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做什么？演戏呗！”理由是早就预备好了的，烈如秋说起来十分顺口，“妖族在赛道上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惊艳，我就琢磨着今日正好是个机会。于是找来妖族的执首这么秉烛夜谈一番，外人看来一定以为我在向他打听妖族考生的实力。这个时候，我要是去找华茂庄给妖族考生开盘，他们一定会有所动摇。因为妖族考生的表现越是惊艳，越会招来嫉恨与恐惧。且不说天族如何，人族与灵族必定会想方设法地排挤妖族。”他一口气说罢，有些得意地笑道：“义父，您看我今晚的这一出演得还不错吧？”
“嗯。”月影缓了缓冷颜，“这是公子惜的主意？”
“啥？怎么会是他的主意？”烈如秋撇了撇嘴，不悦地说道：“您这是认为这个主意不好，还是认为我没有这个谋略？”
“哦？”月影有些意外，“御心族人不是一贯善于运用这种伎俩吗？”
烈如秋不由瞪大双眼，十分无辜地说道：“您这是在责备我吗？”
月影摇着头轻叹：“你与萧月泽并不相识，为何谈了这么久？”
“很久吗？”烈如秋有点心虚，“本来是没什么好聊的，只是今日看了那几个妖族考生的表现，我一时好奇就多问了几句……也就是问了问圣主与妖族对战的事，毕竟我没能去往北冥亲见，总是有点遗憾吧。”
几句假话又带着几句真言，月影并未生出疑心，只是叮嘱道：“萧月泽这个人并非善类，他的手上沾着太多的血债，修为更是深藏不露，你最好还是避免跟他打交道。”
“那是自然。”烈如秋丝毫没有与萧月泽深交的打算，今晚的几番明言暗示相信已经非常清楚了，那人也说得足够详细，仍是一无所获。还有什么必要与他再有交集呢？
月影拾起茶盏一饮而尽，慢悠悠地问道：“今日的御术比试，你觉得天族的五个考生表现如何？”
“啊？”烈如秋一愣，明明记得要关注这五人的，不应该会错过啊？细想过后，他忽然发现问题所在：究竟是自己错过了没有看到，还是看过之后淡忘了？
月影看到烈如秋的表情，轻笑一声：“你是不是忘记了？”
“这……义父，他们应该是完成全程了吧？”
月影再次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说道：“当然完成了全程。中规中矩，手段平庸。但是奇就奇在他们的手段毫不起眼，甚至教人看过便忘。”
“难道他们在挑战的同时还能对观试者施展御心术？不可能吧？”
“并非御心术。真正内敛的人便是让你觉得他寻常平庸，淡得仿佛一汪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却忘记了水有多深。”
“御心族工于心计内敛低调也就罢了，刻板教条的天魄族人只是保存实力吧？他们向来遵守律法，应该不会搞什么小把戏。”
月影摆了摆手，“你恰好说反了，天魄族人才真正谈得上内敛二字。‘淡泊如清潭，深不知几许。’这正是天魄族留给世人的印象。在神域隐匿的十几年里，天族钱庄运转正常，一直占据着天下第一庄号的位置，你无法想象其中的艰难。现今，我们尚且在暗地里打着华茂庄的主意，何况是神域的钱庄？天魄族人掌管沐家的财物，有多少人因为觊觎天石圣物而妄图摧毁沐家的根基。无数腥风血雨皆被天魄族人扼杀于萌芽，而你对他们的评价只是刻板教条。”
“这么说起来，天魄族的境界竟在御心族之上？”烈如秋有点吓到了：往日里对千意没个正形，总觉得对方不过是个管钱的文弱书生……那个妖孽的身边果然都不是凡类！原以为御心族就已经让人提心吊胆了，还要加上天魄族，神域天族还有没有正常一点的？
月影点了点头，“天魄族人在世间的口碑甚佳，这亦是让人称奇的地方。先且不谈这五个考生的实力究竟如何，他们的表现倒是正合你的赌盘。我今晚跟你要议的也是此事，虽然因为庄园禁足令拿不到庄盘文书，但是不难猜想账户应该已经有不少赢利，明日会有更多的人跟盘加注。你先维持目前的注盘组合，待六艺结束时，务必要说服华茂庄给妖族考生开盘。”
