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道银光在掌心的天启石上闪过,齐予安倏然出现在面前,满面怒容地斥道:“你怎么把我弄到天石里面去了?”
沐天落没有回他,散开灵识探向四周,低声说道:“此刻冷杉林中恐怕不太安全,我们先寻一处隐蔽的地方再议。”
“冷杉林?”齐予安忽而有些后怕,瞥了一眼身侧,果然满眼尽是冷杉,茂密的林子不见一个人影。他大感惊诧,问道:“不过是呼吸之间,他们那些人呢?我们怎么跑到冷杉林来了?”
沐天落说道:“所谓呼吸之间,是你的时间。别忘了,那是天石。”
齐予安一听天石二字,压低嗓子说道:“兄弟,我可警告你,今后绝对不准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就把我弄进天石。”
沐天落毫不在意地说道:“这样不是很好吗?你我都脱困了,而且你也不必与他们对峙。”
齐予安却很生气,“从小到大,总有一群人跟在我的身边,处处小心谨慎,唯恐我有丁点闪失。你知不知道,总是被别人当作弱者一样保护,这样的感觉是多么糟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偷偷离开圣都的。以后,你不准一言不合就替我做主,帮我逃跑或者躲藏!”
沐天落听罢,看向齐予安认真地说道:“恐怕,你不能继续与我同行了。御风堂的人应该正在寻你,不如你跟他们回御风堂去吧。”
“为什么?”
“其实,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我的父亲是……”
“你打住!”未待沐天落言罢,齐予安挥着手说道:“你的父母是谁,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再说了,他们是什么人与你何干?你若是为善,我们就是兄弟。你若是作恶,我第一个就把你斩了。”
沐天落不由一怔,没料想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齐予安又言:“你虽然不能选择血脉与出身,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成为什么样的人,是善还是恶,是正还是邪,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沐天落想了想,问道:“若是你与我同行,连这暮宗山都走不出去呢?纵使走出此山,世人皆知天石在我的手中,若是全天下都要与我为敌呢?”
齐予安不解,“为什么走不出暮宗山?”
沐天落自嘲:“只因刚刚我把在这山里的人都得罪了。”
齐予安摇摇头,奚落道:“你看看你,让我躲到天石里面,你自己一个人去应付,现在成了众矢之的吧?所以,我更不能离开你了。多一个人总比独自面对要轻松一些,再说,明先生多少会顾及我的面子。”
沐天落沉吟不语,齐予安又问道:“哦对了,你是不是真的事先就知道我们要被寒蝉缕困住?”
沐天落点点头,齐予安再问:“那你为什么没有警示他们呢?”
“我想先看看。”
“看什么?”
“众人之心。”
齐予安哼了一声,说道:“小小的年纪看什么人心。话说回来,你究竟怎么得罪他们了?你是如何脱身的?”
沐天落十分随意地说道:“我破了玄甲阵,于是他们不得不破开寒蝉缕。”
“唉!”齐予安深叹一息,“这下可好了,晏总将愈发肯定你是与妖族合谋的。那玄甲阵百年来从未被人破过,最近的一次被破阵,也是在百年前与妖族大战的时候。”
沐天落淡淡地说道:“此阵不过是一对八卦九宫相叠变换,暗合星象,阵中生机与杀机并存,算不上是什么绝阵。”
齐予安好奇地问道:“你是如何破阵的?”
“简单粗暴。”
“什么?”
“直接用星辉爆掉。”
齐予安颇为无语,不甘心地说道:“可惜我没有机会看到,架都让你一个人打了。”
“行!以后的架都让你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往后要应付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听到此言,明媚的笑意在齐予安俊美的脸上绽开。他的心情顿时晴朗,右手一挥,发现堕天剑还在手中,“还是要找个机会把剑还给霜断,估计他已经被气得够呛。”
沐天落以灵识再三探过,没有发现异常,言道:“此处离官道下方的山洞不远,先去那里避一避,我想回悬镜崖请教先生一些问题。”
回到今晨才离开的那个山洞,沐天落盘膝而坐,从木琴暗盒取出装着葡萄酿的皮囊递给齐予安,“你先休息一会儿。”言罢闭眼凝神,灵识瞬间回到悬镜崖,召出灵狐一同进入悬镜阁。
岚先生仍在阁中倚案读书,折翼发觉了灵狐,立即从石柜上扑下来一把搂住灵狐。灵狐摇了摇头,挣出身子跃到岚先生面前的石案上,沐天落以灵识将祥龙石桥上发生的变故简要地说了一遍,而后问道:“先生可知公平先生是什么来历?”
