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试场起端倪

腊月二十二日,天试的第二轮即将开启。临近卯时,望旸庄园正门前的一片开阔平地上,二十辆接送考生的车驾已经就绪。

这一日,百名考生很早就洗漱整理妥当,穿着各家各派的族服或弟子服,依着天魄族人的指引来到庄园正门列队等候。

然而,却出现了意外的状况。

原本,这二十辆车驾是依着二十个分组准备的,众考生按照抽签仪典上的先后顺序,经过天魄族人的验视后依次乘车。

第一组考生来到车驾前,玉灵山的灵猫族少女白呈露率先提出异议:拒绝与妖族考生同乘,同时要求与本族弟子共乘一驾。理由是天试前须凝神净识,而灵族的修行心法不得被外族修行者窥探。

此言一出,引来大多数考生的附和,纷纷提出类似的要求。一时之间,宁静的庄园喧嚣鼎沸,让那些负责安置车驾的天魄少年失了主张。

昨日深夜,五位主考官与众多助手已经离开庄园,住进了南营校场,谁也没有料想到,此刻因为车驾乘坐生起争端。

喧闹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眼看就要误了天试的时间,御心公子悯十分及时地赶到,粗略听过这些看似合理的要求,立即明了:无非是对妖族心存顾忌罢了。

他对天魄族领头的少年低语一番,好歹劝服他们不再固执己见,稍作变通,按照族类分坐,让妖族的考生先行登上前三辆车驾。

但是,陌青鸣却不肯就范,脸面铁青,冷傲地说道:“我乃御风堂弟子,定要与同门共同进退。”

当然,身为灵鸢族的凤羽辰亦是同样的说辞。

公子悯不好强行将这二人塞入车驾,由着妖族考生的车驾先行离开。这样一来,原本七十名人族考生恰好坐满十四乘的,现在却多出两个人来。

算上这二人,御风堂的六名弟子不多言语,自顾自地挤上同一乘扬长而去。这一举动,让留在空地上的十六名散修少年暗露鄙夷之色,却又不敢发作:御风堂的名头,岂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派能够随意非议的?

这时,烈玉辰拉着师弟走出队列,脆生生地说道:“悯先生,我俩身量小,不占地儿,您看哪辆车上余一个位子,就安排我俩坐吧。”

此言一出,公子悯不禁扬眉笑赞:“两位烈公子舍己为人,仁义当先,果然不负烈焰高义之名。”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玄青色弟子服的少年走上前来,拱手施礼,口中言道:“悯先生,在下乃凌霄宫弟子凌华琚,有一提议:我凌霄宫与玄机阁恰好四人,可与烈焰高徒同乘。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被提及的两个门派,几个少年当即走上前来表示认同,公子悯当然乐得成全。

一场因为车驾而引起的风波总算没有耽搁太久。百名考生顺利地进入南营校场的地界,立即被此处别致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

南营校场建在风景优美的浮珏山脉中。此山狭长,由南至北延绵近五百里,东西宽约百余里,山岭峰峦叠翠,古木葱茏,奇岩怪石遍及,流泉飞瀑密布。南北两端各有一峰,峰顶均有一池,水清如玉,仿佛仙人的一双眼眸明眸善睐,又似孪生的一对琚珏清雅温润。

数十年前,人族的能工巧匠依着山势将浮珏山岭改建成为校练将士的场所。如今定为天试之地,天魄族人颇费一番心力,既保持了山岭峻险秀美的原貌,另外添置了许多法阵与幻境。同时,还在山崖修建了诸如观试台、石亭竹阁不计其数,为前来观试的看客们提供茶点酒菜,甚至各式休闲娱乐一应俱全。不用说,进入南营校场观试的铭牌定然价值不菲。

依照章程,考生分组结队,自南向北,以成功穿越浮珏山的时间排序,率先抵达终点的组队,每名考生可获一百积分,此后依次递减五分;位列前十二位的组队,共计六十名考生得以晋级下一轮。同组队员到达终点若是有先有后,则以最后一名队员的抵达时间作为全组的成绩。

整个赛程限时八个时辰,最终未能完成全程者,将失去参加兰月终试的资格。

章程的设置看似完美无瑕,但是敌不过人心多变。

距离辰时尚有一炷香的时间,考生们乘坐的车驾来到南端山门前的点将场陆续列队,静待试场开启。

同其他考生的亲眷同门一样,烈如秋与烈如清骑着玄骠马一路飞驰,抵达南营校场的东门,由天魄族人领着去往南峰专设的观试台。

烈如秋站在观试台边缘远远望去,阴沉的天色下,银妆素裹的山峦点缀着玉月灯火,由南端山门顺着山势向北延伸而去,勾勒出一条考生们即将面对的充满未知的赛道。毗邻赛道两侧的山崖上,观试台已经坐满了看客,由于阵法相隔,没有丝毫的声息传入赛道。

烈如秋随口问了一句:“请问圣主现在何处?”

