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琼英列盛颜

月影放下玉箸取出丝帕抹了抹嘴角,沉吟少许,忽而展颜说道:“此事做得很好。”

“什么?”烈如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月影,“这可是公子惜提出……”

月影轻哼一声,反问道:“你是此刻方知这是公子惜的谋划?早做什么去了?要不是看你神智并无异常,我几乎要怀疑你是不是中了御心术。”

烈如秋心内一悸,嘴上却不示弱:“在圣主的眼皮子底下,我料他没有这个胆!”

“呵!”月影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他可是轻易就说服了你。”

“但是这件事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啊!”烈如秋不明白义父究竟是什么意思,小声嘟囔着:“刚刚才说做得很好,您翻脸也太快了吧!”

月影对烈如秋着实是无奈,叹道:“小秋,如果能借此撼动华茂庄的根基,扳倒路家,从而断绝齐氏的财源,当然是大快人心。百年来,盯上路家的人不计其数,华茂庄却丝毫不受影响,实力越来越雄厚。无论是针对路家的财力还是族人,不管是明处还是暗里,那些想找路家麻烦的人要么惨淡收场,要么干脆销声匿迹。”

烈如秋试探着问道:“那么,您认为这次有多少胜算?”

“这一局棋,你占有先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损失些许钱财罢了,不至于满盘皆输。因此,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烈如秋听得有点茫然,“我有什么先机?”

“你的身份正是你的先机,这一点公子惜分析得非常有道理。”一丝隐忧在月影的眸底闪过,他忍不住柔声问道:“小秋,若是处在风口浪尖面对疾风骤雨,这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烈如秋愣了一愣,不太明白义父的意思。正要发问,月影却打断了他:“你想好如何下注了吗?”

“还没有。”烈如秋很诚实地承认,“我觉得吧,假若依着公子惜的想法下注,那是不可能赌赢的。”

月影笑着摆了摆手,“你先将华茂庄的赌盘与赔率拿给我看看。”

烈如秋立即将茶案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取出路筱川交给他的那卷白绢,与月影一同研究起来。

经过九天的三场天试,月影对这些考生的实力有自己的判断,对比华茂庄的赔率,经过一番仔细斟酌,庄盘计划渐渐形成了雏形。

直至暮色降临,父子二人最终商定最初的开盘下注组合,烈如秋取来笔墨将其写在白绢上,长舒一口气,笑道:“真是没有想到,义父对这下注赌盘也有研究。”

月影深叹一息,无奈地说道:“小秋,我倒是奇怪,既然你对此是一窍不通,怎么就答应了公子惜?”

“不懂就学嘛!”烈如秋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将白绢塞入袖袋,瞅着义父心情还不错,便觍着脸说道:“义父,我想去看看我的两个师侄。上午天试他们都受了伤,不知道状况究竟如何。晚餐我就不陪您了,行吗?”

月影扫了一眼窗外,“天君下了禁足令,戌时方能开禁。更何况此时天魄族人正在布置赛道,必定封了日常行走的便道,没有令牌者无法通行。你现在到不了他们居住的地方,不如过了戌时再去罢。”

烈如秋无奈地点点头,却在心底暗骂公子惜:来到庄园已有十日,怎么就不给自己弄一块令牌呢?转念又一想,其实可以向神魂讨要一个……

二人吃过晚饭,总算捱过戌时,烈如秋提起玉琴背在身后,恭谨地行过礼,“义父,您不必为我忧心,我改天再来看您。”

提着玉月灯离开昌昀阁,走入风雪中,烈如秋远远看见梅林小道上有一人执伞而立,伞面上已有不少积雪。走近几步,那人抬起手来一边招着,一边呼道:“知秋公子!知秋公子!你总算是出来了!”

“小鱼儿?”听到声音,烈如秋颇为意外,加快脚步跃到近前,“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啊!”小鱼儿将伞高高举起倾向烈如秋一侧,欢快地说道:“你的账户已经办妥,我是特意给你送文书来的。我先是去了晟晓阁,侍女告诉我说你被月影掌门接走了。我就找到昌昀阁来,因为阵法相隔无法接近,我只好在这里等着啦!”

