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箭影叠刀海

青风镇,朝霞初现,天色已明,眼看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

沐天落一曲奏罢,身上的痛意退了许多,气息渐稳。待他抬起眼帘,却见齐予安正惊讶地瞪着他,便说道:“此曲可以疗伤,齐公子不必惊讶。”

“难怪那家伙要怀疑你!先前,我正是被这个琴声惊醒,所以才从客栈寻到这里来的。而后听到你们的对话,心中不平故而出手相救。刚刚你明明已经重伤呕血,命都快没了,怎么弹了一曲就好了大半?”齐予安从桌上跳到地上,满脸的不可思议,凑近沐天落压低嗓子问道:“你是不是真的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沐天落见他如此,忍住笑意,回道:“齐公子,我略通音律只会抚琴,确实没有修为,更不是缉捕令所指的盗剑之贼。”说话间,目光被齐予安手中的银斧吸引,细细看过,不禁暗惊:看这斧子的模样竟然神似传说中的断念神斧。

他曾在一个称作《将之器》的榜名中读到:百年前,在天君圣主率领天、灵、人三族力战魔君抵抗妖族的时代,人族由四大家族引领,其中公孙氏麾下有一名将名谓齐焕濯,手中战斧名曰断念,斧下斩妖除奸无数,战功赫赫。妖族败逃之后,断念斧被天君圣主封为神器,其主人亦被册立为四大战神之首。

如今齐予安手中的银斧,竟与书中所绘所述一模一样,令人称奇。

齐予安见沐天落瞅着银斧出神,不禁大笑起来:“哈哈哈……我猜你是把我这银斧当作断念神斧了吧!”他一边把玩着银斧,一边叹道:“可惜啊!它只是外形上相似罢了,却是没有神斧的战魂……”

沐天落当即明了,原来是因倾慕神斧而仿制的,于是不再计较。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衣衫上无数裂口,被鲜血染成赤色,不由得心生嫌恶。

齐予安亦是爱整洁的人,说道:“你跟我到客栈洗一洗,换件衣裳吧!走!”他不由分说就把沐天落从椅子拉起身,扯得沐天落倒吸几口凉气,说道:“齐公子且缓着,我方才还是将死之人咧,哪里经得起你这般拉扯。”他甩开齐予安,先把木琴装入琴囊背在身后,依着齐予安的邀请去了客栈。

是夜子时,圣都齐王府。

冬夜寒风凛冽,整座都城已经熄灯沉睡,只有一些大宅子的门外还亮着防风油灯。这时,一个黑衣人悄悄走近齐王府,环顾四周确认并无旁人,他轻轻一纵,从约三丈高的院墙跃过,而后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左右辨明方向,轻车熟路地朝着内宅奔去。数息后,他来到还亮着灯的书房外,等了少顷,只听房内有人轻唤:“进来罢!”

房内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火盆,把整间屋子烤得暖意洋洋。一个身着白色便衫外披棉袍的中年男子手拿书卷正饶有兴致地读着。黑衣人走到近前,揖手拜道:“见过王爷!”

此人正是鼎鼎大名的齐郡王齐自诺。他“嗯”了一声,头亦未抬,仍是自顾自地读着书卷。黑衣人站在一旁,低眉垂目未敢多言。

约莫一刻钟过后,外面响起了更鼓。齐自诺这才放下书卷,淡淡地说道:“有什么消息?”

黑衣人低声回道:“回禀王爷,在青风镇,晏府的世子霜断遇到一个古怪的少年,年纪大约十五岁,通音律善琴道,看似并未修行,却曾显露过强大怪异的气息。霜断原本试图使出杀招逼他出手,却被安世子出手救下。目前,这个少年仍在青风镇,与安世子同住。”

齐自诺伸出手捋了捋颌下短须,若有所思地问道:“善琴道?”

黑衣人点了点头,言道:“是的。而且这个少年弹琴时似有圣光泄溢。还有一点让人奇怪,他被霜断重伤将死,仅仅弹奏了一曲就恢复了大半。”

齐自诺停下捋须的手,目光瞥向手边的书卷,问道:“世间真有以琴意疗伤的神技么?你确定他未曾修行?”

黑衣人回道:“我赶到的时候再三确认过,此子的体内的确没有任何修行气息,但是霜断坚持认为先前曾在那个地方感知到强大的气息,因此逼迫为难他。旧闻修行至逍遥境界,隐匿气息亦非不可能。只是这个少年太过年幼,绝对不可能有那般境界。”

齐自诺不禁陷入沉思,喃喃言道:“以琴意疗伤么……”忽而他想到了什么,急切问道:“他的琴是什么模样?”

黑衣人答道:“寻常的一把木制旧琴,琴身斑驳,丝弦无光。”

齐自诺不觉间又捋起了短须,思忖半晌,说道:“你说安儿跟他同住,现在还在青风镇?”

