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百密露一疏

烈如秋仔细想想,发觉这个问题其实不算太过古怪。一方面确是因为这五个考生过于内敛,另一方面,他认为最重要的原因是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从未谋面如何在一众人群当中找出来?

射术测试结束后,考生们陆续走出试场来到公示榜名的空地上,前两日参加过射术的考生从另一侧的小道陆续围过来。同门同族的少年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一面在白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一面低声谈论着各自的经历。

烈如秋看向空地,那些凑在一块儿的人几乎都穿戴着相同的服饰。

当然,他一眼便找到烈焰庄靛蓝色的弟子服,两个小小少年正神色飞扬相互打趣,丝毫不见倦怠之色。

御风堂的弟子服乃是一身净白的锦衫,银丝暗绣松枝,长发束着同色发带。一袭红裾的凤羽辰站在众位师兄弟当中显得格外醒目。旁侧是身材娇小的陌青鸣,满面笑意地与几个小一辈的少年聊得兴起。

紧挨着的便是齐家的几个人,清一色的雪银族服,精致而又华贵。但是领头之人却紧蹙眉头:齐予安显然对自己未能列入前十非常失望。

绛紫色的锦衫是司马族的象征,司马知音在数名族人的簇拥下正仰着头专注地凝视白幕,看神情似乎还算满意。

在远离人群的某个偏僻角落里,一身缃黄色锦衫的公孙离尘形单影只,低着头垂着眼,看不出喜怒。

……

烈如秋找出所有认识的人,依然还有大多数考生与名录对不上。

这时,空地上忽然安静下来,公子惜来到众人面前交代着什么。烈如秋收回目光看向神魂,问道:“神域天族的族服是何样式?什么颜色?”

神魂抬起眼帘,眸底隐约闪过一道星芒,答非所问地说道:“明日数术试场,各族皆有不同的入口。届时,你自会明白。”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现在不能说吗?”烈如秋对这种故作神秘的态度非常恼火,气冲冲地说道:“是不是故弄玄虚就是你们天族的本性?”气话刚刚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你该不会是分辨不清颜色吧?难道跟天落一样?”

神魂早已垂下眼帘,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算是默认了?还是根本懒得理会?

烈如秋的心火腾起来,本想继续揶揄几句,忍了忍转念想道:我这是迷了心智吧?管他天族那几个考生作甚?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整整去了一半,我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偏偏这几日天试结束后,只要听完公子惜的回呈,他立马就隐去身形,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他见空地上公子惜还在说着话,便试探地问道:“待天试结束以后,你打算去哪里?”

“寻找余下的天石。”

烈如秋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下文,比如“杀某人”之类。他好奇地问道:“你找天石做什么?天落也曾说要找齐天石,你与他是一样的目的?”

“本君要找回记忆。”神魂似乎有一丝迟疑,“所有的记忆。”

“寻找记忆?”烈如秋追问道:“莫非天落的记忆有所缺失?是不是暮宗山受伤所致?”

“与他无关。本君要找回属于自己的记忆,在沐天落拥有生命之前的那部分。”神魂忽而抬眼望向天际,某种不可名状的气息隐隐飘散,“本君何以来到这个世界,如何被封禁于凡人之躯,悬镜崖主为何不容本君?”

烈如秋不由一怔,联想到岚先生的计划,心中泛起几分酸楚,“你想追寻自己的身世也在情理之中,为什么不能与岚先生他们好好说明白呢?一定要生死相向吗?”

“无人问过本君意欲何为。”神魂收回目光,转向聚集着近千人的平地,淡淡地问道:“你觉得这天试如何?”

“我看挺好的。”烈如秋莫名其妙地说道:“但是,天试跟你与岚先生之间的危机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举办天试是天落定下的,章程也是他拟定的……”

“正因如此,如约开启天试乃是本君给予世间最大的诚意。然而,悬镜崖主依旧一意孤行,不惜玉石俱焚,危及苍生。”

“既然知道后果这般严重,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方式解决吗?天落是岚先生唯一的弟子,我不信岚先生会如此绝情。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和解?”