烈如秋接过小鱼儿手中的伞,将二人罩在伞下,笑道:“你可是真够笨的!文书又不是什么紧急的物件,明日再送来也不迟。今晚我要是不出来,难道你要在这风雪里一直等着?”

小鱼儿咯咯地笑起来,故作神秘地说道:“我料定今晚知秋公子一定会离开昌昀阁,最晚也就等到戌时。”

“嗯?莫非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今日天试,知秋公子的两个师侄受伤晕厥,岂有置之不顾的?禁足令一旦解除,依着知秋公子的仁义心肠当然要去看望。我说的没错吧?”

“呵!还真是看不出来,你这小孩子还挺机灵的!”

“什么小孩子!”小鱼儿突然高高地伸出胳膊,差点拍在烈如秋的后脑勺上,怒气冲冲地斥道:“我已经十六岁了!”

“哦?”烈如秋眯着眼睛看向小鱼儿,这少年瘦小的身躯裹在金色的貂袍当中,身量仅至自己的胸前,黑色的长发在风雪中肆意地飘扬,时而掩住那张清秀的面容,仅仅露出一双清澈的黑眸,在玉月灯的映照下,闪着熠熠光彩。

同样是十六岁的年龄,相比小鱼儿,某人的身材却是难得的高挑,应该只比自己矮那么三两寸。仔细算来,距离血日凌空已经超过三个月,却不知道那具身躯埋葬在何处,会不会已经化作一副白骨……

烈如秋凝视着小鱼儿,一时竟出了神,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小鱼儿本是迎着烈如秋的目光,这般注视之下,不由一抹红晕悄然攀上脸颊,禁不住低下了头,轻声啐道:“喂!你不是着急去看师侄吗?怎么……怎么像是失了魂?”

“嗯?”烈如秋轻咳一声收回心神,随口说道:“你把文书交给我罢,风雪这么大,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不用跟我一道。”

“些许风雪有何可惧?”小鱼儿嘻嘻一笑,仰起头看向烈如秋,“再说了,就算是要回去我也和你同路,走吧走吧!再耽搁下去,你的师侄们可要睡下了!”他伸出手刚想牵住烈如秋,却是一片衣角从指间滑过,烈如秋已经十分及时地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二人说笑之间,不及一盏茶的工夫,距离写着“烈焰庄”三个字的竹楼仅有十余丈。小鱼儿从怀中取出一个狭长的锦盒,有些神秘地说道:“除了文书,还有一物,是我特意送给知秋公子的。”

烈如秋将伞还给小鱼儿,接过锦盒问道:“这是什么?”说着话就要打开锦盒,小鱼儿连忙按住盒盖,嬉笑言道:“不妨等回到竹楼以后,知秋公子再慢慢‘欣赏’!哈哈哈,我走了!哦对了!竹楼向南行过百丈就是我华茂庄的居处,今后若是得了空,欢迎公子前来品茶聊天!走了走了!”

小鱼儿举着伞踏着欢快的步子,很快消失在暮色中。烈如秋不由暗笑一声,转身走向竹楼,扔下手中的玉月灯,叩响了竹门:“三师兄!”

竹门应声而开,首先看到的是两个凑在一块儿的清稚面容,洋溢着满满的笑意。

“小师叔!你总算是来了!”

“小师叔!算你还有点良心!”

“……”烈如秋将手中的锦盒随手一扔,揪过两个小小少年上下仔细地打量着,只见二人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道可疑的寒息在眉宇间若隐若现,心脉间的气息稍显急促,显然伤势尚未痊愈。他不禁自责万分,有些生气地斥道:“你们两个小家伙,伤还没有好利索就在这里胡闹!怎么不好好地去静心调理?明天的天试不管了吗?”

“这不是来迎接小师叔了吗?再说,依照前三项的成绩,排在后面的人先考,我们还可以休息两天呢!”烈玉辰眼尖,瞅见扔在地上的锦盒,好奇地拾起来,“这是什么?咦?华茂庄?”

