“既然如此,明天我与你一起离开。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准再提要我独自回圣都的事。”
翌日黎明,沐天落背着木琴,手执残魂矛,挑开石壁上一处密密的藤蔓,果然有一个狭窄的通道,灵狐首先跃入黑暗的通道,身上的星芒将通道照亮,可见通道仅有一人宽,蜿蜒曲折,石壁青苔遍布,地面还算平整。
沐天落与齐予安依次进入通道行进数十丈,前面突然开阔,一条小溪从面前流过,左侧路断,溪水径直往下坠落。溪流旁,有人工凿出的石阶蜿蜒向下。溪流对岸是一片山体石壁,可见五个通道入口。
沐天落散开灵识沿着石阶探下去,数千丈之外是潜龙天涧的底部,无数大小不一的飞瀑汇集成涧底暗河,前日大潮过后,此时的河水潺潺。他跃过小溪来到石壁前,看到石壁上刻着各种符号,皆是妖族的古文字。
联想到天启石内壁画的内容,沐天落猜测这就是妖族先祖寻觅天石时开辟的密道。
齐予安跟过来,看到石壁上的雕刻,问道:“这里居然是人工开凿的,这些符号说的是什么意思?”
沐天落解释道:“上面说,五个通道分属五个部落,也就是现在的西钟、落木、云泽、孤烟以及伊墨五个北冥分支。密道内暗含五行阵,若非本族子民,误入密道则会启动五行阵。”
齐予安又问:“它所指的五行阵是指什么?”
沐天落想了想,说道:“普通的五行阵,利用相生相克可攻可守,变幻繁复,但是亦有破解之法。然而妖族的五行阵,想必会将各种毒阵叠加在里面。”
齐予安不由得有些丧气,“这么说来,从密道离开是行不通了吧?”
待宁忆绝及雨怒赶到暮宗山潜龙峪时,已至傍晚,山中阴云积聚,天色暗沉。素鸢将他二人径直带到冻梓林外,见到刚刚收到圣令的晏桦与风寻及霜断。
众人互相拱手揖礼之后,晏桦将圣令递给宁忆绝。看罢圣令,宁忆绝问道:“听说,此子伤势颇重,应该走不远,这会儿肯定藏在某处疗伤。既然他擅长以琴音疗伤,你们是否注意到山中出现琴意?”
风寻摇着头答道:“那少年心机颇深,应该不会贸然动用琴意暴露自己的行踪。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曾留意到,御风堂弟子云风隐也在,与云泽族交手,她便消失了身形。我猜想她大概是隐匿在暗中尾随那二人。只是不知道如何联络到她。”
宁忆绝将圣令交还晏桦,说道:“西出暮宗山,仅潜龙峪一条悬空官道,我已令十八素鸢胄将士严守西行的隘口。此刻天色暗沉,搜山再无意义。御风堂是否还有其他弟子在暮宗山?”
风寻答道:“云风破在冷杉林向圣都传信之后,就守在那里。冷杉林官道是东出暮宗山的唯一出路,若有异动,他会以雨燕传信。”
宁忆绝说道:“我料齐王、晏王不久就会赶到。如此,你们不妨就在这里等候。我先去附近看看。”说罢,他手执灭灵戟跨上素鸢离去。
临近午夜,晏智成与晏枫骑着玄骠马进入暮宗山,沿官道来到冻梓林。
晏桦远远望见疾驰而来的晏智成,当即双膝跪地以额抵地,说道:“王爷,失了残魂神矛,晏桦当领死罪。”
晏智成的脸色凝成冰霜,沉声说道:“你先起来回话。你可清楚,残魂矛是否已被夺去战魂?”
晏桦并未起身,而是将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神矛确是先被夺走战魂才脱手的。妖人施展了摄魂妖术,我却未及提防。”
晏智成紧锁双眉,过了数十息,低声说道:“我得到消息,齐王在圣都已经丢了断念神斧。”
一句话惊得晏桦及飞刀门的三个弟子面色发白。霜断急切地说道:“父亲,提起四大神器,都说最不可能被劫走的应该就是断念。神斧被齐家先祖放入他家的宗祠已逾百年,据说只有每年祭祖的时候,齐家嫡亲后人才能近观。那是怎么可能丢失的?”
晏智成摇头,语气沉重地说道:“具体的不太清楚,只知道圣帝亲自去看过了。如今四大神器已失一半,妖族野心昭然。”
霜断又道:“父亲,两个时辰前宁郡王带着灭灵戟来到这里,后来他独自离开不知去了何处,他会不会误入妖族的陷阱?”
晏智成有些惊讶,“独自离去?”