岚先生思考数息后,说道:“化名者以面首掩容,不易辨认。不过,他的目的不难猜想,想必你也推算到了。你与此人交涉,不可过深。”
沐天落又问:“他认识天君,似乎有所顾忌,先生知道这是为何吗?”
岚先生笑言:“世间有谁不顾及天君圣主的威望?只有你,唯恐沾上丁点儿关系,就连姓名都弃而不用。”
沐天落黯然不语,而灵狐轻轻跺脚,凝视岚先生,无声问道:“为何星辉会反噬?”
岚先生双眼扫过灵狐的身躯,说道:“天落,以你这种爆燃星辉的做法,要不了几次就会耗尽脉丹的积存,以致灵气枯竭,切不可再用。所幸这六年来,你一直在积攒星辉,否则此次已与星辉同烬。天地间,尽管星辉的力量最为浑厚,你亦不要无视柔风细雨,涓泉低鸣,同样蕴藏着无穷的生息。星辉乃是生命之源,循循而不绝。天地万物皆有灵气,你尽可用之。明白了吗?”
灵狐点了点头,目光颇有兴致地移向岚先生身后的巨石。
岚先生笑言:“他是我的一位故友,特意来看看你。他还想问一问,你的木琴有名字吗?”
沐天落想了想,回道:“一把旧琴,无需名字。”
岚先生点点头,说道:“暮宗山前路难行,闻声而去的各色人物应该已在路上,切切不可再次使用星辉爆燃的法子。你且回去罢。”
沐天落以灵识向岚先生施礼拜别,转过方向说道:“折翼,等我下次回来,再与你多聚一些时间。”言毕,收回灵狐离开了悬镜崖。
岚先生一面为斟茶,一面说道:“看过了,怎么样?”
巨石后侧走出一名男子,紫色长发微微飘逸,银色发冠镶嵌一枚透亮的卵形晶石,如星辰一般闪耀。颜似谪仙,面若暖玉,卧眉凤眼,紫色双眸似夜色深沉。身材修长,一身雪白的缎衫暗绣锦纹,举手投足尽显风雅。
他走到岚先生对面坐下来,说道:“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岚先生“哈哈”笑道:“我只是想把他推到风口浪尖,让他尽快成长起来。这孩子的心性太过内敛了。”
“你教你的徒弟,把我牵扯进来作什么?你不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而是要把我全族推入凡尘。”
“公子悟,你们御心族在旮旯角落已经躲了两百年,是该出来透透气了。天石即将现身暮宗山的消息还是你告诉我的,更何况,我的徒儿刚一下崖,你就巴巴地派儿子过来送曲谱。我就知道,你是憋不住了。”
公子悟轻哼一声,说道:“作为朋友你是真狠,不计后果地把我隐世几百年的族人推到世间。作为师父你更狠,用尽手段把徒弟往绝路上推。”
岚先生不以为意,问道:“你看也看了,快说说我这徒弟如何?”
公子悟忽而一笑,说道:“天赋血脉令人艳羡,灵识强大让人折服,小小的年纪居然已能超越千里与你直接对话。从灵狐可见,他的星辉虽经爆燃折损甚多,却仍然充沛,最妙的是双眼集聚的圣光源源不绝。不过有一点我看不透,从他的灵识却感知不出修为境界,不知何故。”
岚先生又问道:“你觉得,此刻他有几分把握走出暮宗山?”