黑衣人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安世子似乎很信任这个少年,护其疗伤,寸步不离左右。”

齐自诺略略点头,说道:“你去一趟御风堂,把云风隐唤来见我。这个消息不得泄露,更不能教旁人察觉你们的行踪。好了,你先去吧!”

黑衣人施礼告辞,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

齐自诺起身走到火盆旁,皱起眉头轻声言道:“通音律,善琴道,有点意思。”

两天后,青风镇,临松客栈。

一连三天经冬日暖阳的沐浴,让这个南方小镇有了几分秋日的燥意,许多桂树竟然绽开第二遍花蕊,使得整个青风镇充满了甜香的气味。

沐天落在客栈中抚琴三日,身上的伤皆已痊愈。

这天傍晚,他站在窗边瞧着暮光中的小院。此刻,齐予安正在院中修行,银斧在他的手中化作一道道银光,光影交织仿佛幻化一张银光织就的罗网,小小院落无处不见银色的星芒。

沐天落静静地看着齐予安,心中暗想:这套招式刚猛霸道,似有无惧天地之势,进可杀敌,退可守身。不过看他的修为应该承受不住这股霸道的气息,所以无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观其秉性大抵是贪玩堕怠,疏于修习根基罢。

想到此处,他不由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哪有资格在此评头论足?

约莫一炷香的光景,天色渐暗,齐予安收起银斧望着西沉的夕阳,暗暗叹了一口气,自觉修行停滞难进,不免黯然惆怅。踌躇间,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客栈内外早已掌灯。

齐予安回身走进屋内,看到沐天落正一丝不苟地煮水沏茶,心里想着:就是喝个茶,这小子也能弄出这么多的讲究来,哪里像是一个街头的流浪儿,竟比我这出身圣都的世子活得还要精致。

沐天落提起茶壶将白瓷茶盏斟满,起身递给齐予安,说道:“这是我找客栈掌柜要来的雨前银针,他称这是客栈中最上等的好茶,我看这品质却是一般,齐公子勉强将就着饮罢!”

齐予安笑道:“掌柜要是听到你这么评价他的上等好茶,指不定会气得把你扔到路上去!”

正说话间,齐予安刚接过茶盏,忽见杯中映照的灯光似是一暗,同时感知到一道凌厉的杀意从窗外直来。

此刻齐予安背对窗外,来不及回首,只觉得这道气息如离弦之箭已是近在咫尺。情急下,他摔掉手中的茶盏,凝神聚息将脚边的银斧召起,同时斜跨一步挡在银斧与沐天落之间。光影变化,只听“轰”的一声,齐予安竟被自己的银斧撞得飞起,整个人径直砸到一侧的墙上,但见墙面赫然出现无数网状裂纹,墙体微微颤抖,砖石碎渣掉个不停。

尚未喘息,又一道杀意直指沐天落,齐予安立即挥舞银斧好似一张光网,大喝一声,直面杀意朝窗外跃去。未及窗口,齐予安脚下一顿,整个身体被阻在窗内,口角竟溢出一口鲜血。

一旁的沐天落虽然感知不到杀意,却能看清眼前的变故,心内惊想:看这番情形,莫非是晏王府另遣高手前来欲图再探底细?

齐予安被阻在窗口不过瞬息,他略作调息奋力跳出窗外,在院落当中立住。他对着院落暗处骂道:“你是什么人?暗中偷袭算什么本事?有胆现身出来试试!小爷我让你尝尝天罡之气的味道!”

齐予安的喊声未停,沐天落快步走到窗边看向院中暗处,仅有一棵约有三丈高的桂树,树上的桂花再度吐蕊,阵阵夜风吹过,枝头米粒状的花朵纷纷洒洒,腻人的甜气弥漫在夜色中。

数息后,复见枝叶摇曳,齐予安纵身攀上桂树,从院墙跃过,落在客栈外的路中央。此时路上尚有不少行人,周边的酒肆茶舍人声起伏,甚是喧闹。齐予安在路上稍作停留,略略观察过后,向着街道的西面奔去。

奔至数百丈外,已经来到小镇最热闹的夜市,摆摊叫卖人声鼎沸,来往人众熙攘接踵,齐予安缓下脚步左右张望,来回徘徊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于是心下暗想:算你走运,今日且先放过你……突然,脑中似灵光闪过,他暗叫一声“不好!”便急急回身奔往客栈。

却说沐天落在客栈屋内,见齐予安跃出院子,正欲推门,房门却无声自开,一道暗影掠过,只听见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你是天弃。”

