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游龙跃深渊

沐天落将灵识落在天启石的符纹,瞬间进入石洞,双脚尚未踏稳,忽觉眼前一暗,一道残影将腹部贯穿。沐天落心知不妙,不顾剧痛当即退出石洞,左手提牢木琴,右手握紧天启石,坠入涧底的惊涛骇浪。

此刻,祥龙涧底正值潮势汹涌,从上游奔袭而来的浪潮直冲涧底尽头的石壁,溅至百丈高,势如吞天,发出天崩地裂的雷鸣。

沐天落自数百丈高处落水,下坠之势直沉水底。他暗呼糟糕,竟然忘了涧底的大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去数个时辰便再次回到这惊天的潮势中。

坠至河底,流速略缓,沐天落将手中的天启石收入木琴的暗盒。他被水流冲至天涧尽头,撞到石壁才停了下来。石壁的底部有无数细小的通道,水流在此反转徘徊,争先恐后从通道奔离。

沐天落敛息屏气背靠石壁,散开灵识探向通道,数十丈之外却是另一个深渊,光滑的石壁垂直向下,仿佛直达地狱尽头,数百丈深的底部是炽热的熔焰,如同恶魔之眼正虎视眈眈地等待着,随时准备吞噬任何一个不请自来的窥探者。他收回灵识再探向水面,却见潮势仍在加剧,未有两三个时辰应该无法平息。

沐天落试图将灵识探至更远处,只因潮势太过凶猛,却连祥龙天涧都出不去。他收回灵识看向腹部,鲜血混着圣光被寒流冲刷,冻得身子已经有些麻木。他从腰带间摸出青竹玉笛,可惜被残魂震裂,玉笛灵气尽散,再也无法将其吹响。

深渊之底,水压如山,腹部的伤虽有圣光相护,潮水冲击仍然血流不止。沐天落不知道还能坚持几息,既不能进入天启石任其随波逐流,只恐落入那恶魔之眼,天石应该无恙,而他与齐予安再难离开;又无法游至水面与惊涛骇浪相搏。

无奈之下,沐天落倚着石壁盘膝而坐,将木琴摆在膝头,灵识探入琴盒,看着悬浮半空的天启石,暗道:世人皆言,若得双石便能改天换地,此时已到穷途末路,手拥两枚天石仍然无计可施。

沐天落看向天启石正面的两个符号,回想《流冥志》所述,符号是“玄世”二字。另一面九个符号,依次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以及始九个字。正中符号微微闪亮,正是“始”字。联想到石洞壁画中,黑石旁的两个符号正是“虚界”二字——原来双石是指玄虚世界吧。

纵使知晓天石之名,如何脱困仍是一筹莫展。沐天落暗想:齐予安见到他骤然离去,再一次独自留在石洞内,恐怕要误会。

想到这里,沐天落轻叹:如果能在天石中保住他的性命亦不枉然,只是不知他能否悟出离开黑石的方法……

他稍作推算,自坠入涧底已有十余息,这一次齐予安又会在多久后离开天石呢?

他看了看腹部的伤口,百无聊赖姑且抚琴疗伤。

水流虽急,琴音无阻,伤口渐渐止住气血,只因敛息屏气过久,气息滞郁,胸腹的剧痛仍是难以消除。忽而,沐天落灵识微动,探向琴盒,只见手执天启石的齐予安正茫然无措地环视四周。

沐天落以灵识轻声唤道:“齐公子。”

听到沐天落的声音,齐予安不由得既喜又怒,恨恨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去了?”

沐天落言道:“灵狐虽然带着天启石离开了密林,但是晏桦以神矛击碎灵狐的身躯,我要是不及时出去,恐怕即刻便会魂飞魄散。”

听罢,齐予安的怒火稍稍平复,再问:“这是什么地方?”

“木琴里面。”沐天落顿了顿,又言:“残魂碎了灵狐,贯穿了我的身体,伤得不轻。此刻,我正以琴音疗伤,因为一曲未了不能停下,故而无法将天石从琴盒中取出,你且在石洞内歇息,待至百息后再出来罢。”

齐予安暗自推算一番,说道:“百息过后,外面岂不是过去三个时辰?”

