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青吟的一番话说得毫无装腔作态,烈如秋不禁暗叹:她的话若是真情实意,倒显得我小气了……
烈如清微笑言道:“昨日试场上,陌少主机敏过人,谋略周详,保全了我烈焰小徒的颜面,侠义感人。此番,我特地领着他二人登门叨扰,正是为了道谢而来。天试磨砺心智,小伤难免,陌执司切勿苛责令弟。”
在一旁仔细煮茶的陌青啸,不知怎的竟然红了眼眶,深深地低下头抽着气。烈玉辰实在坐不住,凑到近前关切地问道:“陌少主,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炉火熏到了眼睛?”
陌青啸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粗声粗气地说道:“就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焰头!”
“什么焰头?”烈玉辰瞟了一眼炉火,转了转眼珠,继而压低嗓子说道:“嗨!寒暄的话咱聊得差不多了,你能跟我说说正事吗?”
陌青啸悄悄抹了下脸,点了点头,平复心绪将茶斟上,跪坐于案侧自端一盏,郑重言道:“圣使,烈先生,两位烈公子,诸位的仁心侠义让我辈感激涕零,能得烈焰仙门高看实乃在下之幸!在此且借清茶一盏,聊表在下愧疚之意。”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不等陌青啸放下玉盏,烈玉辰好奇地问道:“陌少主,你是什么时候识破齐氏与御风堂的计谋?”
“那日因由圣使周旋,诸位主考官听从齐予安的提议,将我等约至昱晖阁内共同起誓,天试期间以天试章程为准则。但是,齐家人无法让人轻信。”尽管言语已是非常客气,陌青啸还是难掩对昔日世仇的嫌恶,“他们一向轻诺忘义,特别是齐予安,一贯没有主张,极易为人左右,因而不得不有所防备。”
烈玉辰忍不住叹道:“幸得陌少主对齐予安了如指掌。”
“哼!齐予安背信弃义不是一回了,他做的那些事世人皆知……”陌青啸原本想要发泄几句,察觉到姐姐凌厉的眼神,不得不暂且作罢,悻然提起茶壶为众人斟茶。
陌青吟则是十分自责地说道:“往日小啸修习毒道,戾气过重,而今虽已摈弃毒道,加之民女时时规劝,依旧心性未改,让诸位见笑了。”
烈玉心立即接上话:“陌执司言过了!齐予安的行为举止确实令人鄙夷,为了逼迫我退赛,不惜用上断人腿脚的下作方式,这般作为岂是正人君子?”
“对呀!”烈玉辰连忙点头附和,“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指使,仅仅过去一日,齐予安就翻了脸,明明是他自己想到起誓这一出的。”
陌青啸心绪翻覆,忍不住言道:“想当初在暮宗山时,若非他本性如此,也不会……”
“小啸!”陌青吟轻声喝止,“暮宗山之行,终究是一条无辜的性命殇于深涧,不可再拿来当作闲谈!”
听此言,烈如秋触动伤心事,不免动容,只觉得口中的茶汤有些苦涩。
饶是烈玉辰机灵,嘻嘻笑了几声,改口问道:“说了半晌,陌少主究竟是如何得知他们起了异心的?”
陌青啸总算回到正题,侃侃言道:“既然心有防备,我在赛前召来所有的族人,约定开赛后各自离开队友,悄悄跟在暗处先行观察,探明情况后再作打算。他们若是依照誓言便罢,一旦生了异心,我便教他们看看我北冥真正的实力。而后,首先发现端倪的是栱桐。南营校场本是赤隼军操练之地,这些出自齐家将门的子嗣对地形应当非常熟悉,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他们理应领着各自队友寻找捷径。偏偏是一个叫齐泯的人走了单,被栱桐无意撞见。栱桐悄悄跟了一路,发觉此人确是利用了对地势的熟悉,早早来到一处隐蔽的地方歇息,似乎是在等人。栱桐未待来人便依着约定前来寻我。我稍作推论便知他们的伎俩。”
“稍作推论?”烈玉辰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好细问。
这时,烈如秋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某个细节,急切问道:“陌青啸,你与栱桐在沙石上绘制的那些符号是什么?”
“此乃北冥古文字,早已失传。”陌青啸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傲气,颇为自豪地说道:“原本,我等执司血亲仅能识得几个常用的文字,对其深意却是知之不详。幸得尊主倾囊相授,将北冥古卷传予我姐弟二人……”
“你等等!”烈如秋两眼放光,有些激动地问道:“你是说天君传授给你的?”
“正是!”那种狂热的光芒又一次回到陌青啸的眼眸,“尊主曾言,北冥古卷不可断了传承,只要是摈弃毒道的臣民,理当习之。”
天石圣物上面那些繁复的符纹居然是北冥妖族的文字!
“赛道地形错综复杂,陌少主又是如何通知其他人的呢?”烈玉辰的好奇心尚满足,索性把小师叔给无视了,揪住陌青啸继续追问。
烈如秋再难平复心绪,对陌青啸的谋略全无兴致,后来大伙儿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如坐针毡般只等着闲话谈罢,寻得机会好好问一问北冥古卷。
陌青吟察觉到烈如秋心不在焉,趁着某个间歇,柔声言道:“小啸,别光顾着说话。晌午,我做了些粗俗的糕点,你去端来,让贵客们权且压一压茶水的青涩。”
陌青啸听言起身,跃了几步去到偏房。
见此情形,烈如秋心生感激,当即站起身拱手言道:“陌执司,小可有一不情之请,可否借一步说话?”
