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公子惜总算回过味来:还真是误会了。
他暗暗将自嘲了一阵,口中劝道:“你不必思虑过多,尽力而为即可,没有人会苛责于你。”
“因为我的缘故未能唤回天落而致天下战乱再生,岂不是要被世人唾骂?天落尚未作恶,只是依着天道将圣都惩训了一番就被他们不容……”
“你与沐天落不同,自然不会受到那般对待。”
“嗯?有什么不同?”
“位置不同。”
烈如秋立即了然:天君圣主的位置果然不是那么好坐的!想到这一层,他不免更加愤懑。
公子惜又劝道:“在这件事上师尊不会失策,你是天选之人。除你以外,没有人能够得到沐天落的信任,炽枫玉琴便是明证。”
“天选之人?”烈如秋最是厌烦这类说辞,“呸!那浑小子也不知道搞的什么名堂,死都不死安分一点!”
这话……教人如何接?公子惜只好埋头自顾自地用起晚膳来。
烈如秋心中憋闷,只当是希望渺茫,默默地叹着气,千奇百怪的念头层出不穷,竟是没有一个靠谱的。
公子惜很快就填饱了肚子,见烈如秋仍在枯坐,心里一番计较,随手沏了壶新茶,言道:“知秋,眼看你的庄盘就要赢下这一轮,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嗯?”烈如秋回过神,想起影屏的预言,当即一惊,脱口应道:“你不提我都差点忘记了!今日午间,怎么不见路家有什么动静?他们居然没有派人请求面君?”话刚出口,烈如秋忽而一拍桌子,“难道那巍先生是路家的人?”
总算回到正题,公子惜暗舒一息,微微摇头,“说起巍先生,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此人出生于黛渊郡的世家魏氏,原名仲天。少年时代因天赋极高,被悬镜崖收为门内弟子,由崖主赐名巍……”
“什么?!”烈如秋惊呼,“师承悬镜崖?!那,那他与岚先生……”
“他是岚先生的大师兄。”
“这……”烈如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难道悬镜崖要干涉庄盘一事?”
公子惜再次摇头,“未见其人,尚不能作此定论。”
烈如秋顿了一息,不敢确定地言道:“这么说,还真有这种可能性?”
“你恐怕还从未听说过巍先生其人吧?”见烈如秋一脸显而易见的不知情,公子惜解释道:“悬镜崖有一门规:一代崖主收徒不限,传承却仅有一人,未得传承的同辈弟子必须离开悬镜崖入世游历,同时不得再以悬镜门生自称。正如传奇大师铭先生,自创门派立名于世。”
“那这巍先生呢?”烈如秋的好奇心被勾起来,“隐居避世了?”
“非也。”公子惜轻叹一声,“他自知天赋比不过师弟师妹,早早就离开了悬镜崖,在帝宫谋了一份差事。”
“帝宫?”烈如秋警惕起来。
“人族的第一位圣帝司马文谦在掌政的最后十多年期间,巍先生是帝宫的辅相,同时教导储君司马季轩的修行与学业。司马文谦离世后,他便是当朝帝师,更是辅政国师。这个显赫的身份一直维持到圣帝有了子嗣,他又做了司马明弘的启蒙先生。”
听到这里,烈如秋一时心绪起伏,没想到这凭空出现的人物与先祖有如此深厚的渊源,居然还是爷爷的先生。
公子惜继续言道:“待司马明弘即位,天下一派盛世昌平,巍先生终究辞了所有的官职,隐归而去。三十多年来,世间再无他的任何音讯。”
“他去哪儿了?”烈如秋有些不满,“这数十年间哪里就安宁了?他怎么不出来管一管?”
公子惜笑道:“辅佐司马家数十年,教出两位君主,辅政时期人族昌明,功成身退去过自己的生活也是理所应当。”
“难道在圣都就不能过自己的日子吗?”
“娶妻生子毕竟是私事,隐居世外享一份安宁也在情理之中。再说,世间的离乱不能怨到这位先生的身上。”
“理是这个理,”烈如秋蹙起眉尖,不悦地说道:“那他现在来圣都凑什么热闹?一大把年纪了,早些时候不闻不问,如今想起来要管事了?”