“正是如此。”

齐予安有些担心,“你需要这么久的时间疗伤吗?是不是伤得很重?要不我陪你一起疗伤吧。”

沐天落心海微澜,犹豫了少顷,掩藏住心绪,说道:“若是无人相扰,我得以静心抚琴,再重的伤亦能治愈,只是多费点时间罢了。你待在一旁甚是无聊,不如在天石里面调息休养,不过百息时间便可出来,岂不更好。”

齐予安想想也对,“那便依你。”

沐天落眼看齐予安展开掌心正欲将意识落在符纹上,忍不住说道:“齐公子,谢谢你。”

“嗯?无端的,又谢我作甚?”

“谢谢你的信任。”

齐予安不以为然地说道:“兄弟之间,本应如此。你且安心疗伤,你我一会儿见。”说完,身形消失,天启石静静地悬浮在空旷的天地间,隐隐发光。

沐天落将天启石从琴盒中取出,心中暗道:齐予安,百息后潮势已退,你定会安然无恙。这一回辜负你的信任,对不起了。

他将天启石塞入腰带,再无他念,回想岚先生曾言,此琴之音天下独尊,既然已是非常此刻,不如试一试。

于是,沐天落将星辉聚于指端,拨响琴弦,一曲《潜龙吟》在深渊激荡。琴意化身巨龙,扶摇直上数百丈,跃出水面,与天崩雷鸣相争,与惊涛骇浪相敌。琴意在浪潮中挣扎,断断续续,巨龙亦是摇摇欲坠。

沐天落在水底因气息凝滞,又遭潮势反噬,琴意实在难以为继。他止住琴弦,灵识再次探入琴盒,仰首望向琴中的苍穹,亿万星光在天幕闪耀,星辉散落其间光华熠熠。他不由感慨:与星空相比,生命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与天地相争实则痴人说梦啊!

“天落,人与天地苍穹并非相争,更非简单地利用,而应相谐相融。所谓修行,是将自己融入天地,因势利导为我所用……”倏然,岚先生的谆谆教导在心海间响起,一语惊醒:为何一定要与怒海狂涛相争?

沐天落收回灵识,再聚星辉于指端拨弄琴弦,琴意再起,巨龙重生,于水底盘旋,顺应水流上下游弋。巨龙身躯摆动自如,与激流共同进退。

而后,游龙逐渐盘旋向上,水流渐急,游龙融入其势,并将流势囤积在身躯里。游龙盘旋至水面,已能在浪潮中游弋自如。雷鸣声在游龙体内穿行,好似疾风穿过,仅仅留下回响,却再也无法撼动游龙分毫。

沐天落任身体在水中浮起,站在游龙之首,灵识落在游龙的双眼,于是游龙有了一对蓝光闪耀的双眸。已经囤积百丈潮水声势的游龙在水面盘旋,越来越快,从上游奔袭而来的河水在天涧尽头碰壁后,被游龙盘旋带动,掀起潮头沿着石壁向上。浪潮融入游龙体内,化身一条水龙向上飞升。

源源不绝的潮水进入祥龙天涧,义无反顾地追随游龙向上攀升,琴意蕴含龙鸣充盈整个天涧,龙行直指天际,穿越幽暗的天渊,如同潜龙出海跃向天际,竟然冲出了祥龙天涧。

沐天落随着游龙一同跃出天涧,落在断桥的一端,他停下琴声,只听龙吟回响,但看巨浪奔腾,不由得心绪激荡。

且说晏桦全力挥舞着神矛一击,眼见灵狐碎裂消散,一枚小巧的白石急速坠落,急速赶至想要将其抓住却是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白石消失在幽暗的深渊。

他手执神矛站断桥边缘俯视天涧,沉思不语。此时,明风斩等三人赶到,云风隐眼见晏桦独自一人站在断桥边,心下慌乱,急忙问道:“晏总将,是否看到齐世子?”

晏桦凝视着深渊,对旁人的问话充耳不闻。

“方才,齐予安确实在这里。”风寻与霜断赶来,云风隐看向这二人,只见他们浑身上下满是血痕,皆为利斧所伤,于是心下略安,问道:“那他人呢?去哪里了?”

