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天威布明局

正问到这句,昱晖阁那边出列的第三名考生恰巧是公孙离尘。仅仅一日未见,这少年看起来更加沉稳,身后背负的青麟剑隐隐散着光芒,剑中灵气愈发醇净。

他抽到的对手是灵蛇族少女冉云溪,试场是位于西端的兵器校场。

烈如秋暂且放下话题,打算先看看这位公孙家的二公子。

公孙离尘从容拔剑,青麟一声轻鸣,剑气四溢,端雅而周正,当有大家风范。挥斩劈斫如同执笔挥墨,一笔一划矫若惊龙,有横扫千军之威,如鸾翔凤翥之势,一柄长剑不亚于千军万马。

冉云溪退至校场墙边,手中的点绛法杖轻摇,一条通体碧透的灵蛇自肩头腾起,飞至半空轻舞,晶莹的双眸透出冷冷的光芒,红信毒牙散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青麟剑与灵蛇周旋几个来回没有分出高下。时间无情消逝,眼见一炷香仅余一成,仍未看出哪一方占得先机。

冉云溪心中焦急,不得已开始默念法诀。这一段冗长的诀咒颇费尽力,以致灵蛇屡现破绽。

公孙离尘似乎同样心力不济,并未趁势而进。

待诀咒吟罢,灵蛇骤然变大,双眸金光乍亮,试场内只见金光茫茫的一片,金石之声乱作一团。

数息过后,光芒敛尽,再看试场当中,原本挂在四周墙壁上的百件武器在校场正中拼成一个人形,化作一尊石像。公孙离尘横执青麟剑直指冉云溪的命门,点绛法杖已经断成两截,灵蛇在她的肩头绕成一团,怯然望着灵气四溢的长剑。

正是:青麟有魂,百器听令。

若非那场灭族劫难,神器首位恐怕不会是断念斧。

看到此刻的青麟剑,那份浩然正气顶天立地,烈如秋明白了:公孙雴云一定会被岚先生说服。

那么,还有其他逍遥仙修呢?

寒暮澜。他的妖王之位被神域天君夺去,没有道理站在神魂那一边。

铭大师。先不说她是否健在,单凭与悬镜崖的渊源,她也不可能跟岚先生为敌。

沐君尘。沐天落的父亲,他会如何?烈如秋拿不定主意。沐天落极少提起自己的父母,关于神域亦言之不详。如今神域究竟是怎么回事,无人知晓,恐怕是没有人敢问。就连悟先生也是绝口不提……

烈如秋头痛,心不在焉地望向昱晖阁。

第四场挑战是灵鱼族计琥雲对阵灵猫少女白呈露。两个灵族考生一场恶斗,终是白呈露付出不小的代价险胜。

第五阵天魄族济洛,中规中矩地胜了灵兔族的晋千墨。

直到第六名考生宁坎抽到烈玉心,烈如秋才回过神来。

这二人在尘雾沙石阵中比试。心里面记挂着小师侄,烈如秋凝神探向遮眼蔽目的尘雾,影影绰绰之间烈焰烛天,火海如沸。时有星光闪过,最终湮灭于涛涛炽息。

小家伙居然能够再进一步,让烈如秋极为难得地弯了弯嘴角。

第七阵,灵兔族晋百玉与落木族陌青鸣。

神秘的妖族少女再度出战,即便已经无关赌盘,仍然吸引了看客们猎奇的目光。

浮萍沼泽阵中,一人一兔于烂泥间周旋。

借助凡箬弹弓及松果银丝,陌青鸣的步履轻快,腾挪自如。

晋百玉的灵兔矫健,东闪西跃,教人应接不暇。更兼一枚名谓“方寸”的玉骰法器,时而炸开一片烂泥,声势惊人。

二人交手百余来回,忽而停了下来。

不知道晋百玉用了什么手段,陌青鸣接过方寸玉骰掷出,继而抱拳行礼,就此认输。

居然认输了!别说试台上一片茫然,烈如秋同样莫名其妙。

神魂好意解释道:“晋百玉以灵识传言,劝说陌青鸣掷骰定输赢。”

“什么?还能这样的?”烈如秋有点哭笑不得,还好现在的胜负无关庄盘,“这不是拿天试当儿戏吗?陌青鸣没有自己的主见了?”