烈玉心立即甩开烈如秋凑到烈玉辰跟前,一把抢过锦盒,“哟!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华茂庄!这么贵重的金丝锦盒居然被你随处乱扔,啧啧……”

烈如秋见这二人精神不错,便暂且放过,面朝端坐软榻上的师兄行过礼,客气地说道:“只因圣主的禁足令,故而来得晚了,还请三师兄不要责怪。”

“哦?”烈如清笑道:“我瞅着你倒是不习惯,怎地突然变得这么乖巧?来来来,先坐下再说。”

烈如秋解下玉琴,挨着烈如清坐下,急切地问道:“三师兄,你赶紧跟我说说上午的天试,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一心抚琴,竟然全不知情!”

听到这个话题,两个小家伙立即将手中的锦盒摆在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呱噪起来。

“小师叔,你抚的是什么曲子?清先生说他还从未听过呢!”

“这曲子老厉害了!居然还带着寒息,真真是让人猝不及防,所以我们才中了招。否则,如果仅仅只是炙焰炽息,还不至于连曲子都听不完全。”

“玉辰,你得了吧!要不是后来圣主用星辉挡住了部分寒息与炽息,你绝对承受不住小师叔的曲意!”

“说得好像你能承受一样,哼!小师叔,你知道吗!我所在的那个考场,不少人还没坚持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口溢鲜血,气息难以维持,被人抬了出去……”

“一盏茶的时间?我这边还有人不到百息就倒了呢!考官们都忙不过来了,听说那些在考场内帮忙的天魄族少年都倒了不少。”

“其实吧,我怀疑有些人是‘装死’,没有尽全力!”

“对哦!我也怀疑,他们大概是想保存实力。前面几项考得不理想的考生,如果受伤过重,后面的天试接踵而至,仅有半天时间根本缓不过来!”

烈如秋终于插上一句:“你们两个小家伙怎么就不知道要保存实力?真够蠢的!”

“哼!我乃烈焰庄弟子,不屑玩这些花招!”

“就是!烈焰庄是人族的第一大门派,我岂能抹黑?”

“行了行了!口气不小!”烈如秋十分郑重地问道:“我问你们,曲意中当真有寒息?”

“没错啊!把我们冻得够呛!”

这就奇怪了!烈如秋想起小鱼儿曾经提起过这个问题。按道理来说,观试台有阵法相隔,应该仅能听到琴音,不能感知曲意……他看向师兄,问道:“三师兄是否听说过,仅仅是曲谱就能抚出寒息的曲意吗?”

烈如清不认同,“曲谱无意。所谓曲意,乃是抚琴者的心意。当然,你从未修习过寒息,所以我猜测是琴的缘故。此琴有灵,或许与曲谱作者心意的相通。你是否知晓此曲的来历?”

烈如秋摇了摇头,“改天我问一问圣主吧。你们两个!寒息入体可不要小觑,要是伤了心脉,会是后患无穷。”

“他们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心。”烈如清似乎没有半分忧心自己的弟子,反而关心地问道:“那日晟晓阁传来落雷之声,甚至惊扰了考场。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玩笑之间,闹出的一点意外罢了。”烈如秋将目光移到被扔到一旁的锦盒,飞快地转移了话题:“玉辰,你把锦盒拿过来,看看里面是什么。”

烈玉辰本来就好奇,立即捡起锦盒揭开盒盖,里面放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以及一卷白绢。

雪色脂玉的正面篆刻“华茂”二字,背面刻着“庄盘”以及一列小字,写着立户时间,以及庄家的名讳:玉弦公子知秋。

“咦?小师叔,华茂庄怎么会给你制作令牌?”

