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寒阵泣残魂

沐天落刚刚跃入冷杉林,残魂寒光即至,眼前数十株高大的冷杉瞬间支离,针叶乱舞,面对神矛的杀意不得不停下脚步。

晏桦手执残魂矛斜指沐天落,神色冷峻,周身星芒蓄势待发。

齐予安随后赶到,与沐天落并肩而立,笑道:“晏总将,堕天剑已经归还,为何还要拦着我们?”

晏桦看向齐予安,问道:“齐世子,方才你去什么地方了?为何要与妖人同流合污?”

齐予安故作左右环视,问道:“什么妖人?在哪里?”

晏桦见他胡搅蛮缠,转而对沐天落冷冷言道:“你且束手就擒罢。”

沐天落问道:“晏总将何故擒我?”

“你与妖族暗通同谋,毒困我众人,理应就地诛杀。”

“所谓暗通妖族,你并无实证。”

“你如果不是与妖族一路,那人怎么偏偏将你一人从瘴毒中救走?”

“概因不忍见我命丧当场吧。”

“那人是什么来历?”

“不知。”

“那,天石圣物呢?是否仍在你的手上?”

“是的。”

晏桦瞧这少年神色平静,目光泰然,举止磊落,不由暗暗惋惜,“既然如此,你将圣物交出来,本将可放你一条生路。”

沐天落言道:“天石圣物不属于圣都,更非晏总将能够承担的,故而恕难从命。”

晏桦冷颜反问:“天族神秘消匿多年,灵族羸弱自顾不暇。而今,失落多年的圣物现世,理应由我人族保存。难道你打算将其交给妖族吗?”

“并非如此。我从未打算将天石交给任何人,所以晏总将不必担心天石会落入恶人之手,此刻还请容许我们下山。”

二人对话时,风寻与霜断来到近前。听了沐天落的话,霜断冷哼一声,斥道:“你来历不明,形迹可疑,暗藏修为,强据圣物,如何证明你自己就不是恶人?”

齐予安见不得霜断,当即奚落道:“手下败将,还不躲得远一些!我们捡到的天石,天石就是我们的。你们找这些借口来掩饰,其实心里面还不是一样想来强抢!”

晏桦则忆起某事,于是探向沐天落的脉丹,却见那里空空荡荡,毫无修行者的气息,也不见一丁点的星辉。实难想象,刚刚正是此人爆燃星辉破了玄甲阵。

他忽而心念一动,联想到百年之前的一人,修行妖族心法至某一境界亦能隐匿修为,而此人正是魔君寒夜君。一念及此,他侧过头言道:“你二人且退出密林,守住退路。”

风寻与霜断二话不说转身退至密林外。

沐天落纳闷晏桦怎地突然起了杀心,料想再多言语亦无意义,便将灵识落在齐予安的脑海,说道:“如你所愿,你想要打的架来了。你我姑且合力试一试罢。”

齐予安心内了然,看似随意地向前迈出一步,说道:“看来晏总将是不打算放我二人离开了,那么本世子只好长长见识,领略一下残魂神矛的英姿吧!”

晏桦见齐予安挡在前面,严肃地问道:“齐世子,你可考虑清楚了,确定要与此人为伍?”

“正是如此。好兄弟,义气为先,不必多言。”齐予安暗暗地将脉丹间的天罡之气引向银斧,同时在脑海中听沐天落说道:“你先点亮北斗七星,聚七星阵,我会助你。”

另一边,晏桦亦不再犹豫,手执残魂神矛直指苍穹。一时间,点点寒光在密林间闪亮,如泣如诉的鬼魅声在枝叶间穿行,冷杉林内气温骤降,冬日午后的暖阳再没有一分一毫透进来,密林显得愈发幽暗,衬得寒光更加显眼。枝叶上,行将消融的积雪瞬间凝结,形成大大小小的冰凌,反射着幽幽寒光,泣诉声引得冰凌微微摇荡,时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竟如丧铃一般叫人毛骨悚然。