陌青吟微笑着应道:“知秋公子客气了。楼上书房尚能安坐,委屈公子移步,可否?”
烈如秋当然不会计较,转身望向烈如清,低声言道:“三师兄,我去去就来。”
烈如清颔首笑答:“无妨。”
烈如秋跟着陌青吟来到书房,在软榻坐下,迫不及待地取出胸襟内的藏霜,心念微动,炽枫玉琴出现在书案上。他轻轻抚过琴身,指尖停在琴尾,问道:“陌执司,你可识得这个符纹?”
初见炽枫,陌青吟的目光流动,难捺激动之情,叹道:“果然是一具灵力非凡的神琴!此符纹,源自天石圣物,其意一言难述。”
烈如秋双手合礼,俯身一拜,十分诚恳地说道:“涉及北冥传承,小可原本不该生出妄念。但是事关重大,还请陌执司能够额外开恩,将古卷的内容传授予我。”
陌青吟急忙摆手,“知秋公子切勿施此大礼,折煞民女!”
“陌执司若是应了,我便作罢。”
“知秋公子,你先起来说话。”陌青吟一面说着话,一面抬手轻挥,只见一方墨玉石匣飘至近前,“北冥古卷乃是尊主亲授,知秋公子想看,民女怎会拒绝?快快起来吧!”
“多谢陌执司成全!”见到墨玉石匣,烈如秋一时欣喜,顾不上许多,当即揭开一观。
古卷首页,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符纹。烈如秋识得其中之一,正是幻化成黑玉长笛的黑色天石上的刻纹。然另一个,他却从未见过。
陌青吟轻声解释道:“黑白双石,阴阳相合,乃是天下至尊的圣物。黑石为阴,符纹原意是一个‘虚’字;白石为阳,正面符纹乃是‘玄’字,背面另有九个符纹,原指九门八卦之位。知秋公子神琴上的符纹,正是‘离’位卦文。”
烈如秋盯着古卷,若有所思地问道:“听陌执司之意,难道这个符纹另有他解?”
“不错。相传,此世界乃是上古隐神由玄虚幻化而来,生息万物皆源自至尊圣物。黑白双石原本是一体,圣物掌管阴阳两界,昼夜交替。早在洪荒时代,不知何故,圣物孪生为双,黑石可容纳万物,白石能掌控流光。”
烈如秋犹豫着问道:“看这白色圣物上有九种不同的符纹,是不是白石也有九枚?”
“黑白双石,自然是各有一枚。”陌青吟笑道:“白石绘有九门八卦之位,流光变幻无穷,在不同的时代当有不同的形态出现。由此,大概被人误认为不只一枚吧。”
烈如秋却不认同:那个家伙的手上至少有两枚白石呢!
他暂且放下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依陌执司方才所言,此符纹莫非还有别的深意?”
陌青吟点头,“所谓九门八卦之位,乃是后人所悟。依照古卷所述,这九个符纹寓意九星神位,正好对照上古隐神的九位星官。神琴所刻符纹,指的是天英星。这位星官掌管轮回生死,判决生前罪过,以赤焰洗涤亡魂罪孽。”
烈如秋联想到天石中的经历,暗叹:玄虚之物却是一点都不玄幻啊!
随后,陌青吟将其他八星分别作了详细阐述,不知不觉已至子夜,二人却没有丝毫困乏。期间,仅有陌青啸在门外低言,声称烈如清已经带着两个徒儿先行离去。
烈如秋废寝忘食,沉迷于研读古卷,在陌青吟的悉心指导下,至第二日酉时,终于通读全卷。
合上墨玉石匣,烈如秋取过手边的玉毫与白绢,依着记忆与领悟绘出九个符纹,递给陌青吟,问道:“陌执司,你看这九个符纹是否正确。”
陌青吟看了手中的白绢,暗暗叹服:仅仅大半日的时间便能领悟古卷,并将圣物绘得分毫不差,当真是天赋惊人!
她点了点头,微笑言道:“昔日,魔君拥有一对天石圣物,将其当作信印,我族尚有少许珍物留有九星之印,正如知秋公子所绘,并无分差。”
烈如秋稍稍心安,急着回去寻找圣物。不曾想到,许是坐得久了,猛然起身竟然有点力不从心。
陌青吟笑言:“知秋公子专心研读古卷,民女不敢侵扰公子的心神。但是,公子已经一整天都没有饮食,哪有不乏的?不如就在陋居用了晚饭,让小啸送公子回去罢。”
先前不提也罢,这么一说,烈如秋确是饿得慌,便从善如流与陌家姐弟共进晚餐。
席间,方知陌青鸣来过。
烈如秋毫无心绪细聊他事,匆匆填饱肚腹,谢绝了陌青啸陪行的好意,一路疾行回到了晟晓阁。
阁楼内仅有几名侍女,显得异常安静,倒是正合烈如秋之意。
他一头扎入书房,散去神识探入藏霜,依着自己绘制的天石模样,在熟悉的秋枫院中细细寻觅。
探遍秋枫院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是每一片枫叶,每一支枝干,就连每一棵枫树下的泥土都翻开过。
更不用说书房中千百册的书卷,棋室内的黑白玉子,茶室香案……
一番搜寻下来极耗心力,烈如秋已是疲惫不堪,神识在秋枫院中勉力流连,得到的只有失望:那枚白色的天石,在暮宗山差点让那个家伙付出性命的小小石头,依然踪迹难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