“这不是令牌,是开户文书,应该是立户凭证吧!”烈如秋将玉牌交给烈如清,简单地说道:“我打算下注……呃,三师兄,小赌怡情,我不会沉迷其中的。”

烈如清看了看玉牌,“你这是要做庄家,可不是什么小赌。”

“管他什么庄家不庄家,我就一袋子金珠,输完就收手。”

烈如清笑了笑不作深究,将玉牌放还锦盒当中。

烈如秋不免有些内疚,心里想着或许另找个适当的时间,将此事原委告诉师兄。接着,他取出那卷白绢展开一端,只见隽秀的字迹写着“琼英盛名”四个大字,下面一列小字“录于圣天一百一十四年腊月初九”。

一段空白之后赫然写着“神域玉弦公子知秋”,下面有一段文字注解,简要介绍了他的师承与修为,注明当为世家公子第二位。配上一幅画像惟妙惟肖,正是今日于阁楼平台抚琴的模样,仿若仙修入世,俊美不可方物。

紧接着是人族晏家世子霜断,同样配上一段文字注解以及一幅画像,写明位列世家公子第三位,翩翩少年执剑飞跃,长发飘逸,面似凝脂,英姿潇洒,气宇非凡。

第四位,神域御心公子悦,衣袂若仙,手执紫晶,剑眉星目,飘逸脱尘。

第五位,人族公子齐予安,肩挑银斧,眉俊目逸,恣意洒脱,风流倜傥。

第六位,人族公子公孙忘川,手中长剑欲离鞘,目若琉璃,面如玉瓷,一点剑意千川缈。

第七位,人族御风堂弟子云风破,袖箭轻扬,蓄势未发,面若俊瓷,身姿英拔。

第八位,人族宁家公子宁皓离,手捧法珠,冷颜暗目,丰俊飒爽。

第九位,神域御心公子忻,轻拈翠晶,明眸皓齿,玉树临风。

第十位,人族平家世子平菡杋,寒刀横握,玉颜明眸,威仪堂堂。

……

长长的一卷,足足列了一百人的简介与画像,皆是目前居住在望旸庄园的修行公子。

“这是什么?”烈如秋不解地问道。

烈如清却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小秋,你可得要当心了。”

“当心什么?”

烈如清哈哈大笑起来,接着解释道:“修行界的论资排名,向来以神域的三大名录为尊。但是,华茂庄却有一个独特的排位,而且深受名门世家的认可。这个榜名不以修为高低为凭,而是依照容貌与品性以及影响力。华茂庄每一年都会举办一次盛宴,邀请各门派各世家的青年才俊共聚一堂。而后,他们将这些年轻人录名列榜,名谓‘华茂盛名’。今年,有神域圣主的琼英宴,华茂庄当然不敢逾越造次,故而改名为‘琼英盛名’。”

“我怎么从来没有说过这个榜名?既然没有公示,那有何用?”烈如秋仍是不解。

烈如清扫了一眼锦盒内的玉牌,“在这世间,最值得投资的是什么?又是什么让官宦商贾趋之若鹜?你仔细想一想,就不难明白这榜名有何用处了。”

这么一说,烈如秋明白了七八分。

“哇!这么说起来,小师叔竟然是高居榜首!你有这么俊的吗?”烈玉辰一声惊呼,传到烈如秋的耳里,他却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不对不对!上面不是写着小师叔是第二位吗?”

“那第一位是谁?”烈玉辰翻过白绢盯着那一段空白,忽而揪过烈玉心,神秘兮兮地说道:

“该不会是天君圣主吧?”

两个小家伙瞅着他们的小师叔,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应该是的。肯定是因为华茂庄不敢评述,更不敢画像。”

“大概是画不出圣主盛颜的神韵吧?”

“我觉得应该是词语无法形容圣主的神颜。”

……

烈如秋不知不觉地走了神,心里面好奇起来:天落在受伤之前究竟是什么模样?那缕神魂本是虚幻之物,他能化幻成天落现在的子样,那么应该也能幻化成以前的样子吧?

想到这里,烈如秋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胡思乱想之间,他突然想起师兄的一句话,立即回过神来,问道:“三师兄,刚刚你说要我当心,我要当心什么?会有什么麻烦吗?”

“嗯。确实有麻烦,而且麻烦还不小。”烈如清侧目望向竹窗外,笑道:“这不,麻烦已经来了。”

烈如秋顺着烈如清的目光看过去,当即惊呼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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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