寒夜已深，在烈如秋的极力挽留下，月影在晟晓阁歇了一晚，第二日卯时未至便悄悄离去。烈如秋却是睡得十分安稳，醒来竟然已近午时。
烈如秋懒得登上平台，反正上午的天试即将结束，排在榜末的考生不看也罢。他在浴房内简单地梳洗后，返回卧房翻出缠在锦被里的玉琴，在茶室等着公子惜一同用膳。
“惜大哥，上午的射术测试状况如何？”
“无人完成。”公子惜不免意兴阑珊，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昨夜，萧月泽如何说？”
“他说的倒是挺多，就是没一句有用的，无非就是天落如何应对妖族的挑战，然而关于天落具体怎样化解恶咒，他声称自己不清楚，推说这是北冥的隐秘。”烈如秋对此同样无可奈何，接着方才的话题，问道：“射术为何无人完成？试场又出了什么状况？不就是执弓射靶吗？还能重伤以至半途离场？”
公子惜笑道：“我说知秋公子啊，你究竟有没有仔细看过天试章程？”
“看了呀！看了好几遍呢！”烈如秋整个一莫名其妙。
公子惜摇着头，“射术试场设置靶标一千个，干扰靶物不计其数，限时一个时辰，射中靶标得玉牌一枚，空靶则扣减玉牌一枚，错射靶物扣减两枚，超过十息而弦未发箭则扣减三枚。若玉牌数目不足扣减，或是伤及他人，则立即离场。”
“你说的跟章程所述别无区别。最多是空靶嘛，难道还会射错了？修行之人怎么会分辨不清靶标？”
“这个嘛，你不妨下午亲自去看一看。”
待烈如秋亲眼看过之后，只能为试场内的考生叹息：不是考查射术吗？试场内弄得阴风呼号黑云弥漫是怎么回事？还有凄厉的鬼哭之声时断时续，这又是要闹什么？
再说靶标，竟然是黑梅形状的虚影混在梅林间，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一朵寒梅。干扰之物乃是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叶片，随着阴风四处翻飞。
烈如秋不由扶额而叹：“若非定力超常的人，但凡胆子小一点，估计连站都站不稳，稳住气息更是难上加难。仅看文字描述，还真是想象不出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一个时辰并不长，但是对于试场内的人来说却如同煎熬。下午的这一场，一百五十名考生又是全军覆没。
第二日情况并无好转，只有少数几个考生略微坚持久了一点。
两天共计六百名考生，最终没有一个人得到玉牌，哪怕是一枚。
射术测试最后一天。
巳时即至，考生自不同的方位进入指定位置，试场内立即变得阴云沉沉，寒风呼啸，千姿百态的梅枝好似鬼影重重。
不多时，烈如秋注意到一个身影。他人穿一身银色软甲，手执长弓，浅蓝色的头发披散着，颈上围着一条格外醒目的橙色缎带，迈着极快的步伐，在阴沉的梅林间留下一道橙光。
引起烈如秋兴趣的正是这道橙光。射术旨在考察定力与准性，然而此人似乎更在意速度。试场内的视线如此晦暗，速度能带来什么便利呢？
有没有便利尚无定论，但是计在此人名下的玉牌数量却在不断增加。试场外的空地上支列着一幅巨大的白幕，白幕下方，十名天魄族人坐于案旁，面前立着一面银镜，气息流动之间变幻出考生的姓名与玉牌数目。银镜背面各有一盏赤焰油灯，将银镜上的字迹投射在白幕上，方便观试者随时查看即时的玉牌数目排名。
此刻高居榜首的考生名谓玄逸天，师承地属苍泽郡的玄机阁，一个善于制造利用机关的门派。此子正是那道橙光的主人。
烈如秋好奇地观察玄逸天，终于发现其中机巧，不由暗暗佩服。
玄逸天在梅林间快速穿行，一面寻找靶标，一面巧施气息，使得小小的靶标暂时失去灵性，飘飞的速度顿时缓下来。数息间，如此寻过一周，已有六枚靶标的飞行速度明显异于周围翻飞的叶片。玄逸天亦不贪多，迅速搭箭拉弓正中靶标，白幕上的玉牌数目当即增加了六枚。
确是胜在心思巧妙。
再看白幕上的榜名，排在玄逸天下面的竟然全是御风堂的弟子。
烈如秋在试场内细细搜寻，首先找到的是有一面之缘的云风破。