风寻摇头说道:“消失了。”

“不可能!!!”云风隐厉声喝道:“无论你们对他是伤还是擒,都必须给一个交代!”

霜断在旁边冷哼一声,说道:“我这就给你一个交代吧!齐予安与妖人暗通,欲图强据天石,施展妖术遁匿了。”

云风隐听了霜断的话,不由一怔。这时,明风斩开口言道:“晏世子,还请细说详情。”

霜断向明风斩简要说了一番冷杉林的遭遇,话语刚落,天涧深处隐有的异样,似有龙吟声起,传至断桥处震得碎石纷纷落下。

众人面面相觑,仅有霜断纳闷地嘟哝道:“难道当今有神龙在世吗?”

一直沉默的晏桦终于开口,凝重地说道:“并非神龙,此处有变,速速远离。”

明风斩凝神俯视天涧,满脸的不可思议,急切说道:“涧底潮水上涌,距此已不足百丈,快走!”

众人迅速奔离断桥,在官道飞奔不及数十步,耳听龙吟高亢激越,穿云裂石之势将周边的山壁震裂,巨石从天而降四下翻滚。

官道不远处,数丈宽的凉溪河水骤然断流,露出崎岖的河床,断桥处山体开裂,裂纹如同蛛网一般急速向四周蔓延,脚下大地战栗,冷杉林由外向内一排排的断裂倾倒。

众人一面躲避飞滚而至的巨石,一面小心避开脚下大地的裂隙,眼见官道已毁,退路亦危,无奈之下,晏桦与明风斩列起星阵将众人护在其间。

数息过后,龙吟自天涧喷薄而出,滔天巨浪形若蛟龙飞天,沐天落站在龙首跃至断桥一端,琴音已止,龙吟未歇,在群山回响,巨浪如同海啸奔向地势更低的一端,摧枯拉朽般吞没了一切。

沐天落在断桥处站稳,望见远处在巨浪中飘摇挣扎的六个人面带惊惧地瞪向他,不由嘴角一弯,将木琴背在身后,向着瑞龙石桥方向离去。

沿官道行至瑞龙石桥,沐天落散开灵识探向远处,除去前方寒桐林深处的陌青啸等三人,再无旁人。于是,他离开官道走近凉溪河,找到一处平坦的沙地,沐浴阳光席地而坐。此时凉溪河渐渐复流,河水清澈徐缓,看上去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水中不见鱼虾的踪影。

寒风在山中穿行,沐天落方觉身子已经湿透,衣衫上的斑斑血迹被潮水冲洗得干干净净。他从腰间取出青竹玉笛,轻轻摩挲那些斑驳的裂痕,心尖一阵抽痛,深深遗憾今晨的《雀舞》笛鸣竟成绝响。可叹那时没有修为,而此时玉笛损毁灵气尽失。

沐天落抚着青竹玉笛坐了许久,直至冬日西沉才抬眼望向苍穹,只见天际西角猩红一片,夕阳似火,彤云如焰,金光描边,蓝天衬底,无穷生机在最后时刻尽情绽放。再探向遥远的星际,星辰璀璨,生命不息,天理规则自循其道,又怎会理会苍穹之下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

沐天落收回目光,从衣衫扯下一角将青竹玉笛包裹后,收进木琴的暗盒。而后,他左右打量木琴,暗自琢磨:既是天石,如何才能将其还原至本来的面貌?方才抚琴引潮动静太大,今后如若再负琴行走世间,确实过于显眼。

正思考着,忽觉远处动静,沐天落起身看去,却见陌青啸从寒桐林中缓缓走出,在数丈外停下脚步,顿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问道:“你确是灵狐族人吗?”

沐天落略略点头,暗自揣摩对方的目的。

陌青啸再问:“那么,你父亲当真是云泽族的萧月泽?”

沐天落反问道:“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你不是言之凿凿吗?此刻为何却来问我?”

“那时只是转述旁人之言,此刻我想亲自确认事实。如果你真是我妖族的子民,就应该随我回到北冥,将天石交由北冥保管。”

沐天落瞅着陌青啸满脸的稚嫩却又认真,言道:“若是我拒绝呢?”