沐天落一惊,转身回头,只见一人双臂抱于胸前站在屋内,身着玄色夜行衣,头戴玄色面巾遮住面容,仅仅露出一对黝黑的眸子星芒暗闪。他左侧腰畔佩刀,玄铁刀鞘显得颇为沉重。

沐天落暗自猜测:莫非正是这人暗中偷袭?于是,他开口问道:“方才,是你在院中暗袭吗?”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缓缓退到院中。

玄衣人并未答话,心内亦在悄悄琢磨:三日前,这个少年身受重伤将死,此刻看起来毫发未损,气息平稳。但是细观又确是没有修为,着实让人费解。

眼见沐天落退至院内,玄衣人冷笑道:“今晚要让你逃走了,岂不是损了我的声名?”于是,话不多说,心念所至,刀光即现。

沐天落只觉眼前红光一闪,左肩头一痛,似是断裂一般,却不见鲜血淋漓,连衣衫都是完好无损。再看那玄衣人,好像未曾动过,连腰畔佩刀都未离鞘。

玄衣人见沐天落没有丝毫反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免称奇:此子果如师弟所言,既不喊痛亦不求饶,确实不是凡人。看来,不来点绝招是不行的。于是,他纵身跃到门外,双手一挥,只见两道赤色弧光闪过,仿佛闪电劈将下来。沐天落只觉得呼吸一滞,待玄衣人从头顶掠过,那两道弧光隐入夜色,看似没有留下任何印迹,他却觉得五脏六腑似是被刀切斧砍一般。

玄衣人落在沐天落的身后,双脚刚一沾地复又纵身腾起,刀光仿佛无处不在,疾如电驰,无处可避。沐天落站在一片赤光中,仿佛置身于血海,身体看上去好似丝毫未损,却已是气息渐弱几近窒息,眼见将要晕倒,最后一眼看到一道银光闪至,挡在他的面前。

青风镇东北,阅松客栈,二楼客房。

房门无风自开,房中油灯忽闪,一名黑衣女子好似幽灵一般出现在房内。她谨慎地关好房门,来到桌旁提起茶壶灌了几口凉茶,瞅着桌上的茶盏不免有些懊恼,想道:前日,王爷令我来到青风镇,只为暗杀那个名叫天弃的银发少年,没想到却是无功而返。那小子为什么拼死也要护着天弃?不过是一个街头偶遇的流浪儿罢了。那小子……想来已有多年未见,不知今晚是否会被他瞧破身份?想到此处,俏丽的脸颊隐隐浮现两团红晕,一双冷艳的凤眼浮现一丝笑意。

此女子正是御风堂第十代云字辈的大弟子云风隐,年方二八,修为算是同门同辈的翘楚,不仅无影气箭神出鬼没,更是擅长隐匿身形,踪迹神出鬼没。

两天前,齐王爷交给她暗杀的任务,原本以为是一件极容易的小差事,没料想来到青风镇后发现安世子寸步不离,处处护着那个银发少年。云风隐决定先潜伏观察,待时机成熟再作打算。

齐王爷曾经交代,这个银发少年关系到圣都的安危,切不可让旁人掳了去,她更不能泄露御风堂的身份。方才见安世子背对门窗并无防备,于是暗施无影气箭,却不知怎么被他瞧破,他竟数次以肉身相挡。要不是那小子不顾性命,云风隐也不会手下留力。毕竟是王爷的心头肉……看方才情形,大概还是伤着他了,不知道王爷会不会怪罪。

云风隐越想越不安,思前想后,决定再去临松客栈看一看。

玄松别苑,书房。

霜断与晏枫对弈正酣,忽听门外动静,霜断放下手中棋子,朝着门外唤道:“进来回话。”

来人一身夜行衣,步履轻盈,原来是晏府的暗探则宁。他正欲半跪施礼,霜断摆摆手,问道:“此刻那客栈内有何动静?”

则宁回道:“齐世子果然被人引开,想必令师兄已经得手。”

霜断面色稍缓,略略颔首,说道:“你再去客栈小心打探,一有消息速来回报。”

则宁应声退出门外,潜入夜色向着临松客栈飞奔而去。

霜断回过头,对着晏枫笑道:“晏伯伯果然好主意。齐王府的刺客不好以付,如果那浑小子知道是被自家的人带偏了,会不会被气死?”

晏枫展颜,说道:“素知我府中肯定藏着齐府的密探,老仆这是将计就计。我料定,齐王绝对不会放过此次立功机会,如果能捕获圣帝亲批的盗贼,免不了更有骄狂的资本。然而,他却不知我黄雀在后,哈哈……”

霜断一扫近日心头的阴霾,不住地点头称是,心里面想的是:事后该如何答谢师兄。

却说齐予安奔回临松客栈,眼见院内一片赤光刀海,毫不犹豫地跃进院门,只觉得腑脏翻腾,气血倒逆。他怒吼一声,双目圆睁,未退半步,挥舞银斧朝着刀海最深处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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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