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等白丁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车内温暖的副驾驶座上,身上还盖着柔软的毯子,座椅靠背也被调整成一个舒适的角度,身上的防化服被换下来了,他有些迟钝地张开手指握了握,似乎不太确定是不是真实的世界。

“醒了?”旁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

白丁被吓了一大跳,唰的坐直了身,差点撞到顶上,“哎——哎——”

埃斯拿莫名其妙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哎了半天哎什么?傻了?

“埃斯!”这下白丁把舌头捋直了,喊了他的名字,眉眼弯弯地冲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笑,“我们这是在哪儿?我爸呢?”

白丁眼神轱辘轱辘转,往车后座巡视了几遍,没看见自己爸的身影,他有些恍惚,明明记得埃斯当时肩膀上扛着的是自家老头子,想到自己晕之前的场景,他感到有热气从自己的脑子里一波又一波往外冒,真是奇怪,辐射还有这负作用。

“老师在后备箱里,他受污染严重,放你后面不合适,除非你嫌命太长了,”埃斯看见白丁那副仓鼠一样的探头探脑样子就好笑,“车里的清洗装置太简陋了基本没什么用,还是赶快回基地比较稳妥。”

白丁一听这话就不爽了,连他觉得和圣骑军最没有关系的埃斯都知道基地的存在,搞了半天,合着就自己被蒙在鼓里一问三不知,现在仅有的情报还是靠自己想破脑袋猜的。一想到这儿,他就没好气地“哦”了一声,不高兴就差明晃晃写在脸上了,变脸像阴晴不定的天气一样。

埃斯也没继续接他的话,自顾小心在夜路里开着车,他的车技比莽莽撞撞的白丁好太多了,连泥泞坑坑洼洼的路都开得像平坦大道一样。安静温暖的环境让之前精神紧绷的白丁有些犯困,但他又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脑子一团乱麻。

埃斯偏过头看了一眼“小鸡啄米”的白丁,伸手把车内温度调低了一点,又顺手打开了音响,音响里放着上上个世纪的轻音乐,柔和的钢琴声像是雨后的森林,规律的音符从中飘出来织成了一层纱罩在白丁的毯子上,不由得有些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韵味。

白丁佯装不知,侧身半躺着望着玻璃窗外,晦明的神色倒映在反光里,呼吸平稳。埃斯从身后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比白丁大几岁,又连着克莱恩的关系总是对这个弟弟格外关注,他们一行人力所能及地给白丁围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十八年,让他得以快乐平安的长大,但今天一天之内发生的乱事又将这个围墙无情击碎,这比白丁前十八年经历得都多,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消化掉。

驶离了核心区之后,埃斯开车开得极慢,层叠耸立的建筑在黑夜里像一群蛰伏的小兽,他们的车从一个兽口逃离又进了另一个兽口,要不是他不易疲惫不然这个当口真适合睡觉。

“我爸还能活吗?”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有几个世纪,白丁终于弱弱地问了一声,他自己没发觉,声音都在颤抖。他没问埃斯的身体情况,在他冥冥意识里埃斯不是一般人,但他爸不是,他爸曾经为了照顾生病的他也倒了好一阵日子。

埃斯在另一边揉了揉额角,抿紧了唇。

“是……”白丁没听见回答,他声音哑了一下,“是活不长了吧。”

“嗯。”埃斯握紧了方向盘,右脚悬在油门上落也不是。

“还好,”白丁长呼一口气,把肺里的浊气都呼了出来,“还好,还好。”

一路再无话。

车刚停稳在基地的地面就有人在那儿提前等候了,几个人拿着消防栓对准车的上下左右冲刷了个干净,一点尘埃和泥点都不放过,之后才把车又停进了与外隔绝的车库。他们走进大门的时候还经过了高压气流和水流的双重清洗,白丁感觉自己就像是案板上的烤鸭任人宰割,克莱恩还在昏迷中,被担架抬进了地底下另外的屋子,白丁企图看一眼都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埃斯走在最前面,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会议室的位置,霍有期他们早早地在里面等候了,看见埃斯走进来毕恭毕敬鞠了一躬,惹得白丁又是一头雾水。

白丁这个时候才得空细细查看了一下会议室的设置,他原以为墙壁是什么黑色涂料,现在才发现是某种很熟悉的材质,似乎是整块堆砌起来的。

“金属铅。”霍有期原本正在和埃斯攀谈,看白丁拿手指摸来摸去提示道,“只有它最有效防核辐射,给你的车上改装的是一样的材料。”

“哦,”白丁收回了不安的手指头,“你们继续。”

“丁丁过来,”霍有期慈爱地喊了他一声,不得不说这些老古董们和江海一样喜欢喊他这个恶俗的小名,“干得不错。”

白丁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吊儿郎当的抖腿,“不愧是我。”

一巴掌拍在他杂乱的头顶,严肃的首领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出门前怎么说来着?江海给你当指挥差点急疯,就那样直接暴露在辐射里,你小子要不要命了!”