沐天落见残魂阵起似是无边无际,对齐予安暗道:“此乃虚宿星阵,命星五十六颗均是暗影。星阵内,极度的寒息冻结心神,残魂的泣声夺人魂魄。此阵令人如堕八寒地狱,先夺五感,再断神识。巧的是,你修习的天罡之气生机极旺,正好能够抵御寒息。你先设法以北斗七星为引,将天罡之气注入北斗七星阵中,借此护住心神感识,尽力避免残魂的侵扰,我来找出星阵的破绽。”

齐予安身处星阵如坠冰窖,一层寒霜攀满衣衫,全身好似被针刺一般,四肢早已麻木,意识处在涣散的边缘。沐天落的话仿佛天外之音飘忽不定,眼前的点点寒光逐渐模糊,耳边的声声泣诉愈发锐利。

“齐公子!聚天罡,行北斗。”一声如同天籁的琴音突然敲打在心脉,沐天落的疾呼将齐予安惊醒,他急忙凝聚心神探向脉丹,只见丝丝圣光聚而不散,便知有人在身后保护自己,于是闭上双眼不再看那摇曳的寒光,只听那如同清泉一般的琴音,将鬼魅的泣诉声屏蔽开去,天罡之气终于冲出几乎被冰冻的脉丹,沿着七经八脉蔓延至全身。脑海中再现北斗星图,他将天罡之气引向星图,胸腹间命星瞬间点亮,四肢亦恢复了知觉。

沐天落再言:“你只看脚下北斗七星之位,耳听琴音,挥斧向星位处虚斩,化天罡之气为盾。你坚持住,我来找他的破绽。”

齐予安依言而行尚能对付,而沐天落的境况却不似他的语气那般轻松。

沐天落盘膝端坐于地,手抚木琴,厚厚的寒霜将其笼罩,虽有北斗七星阵挡在前面,但虚宿星阵的威力仅仅卸去不足二成,天罡气盾堪堪能够护住他自己,无数冰凌如同利刃飞向沐天落,琴音勉强将冰凌震碎,但是刃气杀意直入血肉,很快就染红了衣衫。

沐天落无暇顾及伤痛,灵识从齐予安的脑海中抽回,探向残魂神矛。初看时,晏桦似是执矛指天未有动作。沐天落将灵识攀上云端向下再看,隐约发觉晏桦却是极快地挥矛移动,在星阵内留下的残影一闪而过。他暗暗猜测,残影落脚处应是星阵的五十六颗命星。于是,他对比识海中的星辰图,试图找出其间的差异,然而残影消失太快,星位难辨。

沐天落凝识再探,发觉残影变换虽快,位置却是固定不变。他暗思:幸好此人的星位固定,应是聚星成阵不久,那么必有破绽。可是破绽会在何处呢?

自虚宿星阵降临不过数息,齐予安好似在地狱里煎熬了几世。寒息越来越沉重,泣诉声越来越急促。琴音似乎变得断断续续,与泣诉声纠缠不休,渐落下风。不知道天罡气盾是否能将身后的沐天落一同护住,齐予安不止一次想要回头看一眼,却又害怕一回头就散了北斗七星阵,只好集中心神勉力维持。

冰凌源源不断地朝沐天落袭来,反射着冷冷寒光。沐天落突发奇想,召出灵狐如闪电一般奔向残影,冰凌立即分出一部分追向灵狐。不多时,灵狐逐渐跟上残影,在其顿足一瞬闪出一道蓝光,远远望去如同将虚宿星位逐一点亮,一幅清晰的星图呈现于眼前。

细观此阵,沐天落顿悟,以灵识对齐予安说道:“你脚踏北斗七星位,跃至晏桦正面一丈之距,御斧以全力斩向灵狐站立处,应能破阵。”

且说明风斩三人离开祥龙石桥后,沿官道向着瑞龙石桥搜寻,临近寒桐林时,忽觉远处异样,回头望向冷杉林方向,只见那片天地变色,笼罩在一片鬼魅与阴寒中。明风斩心知残魂星阵已起,于是说道:“晏总将定是遇到那白衣人了。”

云风隐眼见那处形势心急如焚,说道:“先生,我们赶去相助吧!”