“此等微末小事,本君何必耗费心神。”

“微末小事?!”烈如秋只觉得不可理喻,不禁怒言:“你觉得这是微末小事?芸芸众生的祸福皆在你一念之间,你居然认为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神魂十分难得的郑重想了一想,继而言道:“本君且问你,在行路之时,你会考虑足下蝼蚁的生死吗?究竟是应该心无旁骛地直奔目标,还是因为瞻前顾后而致举步维艰?为了避免飞蛾扑火,难道竟要火自己先行灭了?天道如洪流,岂能因泥沙而驻足?”

这……烈如秋没法接下去,只好换了一个话题:“你以武力征服北冥妖族,而后又替妖族解除星空恶咒,必然引来妖族对你的狂热追随。各种迹象表明整个北冥都会沦为你的前卒死士,最终重现魔君乱世。如此一来,教天下正义之士怎不忧心?”

“难道北冥是方外之地?妖族亦属天下苍生,为何要区别对待?”神魂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们所谓正义之士,无外乎心有嫌隙者,以己私心度他人之腹,以致无妄之念罢了。”

烈如秋其实想说:将天落的心魂唤回来,不是就有和解的可能吗?但是他同时非常明白,神魂是不会妥协的。

这时,公子惜来到平台,将录着榜名的白绢呈上,恭谨地说道:“方才,臣已向考生宣读了数术测试的规则,并且说明试场会为每一位考生准备一个行囊。此外,依照天试章程,试场内的法阵应在开试前设置,原本是由……”

神魂及时抬手打断公子惜,将并未瞧上一眼的白绢置在案上,不容置疑地说道:“你且传令与天魄族人,今夜务必将场地整理妥当。明日正寅时分,本君亲至试场布阵。今夜禁足令即刻开始,直至明日卯时。同时,明日未能按时入场的考生视作弃考,前面五项成绩尽数作废。”

神魂亲自布阵?烈如秋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原本……难道应该是由天落设置试场的法阵?可惜他尚未开口询问,就见那缕神魂匿去身形不知所踪。

公子惜在一旁说道:“知秋,你的义父托我给你带个信:今夜因庄园禁足,你不必去昌昀阁寻他。”

“那义父是要到晟晓阁来吗?”

公子惜摆了摆手,“他要我告诉你,有什么话三日后再说。”

言罢便要离开,烈如秋赶紧抓起一旁的玉琴,站起身跟上去,笑着说道:“惜大哥,我和你一起走!既然义父不来,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无趣得紧,不如去看看我的师兄师侄们。你能不能顺道把我带去他们的住处?”

公子惜当然不会拒绝,二人一路聊着天试榜名来到昱晖阁,此处正是诸位考官及其副手的议事之地。

公子惜让烈如秋暂且隐在梅林间,独自进了昱晖阁。未过片刻,一个身着雪色锦衫的少年走过来,颔首揖礼,十分谦逊地说道:“依照惜先生的吩咐,我特地来给知秋公子领路。”

“咦?步雨?!”待烈如秋看清少年的面容,不免心生诧异,脱口言道:“怎么又是你?我跟你还真是有缘啊!”

听闻此言,步雨不禁尴尬地笑了笑:“那日将知秋公子拦在门外,只因步雨职责所在,还请公子不要记恨才好。”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走入梅林,然后继续言道:“此刻禁足令尚未完全生效,公子不可耽搁,若是误了时辰,步雨同样须得遵守君尊圣主的诏令,无法随意通行。”

烈如秋未作多想,快步跟上,在青石道上行过数十步方觉有异,便问道:“为何要走这条路?上次你指的方向不是更为便捷一些吗?”

“上次?”步雨莫名其妙地问道:“我何时曾为公子指过路?”