埋怨归埋怨,这人已经要到天君面前了,烈如秋不能理解,“难道他就是路家搬来的救兵?圣主不会搭理他的吧?”
“这不是已经搭理了吗?”公子惜没好气地笑道,“你是不知道啊,有多少人想要面见圣主,可是终能如愿的又有几人?”
“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到底想要干什么?”
公子惜只是摇头,“对于此人,就算是知天晓地的天魄族人也只清楚归隐前的事。至于离开圣都后去了何处,无人能知。”
“难道悟先生也不知道?”
“师尊……”公子惜有些为难地说道:“你应该知道的吧?我御心族隐世已有两百余年。”
“都是些什么神仙!”烈如秋嘟囔一句,“那依着惜大哥之见,你猜他会做什么妖?”
公子惜却是沉吟了许久,不太肯定地说道:“我认为,左右是和你的庄盘脱不开干系。”
“合着我们这是要白忙一场了吗?”烈如秋有些泄气,来到望旸庄园近一个月,居然一事无成。
公子惜见烈如秋愁容难展,心中不忍,柔声宽慰道:“先不要想那么许多,或许只是一场误会。我劝你还是吃点东西,万一君臣相见聊得兴起,你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晚饭。”
食不知味地填饱肚腹,烈如秋跟公子惜闲扯了一会,眼见天试的时辰临近,公子惜离开厅堂赶去昱晖阁,烈如秋则磨磨蹭蹭地登上顶层平台。
平台上的身影还是那个模样,星芒熠熠,光彩夺目,平静得仿佛世间的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
偏偏这世间的一切都由他掌控。
这算什么事嘛!烈如秋暗骂一句,在软榻坐下。瞧见身前的几案上换了一套崭新的茶具,玉壶中的茶香暗溢,热气飘荡。
烈如秋憋不住心里的话,抬眼望向神魂,问道:“天试结束后,当真就再寻不到你了吗?任何人都寻不到你?”
神魂回视一眼,“何出此问?”
“那他们说的最终一战岂不是空谈?你大可避而不战,天下仍是太平无事,这样不好吗?”
“本君岂是退让躲避之辈?”神魂颇为不屑,“他们要战,那便战。何况本君胜机在握,有何可惧?”
“你这人!”烈如秋极为辛苦地忍下一句咒骂,“跟你真是说不清楚!这一战你赢了又怎样呢?赢得了对阵,能赢得了人心吗?依着你们这些神仙的修为境界,一场大战下来,这世间还能有安稳的地方吗?百姓怎么办?他们有什么罪过要经历此等劫难?”
“届时,这个世界已经崩离,现存万物灰飞烟灭,世人魂魄消散殆尽,还计较这些作什么。”
听着这冰冷的言语,烈如秋自知无法劝动这缕神魂。当然,就算是沐天落本人也从来没有被他说服过。
这厢,烈如秋生着闷气,试场内的比试却没有半点耽搁。
最后一名妖族考生,孤烟族南若歌步入巨石焰烟阵。他的对手是来自晏府的晏杉。虽说庄盘的主人对天试的结果无甚兴致,但是观试台上的看客们仍旧万分紧张。
试场内焰烟浓烈,视线不明,依稀只能辨出气息碰撞,两个少年的身形腾挪翻转,搅得烟尘如同乱流。
时限将尽,烟尘散开,胜出的是南若歌。
观试台上一片哗然,喧嚣声大涨,鼎沸如鼓,惊动了陷入沉思的烈如秋。他抬眼望了望远处的榜名白幕,自嘲言道:“妖族的考生们还真是争气得很。我如果是寻常人,现在就去把庄盘结了,捧着白花花的真金白银,置办一处山水庄园,亦可安享余生。”
“你尽可如此,为何不去?”神魂竟然接了他的话。
“切!这庄盘是我的吗?我做得了主吗?”烈如秋没好气地说道:“那个巍先生巴巴地要见你,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呢!”
“无外乎一点钱财罢了,以他的身份不会看重这些。”
“那是一点钱财吗?”很容易就被撩起了心火,烈如秋恨恨言道:“你为什么同意见这个人?那么多人想见你都给回绝了,偏偏是跟悬镜崖沾亲带故的人你要见,难道你不知道他来历吗?”