“我妖族向来以强者为尊,你如果想独占天石,除非能傲视群雄。”

“看来条件并不复杂。”沐天落看了看陌青啸的身后,另外两个人仍在寒桐林内,没有任何举动,“那么,你是第一个来向我挑战的吗?”

陌青啸却摇了摇头,说道:“百年前,妖族憾败,无奈隐居北冥,于是制定铁律,族内严禁私斗。”

沐天落颇为意外,问道:“那你此番前来究竟何意?”

陌青啸侃侃言道:“我来此用意有二。其一,你必须保护好天石,若有闪失,妖王定要治你的死罪,纵使天涯海角,我北冥全族会将你追杀到底。其二,你必须在三十天内进入北冥地界,接受我族众人的挑战。若是延迟,将视为背叛,同样是死罪。”

“三十天么……”沐天落暗暗推算一番,问道:“那么在此期间,你们北冥的人应该不会再与我为难了吧?”

“正是如此。更甚者,我们会暗中助你尽早抵达北冥之境。”

沐天落不由暗叹,妖族行事当真是出人意料,口里说的是相助,实则与监视掌控有何区别?当然,这三十天的太平却是非常诱人。于是,他再问道:“公平先生亦是此意?”

陌青啸略略一怔,思考片刻后答道:“公平先生,不是北冥族人。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否认可并不重要。”

沐天落瞅着陌青啸的双眸,问道:“仅凭你一人的只言片语,我怎知是真是假?”

陌青啸回视沐天落,坦然言道:“其实,你现在没有多少选择。人族已经视你为敌,必将派兵遣将围剿暮宗山。你就算侥幸逃离此山,还能去哪里呢?玉灵山的灵族自顾不暇,安能护你周全?”

沐天落不动声色地虚望密林深处,暗思:虽然不知他的话有几分可信,但是无论如何他的目标很明确,无非是天石。

陌青啸见他沉思不语,又说道:“今明两日,北冥会向你呈上最大的诚意,此后你再做决断也不迟。”言罢,拱手示礼转身离去。

沐天落目送陌青啸的身影消失在寒桐林,心中不由冷嗤:同样是为了夺取天石,一方是杀,一方是助,当真是教人意外。那么,就不妨看一看北冥所谓的“诚意”罢。

眼见天色渐渐暗沉,沐天落依旧在河畔沙石席地而坐。他将天启石从腰间取出放在琴额,双手轻抚丝弦,清脆的琴音在山间河面悠扬回响。

一曲终了,恰好齐予安手执银斧出现在身侧,沐天落十分随意地问道:“你饿了吗?”

齐予安上下左右仔细地将沐天落打量一番,见他衣衫洁净如新,面色如常,气息平稳,全无重伤初愈的模样,不由放心地笑道:“看到你没事就好!”随即,他环顾四周,见凉溪河水潺潺而流,方圆数百丈却无遮无挡,“你怎么敢在如此空旷的地方抚琴?不怕有人找过来吗?”

沐天落却道:“若是有人来此,不是正好满足你打架的愿望吗?”

“还是算了吧。”齐予安心有余悸地摇头叹道:“单单是一个晏桦都打不过,要是再来一个明先生……啧啧。”

沐天落暗笑不语,看向河水渐有鱼虾复游,便召出灵狐跃入水中,不一会儿的工夫,岸边已有十余条肥鱼跳跃挣扎。沐天落从琴盒中取出炭条火折引燃炭火,拾取若干枝条在河水中漂洗干净,再将去鳞洗净的肥鱼串在枝条上,悬在火上慢烤。

齐予安斜坐于火旁,心中仍是好奇,问道:“为什么晏桦他们没有追过来?不远就是官道,难道三个时辰都寻不到这里吗?”

沐天落专心烤鱼,头亦未抬,淡淡地说道:“大概他们在等援兵。”

齐予安见他不紧不慢的模样,担心地说道:“那你还有闲工夫在这里烤鱼?”

沐天落慢悠悠地说道:“不着急。而且,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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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