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天涧起狂潮

被撞得七荤八素的沐天落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下坠途中遇到山藤野蔓阻了几阻,齐予安慌忙间环顾四周,发现桥下十分空阔,四周的石壁径直超过数百丈,上面遍布湿滑的青苔,山上的融雪不断淌下,寒风吹过立即凝成冰凌。齐予安努力调整身形想将银斧扎入石壁,无奈离他们最近的石壁亦有数十丈。

他只得一手抓牢沐天落,一手奋力挥舞银斧,试图缓住下坠的速度。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可是根本想不出一个对策,眼见手里的少年沐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嘴角还在不停地溢出鲜血。他自欺欺人地大声喊道:“天弃,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此刻你的命还是我的!”

齐予安的声音落在空旷的天涧,激得四处回响,落向底处却无回应,不知这天涧究竟有多深。

沐天落被回声惊醒,勉强睁开双眼,虽是气若游丝,仍是忍不住咧开嘴,轻声言道:“只是,你的命也快没了!”

齐予安骂了句粗话,叹道:“却不知这天涧的尽头是什么……”

沐天落轻声宽言道:“这次,换我来救你……”他艰难地将手伸向腰间,摸出青竹玉笛放在唇边,试了几次,只吹出几个气声。

此时,耳旁风声呼啸凄厉,四面的景致越来越模糊,随着下坠光线变得愈发微弱,幽暗的天涧仿佛大门开启的地狱,已做好准备吞噬这两个不速之客。

沐天落闭上双眼深喘数息,识海浮现方才意外现身的银狐,想到某种可能,埋藏六年的心绪骤然被翻出来,光影中又现那只银狐,一双眸子湛蓝清澈,神情孤傲疏离,冷冷地瞅着他,身形虚实交替变幻,仿佛随时就会消失。

沐天落看着那双湛蓝的眼睛,在心底轻轻地哀求:“不要离开我……”银狐果然变得更清晰了一些,散出几分熟悉而冷冽的气息,好似寒风飞雪中隐隐飘来的梅香。

沐天落在惊叹感慨之余,竭力聚起体内最后的心力吹响玉笛。只听得一声嘹唳的笛音直冲天际,犹如穿云裂石之势,震得齐予安双耳欲聋心神恍惚双眼模糊。

及至此时沐天落再无余力,手中的玉笛滑落,彻底晕死过去。齐予安亦是强弩之末,只是下意识地拽紧双手,朝着幽暗的深渊加速坠落。

仅仅过了数息,一道赤色的闪电从天而降,突如其来的光明使得齐予安无法睁开双眼,只听得耳旁一声清啸,飞速下坠的身体竟然缓了下来。

他勉强撑开眼帘瞟了一眼,视野中一片火光,好像有人正抓着他的腰带在天涧深处来回盘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盘旋数周后,火光急速俯冲,速度惊人,瞬间又缓了下来。经此一折腾,齐予安头痛欲裂,腑脏翻腾,忍了再忍,终于把午间吃的喝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

那团火光继续靠近石壁缓缓滑行,湿滑的石壁没有可供落脚的地方。火光带着他们越飞越低,齐予安隐隐听到从下方传来湍湍的流水声。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来到涧底,一条宽阔的河流在涧底流淌,河流两侧皆是光滑的卵石,大小不一。火光把两个人放在一处平坦的卵石上,齐予安立即爬起身半跪在沐天落身旁,借着火光看清昏死的少年脸上已现死气。他抓着少年的肩头又摇又晃,大声嚷着:“天弃!你快给我醒过来!你可不能就这么完蛋了,快给我醒过来!”

这时,那团火光飘到近前,齐予安这才注意到是谁救了他们,场面太过震撼让他一时失语,愣在当场。

只见一道赤红的火焰扑向沐天落,将他团团包裹,火焰中蕴含着强大而又神圣的气息,如同冬日艳阳,温暖而又安详。那股气息浸入沐天落的腑腹气血,眼见他惨白的面色渐渐有了生气。数十息后,沐天落深喘一息,轻轻地唤道:“折翼!”