“是的,父亲。我猜他是急于找到妖人,追回神矛。可是,灭灵戟……”
晏智成摆了摆手,“灭灵戟的战魂与众不同,摄魂术应该没有那个能力。”他顿了顿,又言:“等齐自诺到了暮宗山,我倒要看一看,他对自个儿的宝贝儿子有什么说法!圣令中说的是不惜代价,你们要是再遇见那两个人,不必对齐予安心慈手软。”
翌日黎明将至,齐自诺与明风寒及齐洤乘着赤隼飞抵冷杉林,不料在云风破的身旁看到了一身玄衣的幻云先生。
齐自诺蹙了蹙眉头,从赤隼跃下,走向前说道:“天色未明,阁下便在此处,想必是特意等候齐某的吧?”
幻云先生轻笑一声,说道:“我曾答应过你,用神斧换令郎一命,既然我已经得到了断念斧,当然不会食言。”
“此刻,他有何生命之虞?”
“圣帝下了诛杀令,如果令郎执意挡在那个少年的前面,依着宁忆绝与晏智成两个人的脾气,你觉得他们还会手下留情吗?更何况晏智成失了残魂矛,恐怕怒火已经烧到令郎的身上。暮宗山里面还有妖族,他们更加没有理由放过令郎。”
齐自诺在心底自然是对齐予安怒到了极点,表面上还得周旋,于是回道:“逆子罪责滔天,本是不可饶恕。若是完成圣命拿回神器,纵使我儿殒命于此也在所不惜。”
幻云先生却笑言:“只怕是令郎白白丢了性命,也杀不了那个少年。你若是再多犹豫一刻,大概他已经把灭灵戟都弄到手了。妖族为了天石圣物,暗中助他一路向北,当然他们不会保护令郎的。”
齐自诺反问道:“阁下如此费心,又是为何?”
幻云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昨日午时给你的信,应该收到了吧?那是我的诚意。接下来,你如果能够依照我的安排,不仅可以救回令郎的性命,说不定他还能因此立得首功,得到圣帝的嘉奖。”
齐自诺这才明白密信是幻云先生的手笔,“不知阁下有何妙计?”
幻云先生从袖袋中取出一件银光闪闪的织物放在掌中,说道:“此乃玉蝉衣,寒蝉之翅加入银丝织就,能屏蔽气息,隐匿身形,与御风堂的隐匿术异曲同工。今夜正子时刻,你设法让令郎穿上这件玉蝉衣,到潜龙峪口南侧的山顶。而后,便能如你所愿。”
齐自诺接过轻若无物的玉蝉衣,说道:“此刻我都不知道他在何处,如何将此物交给他?”
幻云先生却笑道:“你应该感谢明风斩有一个得意门生。”
听及此言,齐自诺瞥了一眼云风破。云风破即刻会意,急召雨燕,将印有御风堂特殊信印的白绢绑在雨燕右腿,并令其急速飞去。
幻云先生说道:“其他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只此一次机会,是否救得了令郎的性命,全看你能否按时将他带到山顶了。”言罢转身翩然离去。
齐自诺等幻云先生消失在视野,转过身看向云风破,问道:“那二人现在何处?”
云风破低声回道:“回王爷,他们在古藤镇。”
昨夜,宁忆绝乘着素鸢在潜龙峪上空搜寻了大半个时辰,一无所获,便与守在西行隘口的素鸢胄将士会合。待到黎明即至,眼见雨燕在暮宗山上空急速划过,宁忆绝立即攀上素鸢尾随雨燕,看到在冻梓林中隐匿了一夜的云风隐。
宁忆绝悄声问道:“你可知那人的去向?”
云风隐一面将回信绑在雨燕腿上,一面点点头,指向百丈外的山壁,轻声言道:“藤蔓遮蔽处有一个山洞,就在一刻钟之前,他们刚刚从山洞里的密道离开了。”
话音刚落,宁忆绝便向那处飞速跃去。
此时,沐天落正全神贯注地以灵识探寻密道内的情形,发现密道中不仅五行阵与各种毒阵相叠,而且奇奇怪怪的机关众多,通道密如蛛网,错综繁复,看似迷宫,没有出路。
沐天落将密道记在识海里,微闭双眼,暗暗推算破解之法。忽然灵狐跃至齐予安的肩头,警惕地看向溪流对岸。
数十息后,宁忆绝出现在视野中,大喝一声:“你们果然在此!速速交还天石与残魂神矛!”
沐天落没有理会,仍是闭眼专注于推演阵法,灵狐跃至面前的平地上,周身星芒亮起,星辉洒落,齐予安会意,横执银斧,说道:“宁伯伯,您何必对我们这般相逼?”
宁忆绝冷哼一声,说道:“圣帝有令,但见此人,不惜代价,就地诛杀。你要是想活命就躲远一些,否则包庇妖人一样是死罪,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保不了你!”
言罢,宁忆绝将灭灵戟挥起,星阵即成,似将此处空间片片切割,霹雳雷火与千年寒息刹那间就占据了此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