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青麟封雾凇

接下来的一场挑战赛在东面的梅林,御风堂的小弟子疏风眠选择晏府军将之子晏柳作为对手。疏风眠虽然竭尽全力,奈何实力相差过大,不足一盏茶的工夫便败下阵来。

第四场,无疑又是一场引人关注的对阵。一方考生乃是平郡王的次子平菡杋,现年十三岁,随身一柄弯刀极似神器斩心刀,刀名雾凇,由玄铁引寒息打造而成,由平家各代先祖养刀至今已逾百年,灵力极强。若是单论刀器,应当仅次于斩心刀。

他挑选的对手是公孙离尘,组队赛位列第六,个人积分七十五。这是背负罪名的灭氏亡族的幸存后裔,曾经搅乱天下的逍遥仙修的嫡亲子嗣,只论声名如雷贯耳,无奈年龄实在太小。中秋公榜的启雲录中尚未列名,故而初入坐忘境还不足半年,参加天试当是勉力而行。

由此看来,平菡杋没有计较对手的积分,只是一心求稳,特意选择年龄最幼的少年作为对手,并将试场定在北面的浮萍沼泽阵,为自己再添一分胜算。

钟鸣声响,对阵开启,二人从两端分别步入试场。平菡杋执刀横挥,一道寒息贴着浮萍掠过,当即凝结成冰。他跨步跃上冰层,冰面竟然丝毫未动。他不断挥舞手中的雾凇刀,前方浮萍很快凝成一条狭窄的冰道,向着另一端延伸开去。

平菡杋踏冰而行,不久就能看到沼泽的尽头。令他意外的是,目光所及并无对手的行迹,沼泽中的浮萍似乎根本没有被触动过。

在举步维艰的泥淖沼泽中,对手竟然失去了行踪,而且还是一个小孩子……平菡杋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慌乱:莫非兄长的推算出了差池?

确是出了差池。

平家的兄弟怎么可能算到,一副世家公子模样的公孙离尘看似养尊处优,却是自幼生长在滨水沼泽,从记事起便在恶瘴泥淖间游戏,对浮萍、沼泽自有一套应对之策。

再说公孙离尘,年纪虽幼,心性沉稳远胜过同龄人,早就料到对手欺他年幼,定会利用手中灵刀与地形险恶,打算将他困于烂泥中。于是,他抽出青麟剑借着剑身灵气,辨清浮萍遮掩下的卵石,敛息踏石,足不沾水,轻盈掠过数十丈,悄悄地绕到平菡杋身后去了。

趁着平菡杋稍稍愣神的工夫,公孙离尘挥剑横指,青麟剑光大作,豪迈的剑气破开厚厚的冰层,荡起翠绿的浮萍,好似一笔潜龙出渊跃然纸上,朝着平菡杋笔直笔直地冲过去。

察觉到动静,惊得平菡杋来不及转身,翻腕挥动雾凇劈挡,灵刀竟被剑气激得呜咽一声,险些脱手飞出。

公孙离尘一击未果,立即收回青麟剑,轻点脚下卵石,如同飞燕一般掠开数十丈,远远退去。

平菡杋心有余悸地握稳了雾凇刀,转过身来,眼见碎冰仍在泥水中激荡,对手却了无踪迹。他禁不住深喘一息,看了一眼手中的弯刀,心中更加疑惑:那究竟是一柄什么剑?能将雾凇的灵力都压制住了!

他自然不认识青麟灵剑。传说中的公孙麒麟双玉已随家族湮灭,怎么可能还留得下一柄罪名累累的灵剑?

眼下,平菡杋没有心力去考虑这个问题,他迫切需要寻到对手的方位,以免再次被对方偷袭。

一经想到偷袭二字,他被这个念头惹得有些烦躁:明明是将沼泽地当作自己的优势,怎么感觉反倒受制于此?他忍不住心头的愤慨,挥刀横劈,将身前的沼泽凝结出厚厚的冰层,飞步腾跃,左突右探,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所到之处安静得让人心底发毛,简直要怀疑这个公孙离尘莫不是生于沼泽的鬼魅。

公孙离尘却对平菡杋的行踪了如指掌,只因那迅速凝结的冰层散出隐隐寒息,恰似明灯一般指明了方位,甚至将此人焦虑的心绪暴露无遗。

公孙离尘自知修为远不及对手,只能依凭青麟剑智取。待平菡杋行至某一理想处,他再次从后方破冰而出,青麟剑光左挥右指,如同在半空潇洒地书写文字,剑气将平菡杋脚下的冰层碎开,激起泥淖与翠萍四下溅开,密密匝匝地掩住了视线。

平菡杋只觉得脚下松软,即将失去支撑,慌忙拔刀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向侧方跃开,不料冰层碎得干脆,一步踏空,双脚被浓稠的稀泥粘住,身子重重地斜摔下去。

幸好雾凇有灵,触及泥水便结出冰霜,急速冻住泥淖,平菡杋这才没有陷入烂泥。

即便如此,仍是太过狼狈。平菡杋滚了一身黑乎乎的泥渍,还沾着不少绿萍与青苔,洁净清雅的族服变得污浊不堪。他羞愤地站起身来,扫了一眼四周:这个小鬼再次失去踪迹,只留下泥水混着碎冰绿萍上下激荡。