烈如秋看着步雨一脸的认真,十分纳闷:“不过十来天而已,你这就忘记了?”

步雨挠了挠头:“忘记什么了?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莫非……是因为我们族人皆是穿着一样的服饰,风雪之中难以辨认?”

这是什么诡异的情况?烈如秋再三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细细地琢磨起他的话来:什么难以辨认?他曾经明明白白地自报家门,这会儿怎么矢口否认?难道有人使了手段令他忘记了引路一事?

步雨脚下未停,口中言道:“公子所说的便捷之路,莫不是指的从试场穿过的那条?试场中皆有法阵结界,没有经过允许而擅闯者将会陷入阵中无法脱困,直至天试结束才能重见天日。因此,步雨可不敢领公子走那一条所谓的捷径。”

“经过谁的允许?”烈如秋忽而意识到某种可能。

“自然是君尊圣主。明日圣主还将亲自布阵,待阵法更改过后,考生们要通过关卡才能出阵了。”

“若是被困在阵中,岂不是会与考生相遇?或者,通过关卡也能出阵,何必要等到天试结束?”

“公子有所不知。试场内的法阵并不简单,看上去占地不过方圆数百丈,一旦踏入便如银针落入沧海,绝无可能与他人相遇。再则,考生的身上带有专属铭牌,考官在外界能够探得他们的气息。然而擅自闯入者……”步雨摇了摇头,“阵中没有饮食,只怕是难以捱过三五天。”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警觉地瞥了一眼烈如秋,似乎有些后悔。

寒冬腊月连续数日不吃不喝,烈如秋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已经死过好几遍了。但是那条捷径他行过数次,并未困于其中,却是何故?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他又问道:“据闻,考生们居住的竹楼皆有阵法保护,外人不得接近。不过,天魄族人是否例外?比如,不经竹楼主人的允许就能推门而入?”

“万无可能!”步雨断然否认,极为严肃地说道:“保护庄园内各处居所的法阵,全部是由我天魄族无念境以上的修者布置的,我等向来恪守律法,阵法设置严密,此阵对所有的人一视如仁,庄园之内无人例外。”

烈如秋不禁暗暗骂了几句,脱口斥道:“要是被人夺魂摄念失去心智呢?无视律法,闯阵引路,破门而入,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吧?”

步雨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瞪着一双澄清的眸子,脸颊憋得通红,气鼓鼓地说道:“知秋公子休要胡说!我虽然年少,在庄园内亦是依令而行,从不逾规越矩。与我的师兄们一样勤勉奉公,毫无懈怠之心。维系天试期间的安宁乃是我等天魄族人的职责,怎么会允许在庄园内出现妖邪之术?”

烈如秋心想:你要是被人操控了心智,又怎会记得?那缕神魂的手段高明,自然不会破绽……眼见步雨气得几乎要跺脚,他缓颜笑道:“我不过是假设而已,你不必当真。走罢,你不是说不能耽搁时间吗?”

步雨见烈如秋话风突变,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更为气恼,“知秋公子是不是在套我的话?想事先探知试场内的秘密,然后说给你的师侄们知道,是不是这样?这可是作弊!哼!你休想再诓骗我说出任何有关法阵的话!”

平白受了污蔑与利用,步雨虽是气愤至极,但是没有生出半道撂下对方的打算,只是抿紧了唇角,坚决不肯再说一个字,埋头继续向前赶路。

尽管绕了些远路,还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步雨止住脚步,再次揖手,冷冷言道:“已到烈焰庄的居所,步雨还需返身复命,就此告辞。”

目送着仍旧满身怒气的步雨,看到那一袭雪白的背影隐没于风雪中,烈如秋不禁在心底暗骂:那神魂是在搞什么鬼把戏?不是将我等凡人视作蝼蚁吗?怎么不任我在阵中自生自灭呢?困我一个月,不是正好如了他的意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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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