“天试,并未规定一定要以武力分出胜负。掷骰比大小,也是一法。”

“呵!横竖都是你有理!”眼见上午的天试告一段落,烈如秋一刻也不想跟这缕神魂共处,愤愤扔下一句便扶梯而下。

厅堂梨木桌上,摆了一席由旭曛楼主厨亲手烹饪的佳肴,司珞正在斟茶。烈如秋确是饿坏了,天大的难事先抛到一边,总要养足精神才行。

这一顿吃得餍足,竟有些昏昏欲睡。本想回到卧房小憩,司珞却领来了影屏庄主。

烈如秋只好忍着困意,与影屏一同在茶室重新坐下来。

影屏从袖袋中抽出一方白绢递给烈如秋,“这是今日我教人抄录的庄盘公示,你先看看。”

烈如秋接过白绢,嘟囔道:“庄盘还在公示?”扫过一眼后,他诧异地问道:“跟庄的户头只剩玉辰一个了!他们这是……消息这么灵通?”

影屏点头,不屑地说道:“鼠目寸光之辈不提也罢,你这庄盘原本就没有指望那些小庄小户。”

“嗯?”听了影屏的话,烈如秋悟到这件事情还没完,“庄主,您这是何意?”

“我说知秋公子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忘了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烈如秋茫然地瞪着影屏,迷惑不解。

“你的庄盘只赌到单人挑战赛第一轮。既然没有结盘,理应继续入注。不然,你如何令华茂庄易主?”影屏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烈如秋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差点没有喷出来。他强行咽下去,取出方帕擦了擦唇角,姑且将窘态掩饰过去,讪讪言道:“庄主,您都知道赐婚一事了,还谈什么易主?”

影屏正色问道:“难道公子打算奉诏成婚?”

“这……”烈如秋心想,这事由不得我啊。

“这事恐怕由不得你。”影屏像是替烈如秋宣读心声一般,“但是,赢下华茂庄却是易如翻掌。世人眼里都认为这庄盘是金龟婿的玩笑,故而你如何入注都不过分。君尊明令,赐婚一事待天试结束以后再宣告天下。那时天试榜名已定,庄盘的输赢如同板上钉钉。你要是抗旨悔婚,华茂庄从此以后不再姓路。”

烈如秋一面感叹,天魄族人还真是一根筋,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初心;一面自惭,横竖是逃不过这一劫,哪能轻易放过路家的人?

既然理清的心绪,烈如秋问道:“请问庄主,现今这注该如何下呢?”

“单赌陌青啸头甲留名,以盘中所有本金及盈利入注,以一博百。”

此刻烈如秋一时也算不清盘中本利究竟有多少,反正这辈子没有见过那么巨额的钱财。

影屏紧接着说道:“你现在就写下赌约押印,我替你送到华茂庄。”

送走影屏,烈如秋的困意全无,正品着茶,忽而生出一个念头:要是果真赢下华茂庄,他却被关在淬刃崖上,那这钱庄怎么办?路家的人能心甘情愿地交出全部家底吗?还有那巍老头……

公子惜呢?恐怕他忙着应对最终之战,哪还有余暇管华茂庄?

指不定齐自诺会跳出来大闹一番,这人斗不斗得过御心族呢?

还有那些暗藏的势力……

只怕还未等到最终一战,天下就已经乱了。

烈如秋头痛不已,只能将某人拉出来一阵咒骂:这混蛋那么固执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开抹了脖子!留下一缕神魂到底是什么神仙操作,死就死干脆呀!

骂了半天,心乱如麻。烈如秋摸出藏霜轻轻抚过,眼睛酸胀得厉害,暗暗叹道:秋枫院,醉竹院,点丹崖,栖夕阁,已经寻过千百遍,你这混蛋究竟把天石藏到哪里了?肯定是因为天石不认我,所以我找不到吧!难道你真就忍心眼看天下这么乱下去吗?

正当烈如秋出神,司珞悄悄走进茶室,低声言道:“公子,君尊圣主有令,请你一同观看天试。”

得嘞!只当换个地方发呆。

昱晖阁前。天试第八阵,凤羽辰抽得一手好签,对手是来自黛渊郡的散修少年卫轻风,在校场中轻松取胜。

第九阵,灵蚁族考生娄长吟不敌墨霞郡宁府的长子宁皓离。

第十阵,烈玉辰小手一拈,对手是御风堂的云风破。小小少年看着名牌,竟然咧嘴笑道:“好你个云风破,这么快就落到我的手里了!”