见到沐天落回了魂,齐予安不禁拍打着他肩头,展颜呼道:“我没有被摔死,差点被你吓死!”转念刚想问折翼是谁,却见那团火光落在沐天落身旁,一双赤金的眸子十分冷峻地盯着他那只拍在沐天落肩头的手,充满了敌意,甚至还透着几分杀气。

齐予安下意识地收回手,心脉乱跳一阵,唯唯诺诺地言道:“天弃,恰巧这……这……从天而降抓住了我们,所以才安全落到这里来……”

沐天落伸手抱住挨在近前的折翼,低声说道:“折翼,这是齐郡王的世子齐予安,多次救我于危难,你不要凶他。”

齐予安不敢相信地瞪着双眼,问道:“他能听懂你说的话?”

沐天落扶着折翼坐起身来,说道:“这是折翼,我的好伙伴,他是听到我的召唤特地赶来救我们的。”折翼居高临下斜睨齐予安,满眼的嘲弄与不屑。

自石桥上银狐挡箭直至此刻坐在涧底,诸多变故让齐予安恍如隔世,满肚子的疑惑不知从哪里问起,怔怔地呆坐一旁,看着沐天落解下琴囊拿出木琴,倚着那团耀眼的火光抚琴疗伤。

一曲终了,沐天落靠坐在折翼怀里,见齐予安低头蹙眉沉思呆坐在不远处,便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问吧。”

“嗯?”齐予安抬眼瞄了一眼那团火光,折翼回瞪一眼,依然满是敌意,而后转过目光看向沐天落,金眸立即变得热切而又亲近。齐予安见此情形,问道:“他究竟是什么?”

沐天落犹豫了片刻,回道:“他是我拜入师门后结识的好伙伴。飞行快过光电,四海八荒瞬息可至,炽息能融千年之冰,烈焰能燎天地万物。其余的,恕我不便详说,还请你能替我保密。”

齐予安忍不住大叹:“你居然有这么无敌的宠物……”话音未落,只听折翼轻嘘一声,恶狠狠地瞪过来,他连忙改口说道:“有这么无敌的好伙伴,你为什么不带在身边呢?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沐天落摇着头说道:“带在身边才会有更多的麻烦。我可不想折翼处处被人围观。”

齐予安撇了撇嘴,又问:“你说你拜入师门,那你先生是谁?是哪家门派?”

沐天落低头自嘲道:“我这般无用,真是堕了先生的声名。”

齐予安追问道:“你先生也是琴师吗?”

沐天落有些落寞地回答道:“我的先生,是岚先生。”

齐予安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道:“岚先生……这名字听着好熟悉……”话未说完,他心头一跳,双眼圆睁,冲着沐天落嚷道:“不是吧?难道是那个岚先生?悬镜崖的岚先生?!”

沐天落颇为无奈地点点头,“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岚先生。”

齐予安翻身站起来,不顾折翼不满的目光,坐到沐天落近前,“你没有跟我开玩笑吧?你的先生当真是悬镜崖的岚先生?那个从来不收徒弟的岚先生?”

沐天落有些尴尬,“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齐予安一脸的神往,感慨:“那可是悬镜崖的岚先生啊!谁都知道,如果能够得到他的亲自指点,将是受益终身。就算是没有岚先生的指点,能够坐在悬镜阁内观书阅经静思一日,亦是受益无穷。”

沐天落言道:“我天天待在悬镜阁内,那里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神奇。”

齐予安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兄弟,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可是,话说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跟随岚先生修行?”

沐天落听了此言,更加窘迫:“并非没有,只是不能。”

齐予安想起在青风镇教他观星引辉的场景,便不再多言。

沉默了好一会儿,齐予安想起石桥上发生的变故,问道:“还有一个问题,帮我挡箭的银狐又是什么呢?”