“当然知道。”神魂不屑,“悬镜崖出来的人,有点意思。”
“哼!”烈如秋反问:“那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吗?”
“见了便知。”神魂并未正面回应,却是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的庄盘,当然是由你做主。如果你现在执意结盘,没有人能拦住你。你若是想继续赌下去,也没有人敢说不。你想要华茂庄易主,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只是,他日做了华茂庄的主人,你当如何处置这笔财富?如何面对路氏家族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单单御心族的那几个公子能替你周旋吗?”
这些问题,烈如秋当真没有细想过,准确地说是从未考虑过。入注作赌是公子惜的主意,得到义父的认同,有影屏的竭力促成,甚至神魂也曾暗施援手。而他,只不过是经了个手罢了。
但是,最终的庄盘是落在他烈如秋名下的。
真是输了要急,赢了要忧,这算是什么破事嘛!
烈如秋头痛不已,哪还有心力去管那试场上的事。
观试台上的看客们也是一片嘈杂喧闹,齐浪与公子怲,疏风晚与公子忻,这两个对阵很快就分出了胜负:御心族人悄无声息地赢下比试,以至于对手都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莫名其妙地败了阵。
最后两阵,分别是灵族及人族考生的内战,看客们更是兴趣寥寥,甚至都没有多少人关心胜者是哪一方。
历时三日的单人挑战第一轮总算落幕,公子惜在昱晖阁前依照个人积分高低宣读了榜名,高居榜首的是同积一百七十分的公子忻与灵蛇族少女冉云溪,公子怲与宁皓离因五分之差共列第三位,排在第五位的是灵兔族少年晋千墨。后面同分者居多,依着姓氏笔画作了排位,三十名晋级考生依次排位,首次天试的三甲名录就此诞生。
听罢榜名,考生们各自回到住所,观试台上的看客很快散去,因由禁足令之故,暮色下的庄园仅有玉月灯光闪动,再无多的动静。
烈如秋本想在禁足令之前离开晟晓阁,去见见义父,或是师兄师侄。
还在犹豫时,神魂先发了话:“你且留下,见一见巍先生亦无妨。”
“这老头子……”烈如秋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福祸两相依,岂能轻言断定?”
“哼!横竖你有理!”烈如秋不是不想留下来,只是那点好奇心敌不过心里面莫名的惧意。
这完全没有道理嘛,为何要惧怕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巍先生好歹算是司马家几代先祖的师尊,总不至于要谋害他这个后辈吧?
烈如秋说服自己在软榻安坐,时不时地瞥向扶梯,没多久就探到了公子惜与另一人的气息。
烈如秋毫不忌讳地直视来者,打量着公子惜身侧的人:估算着年龄,这人应逾百岁,容貌却无丝毫衰老之相,看上去仅有不惑之年,目光深沉却不冷冽;身材健硕高大,一袭牙青色的锦衫,织着山水云纹;戴着一顶乌金织就的冠帽,黑发如墨,无风而逸。
及至近前,跪地伏身而拜,礼数周全,举手投足不失风雅。
果然是从悬镜崖走出来的人物!
待其坐定,公子惜率先言道:“依君尊诏谕,庄园已颁禁足令,天魄族人正在布置试场,一个时辰之后全园禁足。”
神魂略略颔首,目光微转,“巍先生乃是隐居雅士,不顾风雪跋涉至此,定有要事,不妨直言。”
巍先生爽朗一笑,坦然言道:“古往今来,天试乃是头一着。老朽更是听闻北冥妖族也参与其中,不得不好奇,当今圣主是何等少年英才,能够促成这样的美事,于是老朽动了凡心,来到圣都一探究竟。”
神魂淡然言道:“天道昭昭,理应如此。”
开口便碰了个软钉子,巍先生不以为意,笑颜未改,“今日,老朽讨了一枚入园令牌,在观试台上看了几阵,心中惊叹不已。此前,老朽道听途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说那御风堂弟子云风轻被同门排挤,视作异类,试场内心智大乱,未过几日调养恢复如初。这事当真教人难解,老朽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因由。”
“这么说,巍先生来见本君,是要询问考生陌青鸣如何康复的么?”