明风斩略略点头,三人飞速奔向冷杉林。

冷杉林内,齐予安依照沐天落的指引,将目光从脚下的北斗七星移开,在如同鬼火般摇曳的点点寒光中找寻灵狐。灵狐追随残影飞速跃动,双眸间的蓝光稍纵即逝,在星海中如萤火飘摇。齐予安犹疑不定,脚下稍有停滞,便见无数冰凌如同飞刃扑面而来,扎在天罡之气幻化的气盾上,好似极寒之水淋向炽铁,瞬间蒸腾升华化为虚无。

没有气盾相挡,冰凌直指齐予安的面门,手中的银斧已经来不及格挡,危急之际耳听琴音一声铮鸣,携挟星辉如怒涛狂浪拍向四周,将冰凌尽数吞噬。

齐予安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脑海中听到沐天落说道:“他聚星形阵未久,气息凝滞于五处命星。你只需凝神聚息捕捉灵狐,以天罡之气御斧斩向五处星位即可破阵,我替你挡住寒冰利刃与鬼泣声。”

齐予安体验了冰刃与泣声的威力,五感麻木神魂游离的滋味好似在八寒炼狱走过一遭。他不知沐天落能否抵挡炼狱的折磨,却知现在没有退路,只得尽力追寻灵狐跃动的双眸,在茫茫星海中去捕捉稍纵即逝的湛蓝之光。

不知过了多久,齐予安的心神终于跟上灵狐跃动的速度,看清那道残影划过的轨迹,如同破天倾泄的急瀑,因山势相截而顿阻,在那顿阻处留着一抹蓝光,他毫不犹豫地脚踏北斗七星位,将天罡之气引至银斧,竭尽全力朝那蓝光劈斩下去。

晏桦见沐天落以琴意作为武器,辅以星辉将齐予安护在其中,便将星阵的寒息悉数引向沐天落膝头的木琴,只要断了琴弦,这少年再无可依。然而,无论他聚积多少寒息,纵使少年浑身上下凝结了厚厚的冰霜,木琴依然干爽如初,丝弦无瑕,琴意通畅。

沐天落的双手与琴弦之间丝丝蓝光萦绕,悠扬好似山落清泉的琴音,如同在春日暖阳下飞舞,曼妙愉悦的琴意与鬼魅泣诉声相抗相争。

晏桦暗暗称奇,眼见齐予安手挥银斧脚踏星光而至,胸腹命星耀目,眼色坚定果决,一步一斩。晏桦不由大喝一声,散了星阵,横矛挡住银斧,侧身让过齐予安,再用神矛轻挑将其远远抛开,紧接着向前大跨一步,提矛刺向正在抚琴的少年。

齐予安被神矛挑飞,翻滚数周勉强站住,回头却见晏桦直指沐天落,立即抛出银斧欲将其困在北斗七星阵中。却听见“铮”的一声鸣响,银斧刚刚飞近就被神斧挑落,未能阻它分毫。

沐天落见虚宿星阵已破,立即变换曲调,发出阵阵的泣诉声,鬼魅的音调在寒风中如同阴魂纠缠不休,齐予安不由得怔在原处,心神再次堕入八寒地狱。

晏桦冷笑道:“临时偷学的残魂阵音,能奈我何?”他一面说着,一面挥舞神矛,战魂呜鸣,发出更凄厉的鬼魅之音,两音相激,琴音竟然并未落在下风。

这时,沐天落的声音在齐予安的脑海中响起:“你跟随灵狐快快退出密林,我已竭尽全力亦只能挡他片刻。”

灵狐跃至齐予安肩头,清啸一声将他唤醒,一人一狐飞奔至密林外的官道,却被风寻与霜断挡住。

齐予安冷哼一声,对灵狐说道:“你助我成阵,先把这两人打发了。”

灵狐跃至半空,周身星芒骤然亮起,正是北斗七星,齐予安召回银斧,星阵即成。

霜断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仅能靠着灵剑护住自己,却是无法再度划出五芒剑影来。

风寻快刀双掷,一片赤色刀海凭空而起,翻起血浪欲将星光湮灭。

灵狐双眼凝视齐予安,他会意点头,对风寻说道:“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斧利吧!”