那时光电火石之间一切发生得太快,此时细想,那支幽暗的毒箭破墙而出,眼看已是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身长不足一尺的银狐从他的胸口蹿出来,冲向那只毒箭,两者相撞瞬间碎裂。几乎是同时,他们两个人就坠入天涧了。

沐天落沉吟半晌才说道:“我是灵族后人,那只银狐大概算是灵体吧。”

齐予安惊呼:“你果真是灵族?”

沐天落点点头,垂下眼睫再次缄口。

齐予安想了想,又摇着头说道:“不对呀!据我所知,灵族召唤出来的灵体是实实在在的肉身,也绝对不可能碎裂之后消失无影。”

沐天落无奈言道:“所以我说大概算是灵体吧。个中缘由我也不清楚。”

齐予安回想那支幽暗的毒箭,气息污秽阴寒,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没有沾上妖毒吧?”

沐天落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是被箭气所伤,那瘴毒……应该是被你的天罡之气化解了吧。”

齐予安突然怒斥道:“我早就猜到你不是寻常人,结果没有想到,你根本就不是人!”

沐天落白了他一眼,“你这是怎么说的?”

齐予安犹自感慨道:“与你同行了十多天,哪怕多次面临生死攸关,也从未见你召出灵体。你小子隐藏的可真够深的!居然是灵族后人!你是灵狐族的吧?”

沐天落淡淡言道:“我不是刻意隐藏,我也是多年没有见到灵体了。”

“为什么?那方才的银狐究竟是不是灵体呢?”

沐天落再次摇摇头,疲惫地靠向折翼,闭上双眼,心里却在暗自琢磨:为何红狐会变成银狐?幼时从未听娘亲提过灵体的外形还会改变。而且,这个灵体为什么是虚影?

识海中再次浮现那只孤傲的银狐,模样变得愈发清晰,身躯散着银色光芒,湛蓝的双眸如星似剑,深不见底。他的灵识陷入那对深渊,跟随灵狐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天际,在那阴霾之上艳阳似火。

沐天落直视那团巨焰,仿佛被它召唤,灵狐穿越云层直面艳阳,沐浴在火光中,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盎然生机……

好似只过去了片刻光景,齐予安忽然“哎哟”一声站起身,惊呼:“河水怎么漫到这里来了?”他们本是坐在远离河水地势最高的地方,此刻水面竟已漫至齐予安的脚边,浸湿了衣衫。

沐天落被惊呼声拉回现实,他睁开双眼,借着火光,发现湍急的河水漫延了数十丈,上涨之势非常迅猛,耳听远处依稀传来轰鸣声,仿佛遥远天际的雷声。

沐天落忍着身上的酸痛,扶着折翼站起身,说道:“你带我去石壁处看看吧。”说罢,折翼伏低身子,让沐天落攀到背上,纵身跃起飞向石壁。

在火光的照耀下,石壁上的水痕清晰可见,高高低低的水渍留下印迹,最高处距离涧底竟有百余丈。河水奔流到天涧,河道陡然变窄,至天涧尽头仅有数丈宽,看似没有出路,不知河水流到何处。沐天落暗自猜测:看来河水到此应该是转入地下,因地形缘故涨落巨大。

待沐天落回到齐予安身边,河水淹没了他的小腿。

沐天落说道:“此处是河道的尽头,等潮头来临声势更烈,你我恐怕难以抵挡,必须尽快离开此处。让折翼背着你我一同去寻找落脚的地方吧。”话音刚落,只听得折翼极为不满地嘘了一声。

沐天落只好又言:“折翼从未背过其他人,你且将就让他抓着你吧。”