烈如秋只想给这小家伙一记耳光,好教他清醒一点:云风破在《点霜录》中排名第八,御风堂第十代弟子排行第二,掌门座下最为得力的助手。

烈玉辰可不管那许多,一心想报组队赛的轻侮之仇。

试场是在焰烟巨石阵。刚过午时,虽是大雪纷飞,却是一天当中阳气最盛的时刻,看起来烈玉辰占尽了天时地利。

一经入阵,烈玉辰燃起烈焰,生出火海,热浪滔天,以焚烧四海八荒之势将试场渐渐熔化。

另一端,云风破暗扣袖箭不动声色,无影旋风环绕周身,在巨石间腾挪跳跃,很快就感知到前方的热浪。

他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地想道:这小子莫非以为他的对手仍是平府的小子?依葫芦画瓢,学着他师弟的办法想再来一次火烧巨石阵。

云风破不是平铭,当然,烈玉辰也不是烈玉心。

因着组队赛,他对云风破是记了仇的,求胜心切。

巨石化成熔浆,在烈玉辰的催动下冲向试场另一端,漫过大半地盘,涌到云风破的近前。

云风破避开火海,探得烈玉辰的方位,暗叩掌中机关,袖箭如同闪电一般穿过浓焰黑烟,直指对手命门。

无声无息的一枚铁箭来势迅猛,烈玉辰根本不躲,自信挥袖掷出一团烈焰缓住箭势,竟将袖箭熔成铁水,卷在烈焰当中化作无形。

区区坐忘境的修行者,炽息竟有如此威力!

云风破直呼大意了,立即腾挪数丈,寻得时机数箭齐发。

烈玉辰方才接了一箭,耗费不少心力,现下不敢大意,催动气息卷起火海,借着炽浪与浓烟暂避锋芒。他心下明白:闪躲避让是无法取胜的,提升烈焰的威力才是正道。

这几天,烈玉辰一直在琢磨小师叔曾经跟他提起的方法:借烈日煦息提升修为。他的悟性了得,知道非情急之时不能借机破境。

现在算是情急的时候了吧?

管他算是不算,烈玉辰心中一横,心念全放在飞雪与阴云之外的那轮艳阳上。

九枚袖箭伴着无影旋风呼啸而至,烈玉辰周身乍亮,仿佛旭日初升,霞光四溢,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四面巨石尽碎,无数石刃挟着烈焰砸向云风破。

无影旋风阵已然离身,众多袖箭一时无法回头,云风破一时没有护佑身躯的法阵,眼见火海倒倾至直面门,他心内大惧,本能地狂奔退避,无意间退出了试场竟不自知。

小师侄再胜一阵,烈如秋既惊又喜。而眼前的这轮初升的旭日,像极了泠曙山前的场景,更让烈如秋唏嘘不已。

第十一阵,晏府军将之子晏柳负于天魄族诚素。而后,玄机阁弟子再次不敌云泽族考生,玄逸天被墨思洛击败。

第十三阵,帝宫公主司马知音与落木族少主陌青啸相遇。

金龟婿单赌陌青啸进入头甲,看客们自然关注。再说了,寻常人又能有几次机会一睹帝宫公主的芳颜?

但是,天公不作美,亦或许是公主害了羞,这二人的比试却是在焰烟当中,看不真切呀!

焰烟中,两个少年战得尤为认真,金鞭不失水准,御叶尽显妙招。

难得陌青啸如此正经地对待对手,司马知音受尽尊重,只叹修为有限,失去再进一步的机会。

当然,陌青啸并未施用驭灵术。

第十四阵,齐予安如愿抽到妖族考生,对手来自孤烟族的南若华。

方方正正的校场中,天罡之气刚猛无比,北斗七星耀人眼目,总算看到几分战神后人的风采,一扫前几日的窝囊。未至半炷香,银斧封住南若华的命门,齐予安轻松晋级。

看到这儿,烈如秋忽而一个激灵:要是这一轮齐予安抽到陌青啸呢?难道影屏庄主认准陌青啸的实力更胜一筹?

神魂似是善解人意,十分适时地说道:“南若华,未尽全力。”

“啊?!”烈如秋一惊,问道:“那他为何要手中留力?”