白丁一脸谄笑,揉揉头顶,这样子要多狗腿有多狗腿,只差尾巴摇得飞起,“霍叔别生气呀,这不是您不在身边我就喜欢胡来吗?”

霍有期在看见信号被掐断那一下差点急得心梗,虽然知道辐射可能会干扰通讯,但联系不到的那一瞬间还是让所有人揪紧了心,“记住了?还有下次不?”

“没有了没有了,这次还多亏埃斯,我爸可是他找到的。”白丁拿胳膊肘戳了戳埃斯,示意他说两句好话。

埃斯看他变脸跟夏日的午后天气一样,说变脸就变脸,毫无预兆,此时赶鸭子上架,也帮他说了两句好话,把事情前因后果给说了一遍,至于克莱恩怎么会碰到他那一部分则简单的省略了,只说自己刚好出现在那里,看见克莱恩和第一世界部队军差点起冲突就及时救下了他,至于后来如何在火光冲天里汇合也只是一句带过。

白丁下意识觉得这事远不止他说出来的这么轻松,但要他见微知著地猜,现在又没这个精力,想着想着觉得喉头一阵恶心,只一会儿,哇的一声吐出来。

埃斯出现在发电厂现场绝不是偶然,他是第一个知道发电厂反应堆泄露的那批人,甚至比霍有期他们都要早,比到达现场的部队军也还要早。

作为眼见为实的实证主义者,他悄悄翘了大会到现场来就是为了亲自检验现场到底糟糕到了哪一步,但是他没想到反应堆爆炸这么快发生。

他前脚刚到现场,后脚克莱恩就紧跟而来,现场的危急让他还没来得及和老师打声招呼,发电厂最好的2000伦琴测量仪已经爆表了,指针停留在2000的指数上哆哆嗦嗦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测量仪出了故障,埃斯眉头一皱,事实和他在文件上看见的不同。

他作为下达大使手里拿的是最详细的资料了,所有能够公布于世的数据他都有权过问,海因莱因——他们睿智的政党首脑当初说的是能够被自然吸收的辐射,并且胸有成竹的表示一切情况都在掌握之下,不需要担心。

发电厂的内部已经空了,人员都被赶到了员工宿舍,整块区域也被封闭,现在还在周围的无非是消防员和驻扎巡逻的部队士兵。

面对着第一世界的故意隐瞒,埃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把真相公诸于世,就算他说出了真相也不确定第三世界的人们会不会相信他。

消防车和消防员日夜不休地在工作,源源不断的水被送到火焰中心,飞蛾扑火一样,幸亏大雨连下了两天,大火才不至于扩展,也因此人们到现在才得到爆炸的信号。第一世界的部落军好歹还有专门的作战服,虽说也无法完全阻止辐射的穿透,但至少聊胜于无,不像奋不顾身的消防员们,连轴的工作和强烈的高温让不少年轻人选择光膀子工作,这样既凉爽又方便,他们将人类脆弱的皮肤就那样**的暴露在无情的辐射之下,任由辐射畅通无阻地打碎细胞,最终这一切都会走向融化和破碎。

最悲哀的是,他们并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死亡,他们只当这是一场普通的工作。

正当埃斯举棋不定之时,门口的争执吸引了他的注意,面对他的无疑是老当益壮的克莱恩,精神奕奕的老人在脉冲枪的威胁之下寸步未退,眼里的愤怒俨然比火光更甚。部队里有人在害怕,可能以为手无寸铁的克莱恩是某个恐怖分子,扣上开关的那一瞬间埃斯提前知晓了那人的动作,只见他右掌心凭空一抓,手腕一翻,虎口对准预备开枪的士兵,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小巧精致的子弹以光速弹了出去射进了那人的后颈,士兵被猛地袭击整个身体向后倒去,肩上架着的脉冲枪自然跟着他翻转,刺眼炫目的电脉冲摇晃着在半空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最终延伸在身后。

打空了。

埃斯松了口气,松了攥紧的手,里面的手枪化作莹莹蓝点消失在空气里,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衣摆的褶皱端着架子走上前去。

“谁给你们的命令向平民开枪的?”

埃斯眯着眼,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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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线性循环
连载中舟孟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