天魄少年极为客气地答道:“此刻,君尊圣主应在北峰主礼台,距此相隔数百里山路,知秋公子若是想去北峰观赛,可乘仙鹤前往。”

休试三日,那缕神魂隐身不知行踪,烈如秋认为他是刻意在回避。眼看一个月的时限仅剩九天,在没有任何头绪的情况下,只能再次去神魂的身边,尝试找一找渺茫的机会。

烈如秋犹豫地看向师兄,烈如清毫不在意地笑道:“你去北峰罢,那里是赛道的终点,视野应该更佳,你正好可以看看清楚玉辰和玉心的成绩究竟如何。”

见此情形,天魄少年取出腰间的玉笛,召来一只仙鹤停在崖畔。烈如秋瞧见这只陌生的仙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禁再一次念起流云:曾经召之即来的伙伴,如今不知在何处流浪……

仙鹤将烈如秋送到北峰一侧的悬梯,此处距离峰顶还有数百级台阶。烈如秋一面拾阶而上,一面苦苦思量:如何能在这缕不近人情而又毫无破绽的神魂身上,找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暗示……

正如晟晓阁,峰顶风雪皆无。悬梯的尽头是一条石道,通向一汪碧清的池水,风平浪静仿佛凝脂,岸边沙石凝着一层薄冰。沿着湖岸有一排青石长廊,廊檐下挂着玉月灯,好似一条瑶池天路,静谧安宁。

曲折的长廊延伸至崖边,有一个二层楼高的石亭,底层布置成厅堂的模样,而那个星光璀璨的身影正坐在那石亭的二楼。

登上石亭,烈如秋发现亭内除了神魂,还有一人,乃是柳溪庄的影屏庄主,正站在神魂的一侧介绍着南营校场内的一些事宜。

初来乍到,烈如秋不便打扰,有点尴尬地冲着影屏颔首示意,悄悄地坐在一旁点炉烧水。

直至临近辰时影屏才收了话头,俯身行礼告辞。他走到扶梯边,若有所思地回头打量着烈如秋,似乎发现某件特别稀奇的事情,面露不解之色,而后收回目光暗自摇了摇头,这才匆匆离去。

烈如秋不禁觉得奇怪,低头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影屏庄主这是怎么了?

他一边胡乱猜测,一边解下背后的玉琴靠在一旁,瞥了一眼端坐不语的神魂,踌躇再三,问道:“这几日你去哪里了?为何不回望旸庄园?”

“寻找天石,并无定所。”神魂望向南峰的方向,语气甚是平淡。

烈如秋又问道:“那你找到了吗?散落在世间的天石应该还有七枚,数多月的时间不短,你应该有所收获吧?”

神魂犹豫了一下,“找到与得到,并不是一回事。”

“嗯?”烈如秋想起沐天落曾经提起过的一枚天石,不解地问道:“你是说幻冥川的那枚天石吗?难道那里的法阵结界将你拦住了?连你都解不开魔君设下的法阵?”

“并非如此。”吐出这四个字之后,神魂再无多的一句,根本不打算解释,只是眼眸深处涌起一阵星潮,让烈如秋不得不终止这个话题。

这时,由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啸鸣在山峦间轰鸣回响,一道神秘的气息伴随声浪从山谷中席卷而过,将赛道内的法阵开启。

烈如秋散去神识探向数百里外的南端起点。

山门外,百名考生依照各自的分组列队,分别走入二十条被石栏分隔的长廊。这些长廊曲曲折折,行至百丈之距进入试场时,已经看不见其他组队的考生,各自面对的景致全然不同:或是绝壁断崖,或是飞泉深潭,或是密林灌丛,或是乱石沙丘……唯一相同的是时限,以及五百里以外的终点。