“哈哈……”巍先生毫无顾忌地大笑几声,继而自嘲,“原来这小弟子是北冥妖族的子嗣,那便没什么好奇怪的了。”他顿了一顿,颇有兴致地看向烈如秋,友好地问道:“想来,这位俊雅的公子便是烈焰庄的高徒吧?人言:神琴玉曲震圣都,盛世仙颜惊凡尘。这回,老朽没有弄错吧?”
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烈如秋不禁一怔,连忙起身清了清嗓子,拱手施礼,“在下正是烈焰庄弟子烈如秋,见过巍先生。”
“且坐且坐,无须多礼。”巍先生笑眯眯地瞅着烈如秋,甚是爱怜地点点头,接着站起身望向神魂,谦卑言道:“老朽此番叨扰,确有一件不情之请,还望君尊圣主能够开恩成全。”
“你且道来。”
巍先生缓缓言道:“老朽归隐乡野后,自当做了一名凡人,娶妻生子,倒也其乐融融。膝下儿孙自有各自的活法,原本由不得老朽来操心。只是,今日老朽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忍不住要对儿孙的事管上一管。”
听到这里,烈如秋是一百个莫名其妙:你怕不是老糊涂了吧?这个神魂会管你家儿孙的事?他会对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瞧上眼?
他瞄了一眼神魂,更加不解:这混蛋居然有耐心听这个?!
像是听到烈如秋的抱怨,神魂十分及时地言道:“巍先生且先坐下,慢慢道来。”
我去!烈如秋暗骂一声:还慢慢道来,你们真是神仙聊天啊!
巍先生依言坐下,继续言道:“老朽有一女儿,夫家也算是世家豪门。她生育一子一女,长子先且不表,单说这女儿家。而今年方二八,性情外向,聪慧过人,容貌生得还算清丽。上门托媒的可谓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人入得了这丫头的眼,甚至常常将那些说媒的人打出门去。”
巍先生叹息一声,摇头言道:“小女与老朽书信间时常后悔,悔不该将这孩子宠溺过了头。前些天老朽又得一信,信中提到这小丫头有了心悦之人,好似害了相思病。老朽不由好奇,究竟是哪家的公子能让这小丫头钟情。这不,特地来到圣都一观。”
一边说着,巍先生一边看向烈如秋,意味悠长地笑道:“果然,这位公子惊为天人。”
烈如秋总算回过味来:这老家伙说了半天,是当媒人来了?
这么一想,烈如秋吓了一跳,心脉急速怦怦乱跳:不是吧?摆着一张老脸来给外孙女说亲事?太离谱了吧!
他脱口斥道:“巍先生,婚姻大事岂可儿戏!素未谋面之人,仓促间怎能谈及嫁娶?”
巍先生玩味一笑,“怎么会是素未谋面?你与这小丫头在庄园内执伞赏雪,提灯夜游,你来我往岂止是三两次?”
“啥?”烈如秋瞪着一双杏眼,不可思议地说道:“你说的是谁?我哪有跟什么人赏雪夜游?!”
巍先生笑意满满地说道:“小女魏书婷嫁给南星岭路氏家主路波明,长子路筱灵,幼女路筱妤,家人都唤她小鱼儿。因着华茂庄注入庄盘一事,烈公子与小鱼儿的交往何止三两日?若非心有情意,怎会你来我往?”
烈如秋像是被吓傻了,憋红了脸想要反驳,声息卡在喉咙间,却是吐不出半个字。
巍先生转过目光望向神魂,恭敬地言道:“老朽恬不知羞,恳请君尊圣主开恩赐福,成全了这两个孩子的姻缘,亦是美事一桩。”
神魂目光微闪,瞥了一眼说不出话来的烈如秋,冷冷言道:“巍先生,你也知晓他那庄盘一事,就不怕落下口实教路家被世人笑话吗?”
巍先生悠然言道:“在老朽看来,天下太平比家族声名重要得多。”
“言之有理。”神魂似乎不想再听其他说辞,淡然言道:“公子惜,拟诏,赐婚。”
沐天落花样作死,,吼吼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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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暗剑行偏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