公子悟沉思推算片刻,犹豫着说道:“以方才所见,不到五成。但是你说他今日才破境修行,还不足两个时辰,那么我觉得应有八成。”
岚先生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如此保守!你赶快回去,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办了,再给他增加一点难度。”
公子悟不由神色微变,吐槽道:“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徒弟,玩儿他呢?再说,那也不是我御心族管的事。”
岚先生“呵呵”一笑,“你别跟我说瞎话,我是知道底细的。神域甄别天下的人才将器,本应是你御心族的职责。既已出山,就先担其责罢。”
暮宗山,瑞龙石桥,寒桐林。
眼见祥龙石桥断裂坍塌,陌青啸抑制不住强烈的震惊,心里面一边暗暗佩服,一边推算寒蝉缕即将被破,于是心有不甘地跃过瑞龙石桥,闪入一旁的寒桐林中。
潜入密林深处,陌青啸对正在助栱桐疗伤的桫椤说道:“你速去把公平先生寻来。”接着,对栱桐问道:“云泽与孤烟那两族有无消息?”
栱桐被云风破的箭势所伤,好容易止住呕血,看似狼狈,然而毒道护体,恢复得倒是不慢,仅是过去一个多时辰,已无大碍。他答道:“我与桫椤逃出冻梓林后,立即给他们发了消息,让他们速至暮宗山。他们午后回信,说明日午时前后可以抵达潜龙峪。”
“嗯。”陌青啸微眯双眼瞅着寒桐密林,心中闪现祥龙石桥上的画面,只觉得异常烦闷。原本以为可以轻易地解决掉那两个人,偏偏一个点亮了命星,一个燃爆星辉破了玄甲阵。这两个人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哪一样,都是他目前无法比及的。明明就是两个废物,怎么如此好运得了天石?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身后传来公平先生的声音:“修行者最忌心烦意乱气躁。”
陌青啸转过身,埋怨道:“明明可以一举全歼,先生却把他们放走了。那个灵族少年因为天石修为飞升,再给他一些时日,必成北冥大患。”
公平先生轻笑,“不过是一群宵小之辈,只有灵族少年或许值得上心。”
陌青啸问道:“我按先生的意思乱言他的身世来历,看那一群人的反应,多半信以为真。有关他的身世,不知那些说法几分真几分假?倘若他真是半个北冥人,他会是什么立场呢?”
公平先生却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可知此次云泽族派谁过来?”
陌青啸摇头回道:“不清楚,他们明日午时才到。”
“你且等着与他们会合,现在先让人族之间斗上一斗。尚有十二个时辰,你借此机会好好悟一悟如何提高自己的修为境界。妖族修行以心为主,你虽在八岁时晋入坐忘境,然而迟迟没有摸到无相境的门槛。方才,齐予安借他人之力点亮命星,距离破境仅一步之遥。你要是不想输给他们两个,就放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罢,他飘然离去。
祥龙石桥。
待瘴毒散尽,只听云风隐惊呼:“怎么没有看见安世子?”
众人闻声四下张望,果然独独少了齐予安一人。
云风隐担忧地说道:“难道是被那个白衣人一起掳走了?”
霜断想起堕天剑还在他的手中,不由懊悔,低声对晏桦问道:“晏总将,那人会将齐予安带到何处去?”
风寻却道:“不!在白衣人到来之前齐世子就已经失踪了。”
众人皆惊,一致看向风寻,听他继续说道:“我一直在留意齐世子与天弃,那时他俩似乎在暗中交流,而后齐予安凭空消失,接着琴意骤起。”
“凭空消失?!”云风隐自然是不相信。
明风斩忧心忡忡地看着断裂坍塌的祥龙石桥,说道:“小隐,速传消息回圣都,将安世子失踪一事禀告圣帝与齐王。”
云风隐急唤雨燕,化雪为水融了墨块,取出一方白绢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述笔端,折叠好白绢包上羊皮卷系在雨燕的腿上,遣雨燕向圣都方向飞去。而后,她望着明风斩焦急地问道:“先生,现下我们该当如何?”