只见灵狐冲入刀海,蓝光闪耀处皆是刀影,齐予安凝神捕捉刀意,御斧与之相斫,一时间只听得“铛铛”之声不绝,两人全然不顾身上飞快增加的刀口斧伤。不过呼吸之间,刀海眼见势弱,齐予安越战越勇,眼神愈发清亮,脚步更加稳健,直至一声轰响,风寻与霜断一同被银斧击飞,摔在百丈开外,一时竟站不起来。

齐予安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却见灵狐转身闪入冷杉林,林中琴声骤停,沐天落被神矛扫飞撞断数株冷杉,落地尚未站稳,神矛攻势未减,一道残影在林间飞速穿行。沐天落将琴立在地上,一手支撑身体,一手再拨琴弦,一股浩然之气伴随琴音荡开,正如人间正道与魑魅魍魉相决。晏桦被琴声缓了一缓,沐天落再度被击退数丈,勉强倚着一棵大树站住,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齐予安暗叹:晏桦的修为实在难以比及,此番如何才能脱身?如此想着,他跃回密林挡在沐天落的身前,斥道:“你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晏桦见齐予安相挡,只好停下脚步,说道:“斩妖除魔,岂容半分犹疑?你快快让开,不要被妖人迷惑,自甘堕落与其为伍。”

齐予安愤怒地质问道:“说什么妖魔!他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举止德行有违良知?只是不愿交出天石就是死罪吗?”

晏桦怒言:“本将不想天下再出一个魔君!涂炭生灵,贻害世间。”

齐予安反问道:“拥有天石便会成为魔君吗?那么神域的天君也有天石,你们怎么不去杀他呢?说到底,你们就是欺软怕硬!”

晏桦横矛指向沐天落,说道:“你可知,隐匿修为正是妖族的心法,上一个做到隐匿修为的人,正是魔君!你与他相处已久,对于这一点,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齐予安听了这话,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沐天落,却见他一身衣衫已经染成血色,靠着大树摇摇欲坠,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心脉间……当然还是没有任何星辉气息。他将目光移至沐天落的双眼,那一对眸子仍然清澈纯净,不见丝毫心虚胆怯。

齐予安回过头来,说道:“我觉得他不是坏人,你不能因为他还没有做过的事情就置他于死地。”

晏桦摇着头沉声言道:“此时此刻,他的修为尚浅,却能连破玄甲、虚宿二阵,胆识远远高于同境界的人。更何况他手握天石圣物,修为破境指日可待,还有,他的这个木琴亦是诡器。所以,本将绝对不可能放走他。齐世子,为免误伤,你还是退开吧!否则就算齐王向本将问罪,亦无怨无悔!”说完,决意不再理会齐予安,转而直视沐天落,手执神矛缓缓走近。

“齐公子,”沐天落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脑海响起,“明风斩马上就要赶到了,你留在这里跟他们走罢。”

齐予安一惊,“那你呢?”

“你放心,我可以脱身。你留下吧,跟着我太危险了。”

“我和你一起走,这是已经说好了的事情,你不要再提了!你打算怎么脱身?”

沐天落暗暗叹息,只好言道:“我们一同进入天石,灵狐可以带着天石离开这里。”

脑海中出现了灵狐的身形,齐予安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你可是说好了一起走的,不要又把我一个人扔到天石里面!”

“我不会骗你的。事不宜迟,若是明风斩到了,就算灵狐也难以脱身。”

晏桦直视沐天落不疾不缓地走近,忽觉得余光里银光微闪,他侧头一瞟,却见近在咫尺的齐予安消失踪迹。他大惊,再看向沐天落站立处已无人影,只见一道银光划过,灵狐如同闪电冲向祥龙断桥方向。

晏桦强既惊又怒,蹬地纵身腾起,全力挥舞手中的神矛,只听一声凄厉的鬼嚎破天裂地,仿佛有千万阴魂从矛尖奔出,直追灵狐。

灵狐在祥龙断桥处高高跃起,飞至半中被千万阴魂缠上,其间一道凌厉的残魂划过,灵狐瞬间破碎消散,一枚小巧的圆石无依无靠,朝着祥龙天涧幽暗的深渊坠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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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