平菡杋狠狠地啐了一口,胸中的恶气憋得难受,却又想不出对策。若说公孙离尘藏形匿形,一击即退,目的是要将他拖入时限耗尽,他绝对不信;然而,如果他因为自己拖延了时间导致双双淘汰,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平菡杋始终探寻不到对手的气息,无法与之正面交锋。

他只能旧技重施,再次冰封沼泽,为自己铺平道路,漫无目的地四下奔走。当心绪越来越烦乱,必然会忽视某些不易觉察的细节。极度专注过久,心神难免偶有松懈。

眼见时光无情流逝,平菡杋愈发焦躁不安。这时,忽闻破冰之声呼啸而至,一道青光如同丹青玉毫,恣意奔放地舞笔弄墨,绿萍碎冰混着黑泥劈头盖脸一齐砸过来。想要跃开暂避,偏偏脚下失去支撑,手中的招式大失水准,平菡杋再度摔入泥淖滚了一身泥。

一经得手,公孙离尘并不恋战,立即收剑轻踩卵石急速退开,又一次匿去了身形。

平菡杋凝住泥水,窘迫地爬起身,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只是握着雾凇刀空劈数下,将漫天的飞雪化作层层冰幕,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由近而远荡漾开去。

本以为可以稍作休憩,不料那道青光骤然闪过,一个瘦小的身影踏着凝在半空的冰幕急速飞近,剑气划出数道怪异的招式,贴着雾凇刀刃指向握刀之人。

即便青麟剑还在十余丈开外,平菡杋已经感知到锋刃上骇人的杀意,就算是斩心刀的战魂在此,恐怕也不敢与之正面交锋。他本能地抛开雾凇刀,试图借着灵刀将剑气缓上一缓。

谁知青麟剑煞是骁勇果敢,只见青光迸射,直接将雾凇刀斩落,一头扎入烂泥。若非雾凇自带寒息迅速凝结冰霜,刀身必会深深没入烂泥。

失去灵刀,平菡杋心神大乱,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茫然地瞪着虚空之处,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公孙离尘稳住手中灵剑,凝神聚息,脚下生风,与对手一个错身,剑气迸发之间豪逸书写,一口气点了十余处穴道,平菡杋就此被困在沼泽的泥淖间,身躯被烂泥吸住,迅速下沉。

眼看着泥水就要没过平菡杋的口鼻,昱晖阁传来一声锐利的啸鸣,及时终止了这场对阵。几名考官飞快地跃入沼泽,一边散去法阵结界,一边将泥人一般的平菡杋捞了出来。

这时,公孙离尘收剑入鞘,对着平菡杋合拳施礼,略带歉意地说道:“平公子,失礼了!我本修为平平,出此下策实为无奈。得罪之处,还请海涵!”言罢,拾起一旁的雾凇刀双手递还,再度抱拳,礼数周全。平菡杋仍是满脸茫然,怔怔地看着公孙离尘跟随考官离开了试场。

直至此时,终究有人认出了青麟剑,原本安静的观试台像是炸开了锅一般。传说中紫麒与青麟一对灵剑,紫气与青光如影随形,双剑可退千军万马。仅凭这柄能与神器匹敌的灵剑,一个年仅八岁的孩童竟然封住雾凇灵力,甚至差点要了对手的性命。

如今青麟已经现世,那么紫麒何在?

烈如秋亦是愣了半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公孙雴云知道了真相,发现魔君并没有在天落身上还魂;或者,他知道天落已经魂散,如今的天君仅是一缕离魂;又或者,他听说了那个最终之战的目的……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

神魂似乎看出烈如秋的心事,淡然言道:“论及修为,目前没有哪一个人敢称自己有绝对的把握打败公孙雴云;若比权谋,他更是一骑绝尘。沐天落借用寒夜君之名,或许可以欺他一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世间,唯有本君能降服此人。”

听了这话,烈如秋回过神来,对神魂更加厌烦,“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的这一句话就放弃唤回沐天落吗?再说了,你明明知道公孙雴云并非善类,为何还要留着他的性命?”

“个人恩怨,乃是小善小恶;天道苍生,才是大善大恶。”神魂瞅着烈如秋,意味深长地说道:“烈焰庄向来以义为先,不正是这样教导门生的吗?”

烈如秋怒不可遏地回道:“公孙雴云又做过什么有利苍生的事?”

“他为本君所用,便是有利苍生,可谓大善。”

“胡说!”烈如秋只觉得气血逆行,厉声斥道:“你这是养虎贻患!身为明君,应当摈弃宵小之徒,远离奸邪之辈。这也难怪岚先生不顾师徒之情,不计后果都要除掉你!你用人不辨正邪,如何能教人信服?”

“师徒?”神魂不屑地说道:“本君与悬镜崖本无传承之名,何来虚无缥缈的师徒情义?若不服,便来战,本君未曾有过推诿,更不需蝼蚁之辈心服!”