晏桦看了看一脸懊恼的霜断,对明风斩说道:“明堂主,我传信下令封锁暮宗山,你我各自带人分头寻找齐世子。受伤的玄骠甲兵就这官道旁休养,我与风寻、霜断沿山壁向上往冷杉林方向,你们三人向瑞龙石桥往寒桐林方向。此刻尚有落木族人在山中活动,入林后勿要单独行动。”
明风斩点头认可,“如此甚好。待圣都加派援手,再行围剿妖族。”
晏桦让风寻召来血燕,写下将令,压印令章,随即手执残魂矛与风寻及霜断跃上山壁飞速离去。
云风隐仍是愁容满面,低声言道:“先生,那白衣人行动甚快,万一他已经离开了暮宗山,再去何处寻觅?”
明风斩宽言道:“那个灵族少年跟予安的交情不错,白衣人既然与他是一路的,想必不致危及予安的性命。只是,难免因此引起一场乱战,祸及天下安宁,唉!”
齐予安不知道众人皆在为他忧心,他正斜靠着山洞石壁,美美地饮着葡萄酿,回想击败霜断时的情形,心情颇为舒畅。
数十息后,沐天落收回灵识睁开双眼,看到齐予安一幅乐不可支的模样,问道:“你在乐什么?”
齐予安“嘿嘿”笑道:“你说,那时我点亮命星,星阵成形,是不是把他们吓得够呛?”
“嗯。”
齐予安极为不满地斥道:“嗯?你就一个‘嗯’?兄弟,你是不是太敷衍了!”
沐天落淡淡言道:“你若是能够独立聚星成阵,那样才会把他们吓到。你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现在他们应该在山里四处寻你,或者说是借着找你的名义寻找天石。”
齐予安转了转眼珠,说道:“此处离古藤镇不远,不如我们先下山回古藤镇去吧。”
沐天落却摇头,果断地说道:“我要穿过暮宗山前往阆丘。”
齐予安不解,“先前你打算去阆丘是因为天石的缘故。如今天石已得,还去那里作什么?”
“去找另一枚天石的线索。”
“我们可以绕道嘛。虽然走暮宗山的官道距离最近,但现在却是最麻烦的一条路。还不如从青峦峰的西北绕道,虽然远了十倍行程,但是那里人迹罕至,反而更加安全。”
沐天落暗自想了想与公平先生的赌约,那人只说走出暮宗山到达阆丘即可,绕道而行不算违约。于是他点点头,说道:“此刻就出发罢。”
二人出走山洞回到官道上,未行百步,却见前方百丈之外站着一人,原来正是风寻。
风寻只身从冷杉林跃至官道上观望,刚刚站定就看到由远而近的两个人,当即以手为哨,向密林中的晏桦及霜断传信。
晏桦跃出冷杉林,眼见他们仅有二人,不见那白衣人,有些意外。
齐予安看见这三人堵住官道,笑道:“刚刚才说把剑还给他,这就找上门来了。”
沐天落低声言道:“打不过。”
“什么?”
沐天落解释道:“那个总将,手执神器残魂矛,修为境界远远高于你我,我们纵使联手也打不过。”
齐予安却是不解,“你不是破了他的玄甲阵吗?”
“那时他只是护阵,并未对我出手。而且他们众人心思不一,故而得以破阵。此刻,这三人的目标一致,所以打不过。”
“那你打算如何?”齐予安不免有些失望。
“打不过就走嘛。”
齐予安忿然地斥道:“逃?太逊了吧!”
“不是逃,是回避。看来我们暂且去不了古藤镇,先进密林避避罢。”说罢,朝一侧的冷杉林跃去。
齐予安见状,将手中的堕天剑掷向霜断,喊道:“晏世子,剑还给你了,不要再跟着我们啦!”说着话亦跟在沐天落身后跃入林中。
晏桦见这二人打算遁入林中,纵身跃至冷杉枝头,横挥残魂矛,一道寒光残影划过,竟将密林斩开一条数丈宽的通道,直达百丈之外,恰好挡在沐天落的面前。
下一息,晏桦出现在数丈开外,沉声喝道:“此一次,你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