说话时,河水已经涨至齐予安的腰间,轰鸣声亦越来越响亮。未及齐予安开口,只见火光一闪,他被抓住腰带腾空而起。半空中,晕头转向的齐予安只能苦笑。

折翼毫不费力地带着两个人,在天涧石壁上四下寻找,只见下方河流愈发汹涌,河面飞速上涨,河水拍打着石壁如雷鸣在天涧回荡。折翼沿河流逆行而上,不用多久便离开了宽阔的祥龙涧,进入一条蜿蜒狭长的通道。两边石壁相距不过数丈,下方河流好似一条狂暴的巨蟒在石壁间扑腾,惹得山体发出震耳欲聋怒吼。

齐予安只觉得头痛欲裂,实在无法忍受,大声喊道:“为什么我们不回到石桥上面去!”然而,他的声音瞬间被轰鸣吞噬。

沐天落伏在折翼的背上,本就重伤未愈,此刻被雷鸣震得气息翻滚,再次呕血不止。折翼感知到沐天落的气息渐弱,便抓牢了齐予安稍稍提速,如同一道火光向着通道另一端飞去。

离开冻梓林后,云风隐怀着强烈的不安,如疾风一般朝着祥龙石桥飞奔。奔至离石桥尚有百丈之距,她看见了陌青啸瘦小的背影,以及被黑色水墙挡在石桥另一端正挥舞着银斧的齐予安。她凝神聚息,双脚蹬地向前飞跃,同时指端蓄着一团飓风。

然而,变故就在一刹那,眼见银发少年被击飞撞到石壁失去凭依,带着齐予安一同坠下天涧,陌青啸却被突然出现的银狐惊呆,丝毫没有察觉后方的异样。

云风隐弹出飓风气箭,正中陌青啸的后心,箭势穿胸而过,令他心脉气息封禁,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云风隐见齐予安坠下石桥,心急如焚地奔至石桥俯视天涧,下方已经看不到齐予安的身影,却听见陌青啸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他虽然不是死在我的手里,从这里摔下去也是没命再回来了。”

云风隐看着下方幽暗的深渊,眼中噙满泪水乱了心神。正慌乱间,眼角闪过一个黑影,原来是风寻赶来,见陌青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禁既惊又奇。

云风隐看到一身黑衣的风寻,认出正是这人在临松客栈伤了齐予安,不由分说,抬手就是数十道气箭指向风寻。

风寻一面挥刀将气箭悉数斩落,一面沉声说道:“我是赶来助你救人的,你怎么不分好歹?”

云风隐“哼”了一声,忽然匿于风中失去踪影。她潜至风寻身后,掌中再次聚集飓风。眼见飓风疾箭即将击中,风寻感知身后气息骤变,双手挥刀跃至石壁数丈高处,左手刀刃斜插石壁稳住身形,好言解释道:“这位姑娘必定是误会了,我与那妖人并非一路。”

云风隐见一击未中,怒斥道:“你这人藏头匿尾,绝非善类!”

风寻拔出刀刃跃下来,落在石桥上,“此刻首要的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先解决了妖人吗?”风寻看向不远处的陌青啸,那张稚嫩的脸上却无一丝害怕退缩的神色,乌黑的双眸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云风隐不屑地说道:“那妖人中了我的凝魂箭,一两个时辰修为尽失,不能动弹。”她瞪着风寻手中的双刀,恶狠狠地问道:“你是飞刀门的?一路尾随安世子有何居心?”

风寻将双刀收入刀鞘,“适才,我在冻梓林没有见到这个妖族少主,心知不妙,一路赶来此处,却只见你与他两个人,你可见到齐世子与天弃?”

云风隐忧心齐予安的生死,对飞刀门更没有好颜色,“他们坠下天涧去了……”

说话间,明风斩与云风破一同赶来,听云风隐匆匆说道齐予安及天弃坠下天涧生死未卜,明风斩紧锁双眉,说道:“先把妖人绑了,再想办法寻找安世子。”

众人正欲回身,却见一道白光闪过,陌青啸就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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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