烈如秋一时热血上头,腾地站起身来,无意间掀翻了案几上的棋枰,黑白玉子纷纷滚落,一阵噼啪乱响,好似金钟警鸣,敲打在他的心神上。他顿时清醒过来:这是随心所欲的地方吗?是恣意任为的时候吗?

他站在原地深吸一息,好不容易压住心头怒火,重新坐回软榻,再无心情瞧上试场一眼,只顾低着头生闷气。忽而看到手边的那枚黑子,他幡然醒悟:他这是要告诉我,黑子死局已定,正如天落的结局么?

临近午时,公子惜来到晟晓阁,察觉到气氛有异,不禁在心底暗叹。当着神魂的面不便明言,只能陪着烈如秋一面吃着午膳,一面扯几句不着边际的话题。

烈如秋心火未消,烦恼重重,完全没有兴致搭理,一席色香俱全的红油鲜辣根本没有动几口,听着公子惜漫无边际的闲话,终于忍耐不住,气冲冲地说道:“惜大哥,你甭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了!有这功夫,不如跟我说说,你跟随沐天落去往北冥,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公子惜算是见识到了烈如秋的脾气,尴尬地轻咳一声,十分为难地说道:“君尊在此,怎能妄议?”

“得了吧!”烈如秋瞥了一眼神魂,恨恨言道:“他在还是不在,有什么区别?横竖都是瞒不了他的,你只管跟我说实话。比如,沐天落有没有提起过什么特别的地方?对他意义非凡的处所?”

公子惜不禁哑然:我要是知道,还需要把你请到圣都来吗?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知秋啊,师尊曾言:天君性情内敛,心思极深,若是有人能得天君信任,知其喜怒,这个人只能是你。”

烈如秋脱口骂道:“那个混蛋,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我哪里知道他的喜怒?”

公子惜闻言一惊,悄悄瞟了一眼数丈外的神魂,见其微闭双眼,神色淡然,对他二人的交谈全无兴致。他暗暗斟酌一番,继而言道:“要是说起意义非凡的地方,我曾有过推测。一是他与母亲隐居了九年的住所,只是这个地方无处可寻,师尊与岚先生不知道具体的方位。二是悬镜崖,他在崖上与岚先生相伴六载,悟得修行法门。然而,在处理完圣都的事情后,他与岚先生似乎产生了嫌隙,此后再未回过悬镜崖;三是栖夕阁,他向天下宣告神域圣主的身份。但是此处并非隐秘之地。四是醉竹院,他在此处设下沐家独有的禁制,除去他自己与一个伙计,仅有你一人能够自由出入,想来别有深意。除此之外……”

公子惜顿了顿,忽而想起一事,不太确定地说道:“飞霞峰?听师尊提起过,在离开憩霞镇前往北冥之前,他曾在飞霞峰的点丹崖独自待了两日一夜。”

“点丹崖?”烈如秋不敢置信,“他去那里做什么?”

公子惜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飞霞峰乃是烈焰庄的禁地,若是强行破阵探寻,既无礼又失德,对烈焰庄亦是极大的不敬。因而,师尊只知道他去过那里。烈庄主没有跟你说起过吗?”

烈如秋若有所思地说道:“点丹崖嘛,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心里有了一线希望,烈如秋的双目生光,总算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脸上有了笑意,当即为二人烧水沏茶。

公子惜却没有丝毫乐观,那边神魂无动于衷,显然毫不在意他们交谈的内容,只能说明:点丹崖无关紧要。

当然,对于公子惜来说,比起沐天落的真身藏在何处,稳住烈如秋的情绪更为重要。于是,趁着烈如秋心情明朗,公子惜转移了话题:“知秋,单人赛第一轮赛程过半,妖族考生已有四人晋级,接下来,你有没有什么打算?比如,如何与路家人周旋?”

烈如秋的心里一个咯噔:我的老天!怎么还要应付这件事情?他一面斟茶,一面不确信地说道:“还能如何周旋?无非是哄着路家的人将庄盘继续下去呗。”

公子惜拾起玉盏,又问:“你是否盘算过,要是妖族考生全部晋级下一轮,你的庄盘将会赢利多少?这个数目对于华茂庄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到赢利,烈如秋还真没有仔细算过。这几日,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当天的结盘文书。“赢利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数额吧?”

“这是影屏庄主派人去华茂庄抄写的庄盘公示,”公子惜从袖袋中取出一方白绢递给烈如秋,“庄盘本金一百万锭入注妖族六名执司子嗣晋级三甲,跟庄注金已逾一万锭;庄盘另有五百金珠,组合入注天族考生五人以及人族世家公子五人晋级三甲,跟庄注金五百锭左右。依照目前的形势,那五百金珠的注盘已输,可忽略不计;而妖族考生的组合注盘,假如妖族考生全部晋级,庄盘赢利可达四百零二亿锭金,再算上跟盘分利超过两亿锭……”

“你先等一下!”实实在在的数字说出来,烈如秋感觉到有点窒息,“要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未能晋级呢?那我要赔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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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