因天色阴沉,视线所及不足数十丈,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首先要做的是找到方向,而后凭借各自的优势闯过形形色色的障碍,奔向终点。

最为引人瞩目的那一组,恰恰进入一片密林。

齐予安看着被银雪覆盖的枝叶,不禁紧皱眉头停下了脚步。

陌青啸从他身旁走过,冷哼一声,十分鄙视地说道:“齐予安,希望你不是拖累全组时间的那个人。”

一听这话,齐予安当即聚起天罡之气,掷出手中银斧,贴着陌青啸的头顶呼啸而过,深深斩入前方粗大的树干,大树摇了几摇折成两段,轰然倒地。

如此骤然发难,将烈玉辰吓得不轻,脱口斥道:“齐予安!那日在昱晖阁中,你也曾誓言旦旦要在试场上公平争先,此刻你这是何意?”

齐予安召回银斧,颇为轻巧地说道:“小家伙,你紧张什么?本公子只是探探路而已。不像某人只顾埋头赶路,都忘了这里是试场的赛道,怎么可能是一路坦途?”

陌青啸头未回,步伐更快,只是冷笑,远远抛下一句:“看到枝枝叶叶就吓破了胆,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若说不担心陌青啸会借着这些枝叶暗施手段,那是不现实的,但是不至于吓破了胆。眼见视野中已经看不见陌青啸的身影,凤羽辰走到齐予安身侧,说道:“安世子,我们还是尽快穿过密林吧!或许能遇到其他的人。”

齐予安点了点头,转过目光看向第五人,问道:“抱歉,请问如何称呼?”

“在下来自平郡王府,名叫平钟。”

“原来是平郡王府的战将之后。”齐予安对平郡王不甚了解,此刻更没有兴致套近乎,语气生硬地问道:“平钟,你是独自赶路,还是跟随本公子?”

“既是同组,何必分而散之?能与齐公子同程仍是平钟之幸。”在这危机四伏的密林中,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平钟尽量显得十分谦逊。

齐予安点了点头,“那么,小家伙你呢?”

烈玉辰对这个称呼早已不满,正要拒绝,却听凤羽辰说道:“他年纪尚幼,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也好有个照应。”说罢,放出灵鸢向着密林深处探去。

烈玉辰抿着嘴迈步向前跃去,紧紧跟在凤羽辰一侧。

且看烈玉心那一组。自长廊而出,面前却是一面石壁,稀稀疏疏地垂着数根深褐色的藤蔓,藤蔓上结满了冰凌。再细看这石壁,毫无规则地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凸凹,看似尚能着力。

灵猫族少女白呈露率先动作,抛出绕在手臂上的一条飞索,牢牢抓住石壁上凸出的石尖,说道:“我先攀上石壁探一探,如果这些藤蔓可以攀爬,你们再跟上。”

言罢,她轻巧地跃起,蹬在石壁上的某个凹处,收紧飞索紧贴石壁,踏步向上,很快就攀至飞索的尽头。而后,她抓牢石壁着力处,再次抛出飞索,如此反复,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眼见白呈露如此轻松就攀上石壁,帝宫公主司马知音如法炮制,抽出腰间的金丝软鞭向石壁挥去,缠住上方凸起的石块,双脚踏在石壁凹陷处,纵身向上攀去。

另外一名少年齐洬乃是齐家战将之子,同样修习的是天罡之气,随身武器一柄长剑。眼见同组的两个队友借助手中的灵器快速离去,他走到藤蔓前试了一试,凝满冰霜的藤蔓滑不溜手,无法着力。

烈玉心不甘心落后,手中聚起一道炽息将藤蔓上的冰凌融化,然而山风卷过,冰霜很快卷土重来。他想了想,转回头说道:“陌姐姐,不如我们三人借助藤蔓一同攀上石壁,我可以随时替你们去除这些冰凌。”

陌青鸣却是极为漠然地望着石壁上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烈玉心撇了撇嘴,改口说道:“云风轻,我可以将藤蔓上的冰凌化去,你要不要与我们一起试试?”

陌青鸣勉强哼了一声,极为傲慢地说道:“枯藤野蔓,还不知道它们生根在哪里,你就敢赌上性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烈玉心不去计较她的冷嘲,耐心地劝道:“此刻我们不知这石壁有多高,若是等她们到达顶端之后再出发,岂不是要耽搁许多时间?”