“骄兵之计。头甲之争,齐予安总归是要遇到陌青啸的。”

“这……”烈如秋无力评说:陌青啸这小孩的心机是不是太重了?

最后一阵,同样是来孤烟族的考生南若歌,不敌天魄族少年浮川。

十五名胜出的考生依据得分排序,白呈露、烈玉心与陌青鸣三人同积二百八十分列在最后,遗憾告别天试,而其余十二人进入二甲。

这时,烈如秋忽然明白为何陌青鸣会同意以掷骰定胜负:依他二人各自的积分,无论谁胜谁负都走不到下一轮,何必还要苦战?

至此,五名天族考生全部晋级,妖族仅存两人,人族尚有四人,灵族单留一人。

念罢榜名,考生归去,试台上的看客离开,庄园再次禁足。

烈如秋瞅着庄园内人潮散尽,莫名一阵伤感,低声言道:“如果大战无法避免,何必把我禁足在淬刃崖上?这世间,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还有许多人想要见一见。今后,哪怕是回曦和山拜见先生也不可能了。他老人家还嘱咐我,要我竭力辅佐天君,可是……”

“你要是不喜欢淬刃崖,本君亦可将你禁在烈焰庄。”

“嗯?”烈如秋的心海仿佛投入一枚石子,激起层层波澜。将神魂这话翻过几遍,他恍然醒悟,“其实,这场对弈的目标并不是义父,而是我!”

神魂不由扬了扬眉尖,目光流动,不置可否。

烈如秋抓住不放,“你想找个由头把我关在安全的地方,是不是?”

神魂不应。

烈如秋想起前些天的对话,又言:“你这人说话总是绕来绕去的,现在仔细想想,你不畏灭世大战,不在乎他人生死,钱财更是入不了你的眼。你唯一关心的是天石圣物,对不对?只有天石能助你找回记忆,探明前世今生,偏偏你无法掌控天石。那两枚白色天石你只能任由沐天落放入藏霜。你甚至无法将它们收入可纳万物的黑石。莫非黑石也不认你?我从未见你使用过黑石,只是幻化成一支发簪以此证明你天君圣主的身份。”

“所以,你担心我取出那两枚天石,故而想把我禁在某处。”烈如秋越说越兴奋,眉宇间重现一缕明媚,“这么说起来,我是能够找到天石的。你看你劳神费心一番周折,终是弄巧成拙了吧!”

烈如秋叨叨一通,神魂的神色未变,淡淡言道:“就算你能找到天石,也不可能找到沐天落。天石圣物的安危系于你一念,你须三思。”

烈如秋轻笑一声,懒得搭话,转身离开了平台。

待用过晚膳后,烈如秋的激情早已褪尽。神魂防着他找到天石,可是他却连天石的影子都没有寻到。

烈如秋捏着藏霜抚了又抚,心绪越来越乱,索性取出炽枫胡乱拨了几下。清雅的琴音沁人心脾,仿佛清泉淌过心海。

烈如秋定了定心神,双手轻抚丝弦,琴音飘扬,正是天试听音那一曲。

此时烈如秋未用修为,琴音隐含寒意,熟悉得好像那人坐在身畔,云淡风轻,无所畏惧,孤傲清冷的气度让人自卑臣服,不知不觉而退避三舍。

烈如秋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情景。隐乌道内焚天的炽热无法掩盖那少年身上的寒意,苍白如同玉石一般的面容完美得好似一尊神像,黑衣黑发不见丝毫烟火气。若不是游丝一样的气息,他几乎以为那是一具冻尸。

那天,他未敢上前询问。他也道不明为何会心生畏惧。

第二日再次见到这个神秘的少年,留下一坛美酒,他还是没有开口。

接下来十多天,神秘少年不知所踪。烈如秋后悔了十多天,因为他的犹疑错过了结识少年的机会。

所幸,最终在隐乌道的熔浆湖畔,两人仍是相识。

烈如秋一面抚琴,一面回忆隐乌道的种种,目光无意瞥向琴尾,只见那个繁复的符纹隐隐闪着赤色光芒。

烈如秋一时好奇,定睛细看,却见光影幻化,一片火光映入眼帘,炽息扑面而来,仿佛置身于隐乌道的熔浆湖畔。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