云风破身着一袭雪白的弟子服，左手执弓，右手拈着一枚精致的袖箭，手腕翻转一瞬袖箭脱手而出，并未击中任何一物，而是与寒风共舞，方寸天地气息忽变，以袖箭为中心生成一股小小的旋风，乱飞的叶片仿佛听到指令，齐齐朝向风眼聚集。趁着这短暂的清朗，云风破立即抽出箭筒风的羽箭，眼疾手快射中数个靶标。眼看远处有人接近，他立即收回袖箭，散了那股旋风。
试场内，烈如秋很快找到位列第三的考生，名谓云风厌，御风堂云字辈弟子排行第五。
云风厌的方法与云风破如出一辙，只是随身武器由袖箭改成一支长长的银箭。且看他似是随意地掷出银箭，箭身所附的气息化为旋风，引着那些捣乱的叶片向着箭身聚拢。同时，他取出背后箭筒内的羽箭，手速极快地射中几个暗影浮动的靶标。
除此二人，还有两名疏字辈的小少年，虽然不像长辈那样一次数枚，但是亦能做到箭无虚发。
烈如秋被这几名御风堂的弟子吸引了注意力，心中暗暗较劲：且看他们能否箭箭中靶。
一个时辰结束，再看白幕上的榜名，四名御风堂弟子高居前列。玄逸天因为错射了几次叶片，被扣了不少玉牌，反而落到了第五位。
烈如秋不由惊叹：真真是一箭都没有射失！在这样的试场上，御风术竟然占了极大的便宜。
惊叹之余，烈如秋将榜名扫过一遍：果然是排在前列的考生，有近五十人完成射术测试。
中午短暂的休试，天魄族人迅速将试场整理复原，最后一场射术较量于申时准时开启。
烈如秋的目光被那只赤鸢吸引：凤羽辰虽是灵族后人，更是御风堂的弟子，不知她会以何种方式应对？
不出意外，凤羽辰借助灵体形成旋风，与云风破等人的方法大同小异。没有飞叶的干扰，射中靶标并不困难。
一盏茶的工夫，白幕上的排位已经列了出来。霸占榜首的并非凤羽辰，而是陌青鸣，本是北冥落木族人，却是御风堂前任掌门的关门弟子。
烈如秋凭借绝佳的眼力，终于找到那个身材娇小的少女，与凤羽辰一样，陌青鸣也没有穿着师门弟子服，而是一身北地的装束，头戴兽头绒帽，脚踏兽毛短靴，双手戴着兽绒手甲，身后除了背着一个天试指定的箭筒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硕大的弹弓——没错，就是由一整个粗壮的枝桠制成的弹弓，斑驳粗糙的弓身泛着幽幽冷光，同时兜着一网雪球。
陌青鸣仗着身量轻巧，时时攀至梅枝顶端，借助树高寻找合适的方位，一旦确认，便将雪球弹射出去，自己也跟随雪球轻盈地落在雪球迸裂之处。雪球裂成雪沫，顿时化作银光闪耀的旋风，将附近的叶片吸引过来。这时，她看准四周浮动的暗影，拉弓引弦，一箭竟射中了数个靶标。
相似的招数，以不同的方式展现出来，却是一样的效果。
看罢御风堂弟子，烈如秋牵挂着两个小师侄，在寻找烈焰的途中忽而看到一簇火光闪亮，立即顺着光亮看过去，只见一名身材矮小的考生，亦是穿着一身兽绒，左右肩头各有一只狼头兽甲，看着颇为狰狞凶残。脸上戴着兽形假面，尖尖的鼻头泛着赤光。
此人一手执弓，一手握着一柄法杖，杖首时而喷射出一簇火光，将立足之地照得亮如阳光，小巧的靶标无处遁形。趁着这闪亮的一瞬间，他松开法杖，以极快的速度射出一箭，一箭中的。长弓之弦还在颤动，他已经将摇摇欲坠的法杖重新握住，开始寻找下一个靶标。
烈如秋收回目光看向白幕上的榜名，已经有近百个上榜的名字，实在无法确定那人的排名。他暂且放下好奇之心，继续寻找两个小师侄。
这二人倒是机敏，以烈焰为灯照亮阴暗的梅林。明亮的火光下靶标虽小，两个小少年凝神聚息，射中的标靶亦不少。
射术测试结束，御风堂的诸位弟子皆是一箭未失。陌青鸣列于首位，凤羽辰紧随其后。御风堂在人族毕竟积累了数百年的声名，赢得观试台的一片喝彩叫好。
排在御风堂弟子后面的考生名谓晋千墨，乃是玉灵山灵兔族人。
而后，竟是清一色的妖族少年。
这时，烈如秋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何又一次忽略了神域天族的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