陌青鸣仍是无动于衷,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抬眼望向石壁高处。齐洬有些心急,不想在此空耗时光,伸手抓住一条藤蔓,说道:“烈小公子,不如你我二人先攀上去试一试吧。”

烈玉心说不动陌青鸣,只好作罢,指尖再次生出炽息,扯住另一条藤蔓,融去二人近前的冰凌,迅速攀上石壁,同时催使炽息向上蔓延,速度倒也不慢。

很快,二人的身影没入风雪中,失去了声息,石壁下仅剩陌青鸣一人。她忽而冷笑一声,取下身后硕大的弹弓插入脚下的土石,掌中生出一道气息,混入纷飞的银雪。瞬息间,漫天雪花在半空停滞下来,幻化成一帘雪幕。紧接着,她微闭双眼催动气息,弹弓立即颤动起来,震得四周的雪花时聚时散,形成十余枚小巧的雪团飞向那帘雪幕,散在不同的方位,最终停在雪幕上。

若是仔细辨认这帘雪幕,会惊讶地发现:雪幕显示的正是附近的地势地貌,正中靠近底部的位置上有两个相隔较远的雪团在飞速向上,另两个雪团跟在后面,靠得非常接近,正缓慢地向上移动。这不正是先前离去的四名队友吗?雪幕清晰地显示出他们仍在石壁上攀爬。

雪幕的左侧也有几个雪团,几乎列成一条纵队朝着右上方移动,不难猜想应该是另一组的考生。陌青鸣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距离,确定大致的方位后,从腰间的一个小挎包里摸出一粒松果,拉开弹弓将其弹射出去。

松果飞上数十丈,深深扎入石壁,同时弹出一条极细的银丝缠出弹弓的手柄。原来,这松果并非真正的果实,而是密银打造的矢器。

陌青鸣将弹弓从土石中抽出,用力扯住手柄,银丝似有千钧之力,竟将弹弓卷回,陌青鸣借助这个力道,身如飞燕一般踏上石壁。途中,她一面收回扎在石壁中的松果,同时射出另一枚松果,如此交替,很快就攀至石壁的顶端,走入一片灌木丛中。

依着方才估算的方位,陌青鸣在杂乱的灌木中悄悄穿行,找到一个极隐蔽的地方蹲伏下来。没过一会儿,那一组考生出现在远处:领头的乃是御心族的公子忻。

这一组没有御风堂的同门,当然也没有妖族的考生。陌青鸣有些遗憾地凝息敛气,待那五人走远后,再一次借助雪幕与雪团,试图找到御风堂的其他人。

陌青啸的运气似乎要好一些。他离开密林未走多远,遇到同样是孤身一人的栱桐。二人非常谨慎地寻到一处开阔的沙石地,一面警惕地防范四周的动静,一面在沙石上进行无声的交流。

栱桐以指尖凝气作笔,在沙上划出一个个繁复的符号,他一边勾划一边抹去痕迹,小心到了极致。

待其停笔,陌青啸的神色变得十分凝重。他眉头紧蹙,目光阴沉,眸底时而闪过一道狠辣的光芒。他沉思片刻后,依照同样的办法在沙石上划出各种符号,同时简短地说道:“立即找到其他人,按照约定分别会合。”

看到这里,烈如秋心生不安,忍不住问道:“陌青啸这是打算做什么?他不会是想要生什么乱吧?”

神魂却是丝毫都不担心,只是淡淡地说道:“是否生乱,看看便知。”

崇山峻岭之中,疾风乱雪之下,想要找到一个人实在不易。一方面,要防着被其他人发现行踪;另一方面,要应对路途中无法预知的险情;一方面,要尽早赶向北峰终点,以免落下消极应赛的罪名;另一方面,还有一些无法明说的目的……

无论是事先早有预谋的御风堂与齐氏,还是临时起意的陌青啸和栱桐,在试场赛道内艰难前行,直至午时,双方仍然没有将想要找到的人聚齐。

从寅时起床到此刻,考生们已经奔波了四个时辰,在心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更易感到疲惫。为了补充体力,众多考生或五人一组,或三两作伴,或是独自一人,寻到较为安全的地方,取出行囊中的干粮与饮水以做短暂的休整。

各处观试台上的看客们也陆续开始四处走动,到附近的茶舍酒肆解决温饱。这时,影屏庄主匆匆回到主礼台,给烈如秋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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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