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武器的士兵听见责备腿一软扑通一下直接跪倒地上，低伏着头，哆哆嗦嗦地，慌张极了。
埃斯没看一眼，大步流星走到克莱恩身侧，仗着自己高挺的身板将身躯有些佝偻的老人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手边上没有其他的装备，只能借助于自身希望能够阻挡一二分辐射，他的立场不言而喻。
“上校，”为首的部落军士兵走上前点头以示恭敬，态度却不卑不亢，他是这支下派的分队的小队长，而这支部队直隶于海因莱因，“您不该插手的。”
他用的是不该而不是不能。
埃斯居高临下地看着，故意用自己的气势威慑对方，“哦？”
“您应该避嫌。”小队队长低着头回答。
“我怎么不知道现在连一个低级士兵都能随便议论斯图尔特家族的事了。”埃斯眼神凛冽，有些玩味的看着突然僵直身体的士兵。
“属下多嘴。”
埃斯早就知道纸包不住火，陈年旧事总会有人提及，但这并不意味着随意一个人都能爬到他们头上说道一二。他也没有过分深究，侧头看了眼脸色不太好的克莱恩，克莱恩和他是旧识，或者说，克莱恩在他的童年时光里几乎替代了他英年早逝的父亲的角色。
“神父，”这时没有第三世界的人，埃斯不再叫他老师，而是直呼克莱恩的真正的身份，在成为圣骑军的元老之前，克莱恩在斯图尔特家族当了三十几年的神父，他几乎是看着埃斯长大，“您还好吗？”
克莱恩摆摆头，他呼吸里全是金属的味道，纵然反应迟钝到这个地步，博学多识的神父也明白了这股金属味是什么原因，但他没有多的时间思考了，主动放弃智脑支持的他和现在第三世界的人们一样，多一秒的迟钝就是离死神更进一步。
埃斯忍住了想直接粗暴的扒下一个士兵的防护服给克莱恩套上的冲动，他毕竟不是海因莱因他们一类冷酷无情的人，做不到以命换命，克莱恩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走，”克莱恩没让埃斯继续纠结下去，他们没有时间了，“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电网已经让刚刚的脉冲击破了一个大洞，足以让他们直接进去，埃斯明白克莱恩暗含的意思，同时也近乎绝望的理解了克莱恩那大义凛然的决定。
克莱恩首先一马当先的钻进了几人宽的漏洞里，他还穿着早上上课的衬衫，背影迎接着火光，显得那么单薄和弱小。
埃斯留在后面，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吩咐，到这个时候再隐瞒公众无异于是把人命往火坑里推，尤其是作为现在在场地位最高的，面对着毫无所知的部队军和消防员，他做不出来这种事。
“核电厂泄露了，”埃斯郑重地开口，饶是训练有素的部队军也一时间陷入恐慌和不安中，他顿了顿，“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离开，就算你们选择逃跑回到第一世界我也不会责怪你们亦不会追究，但后果是什么不用我说；第二留下来履行军人的职责，现在这个情况，你们作为军人，你们所受的训练和教育都告诉你们公众的生命高于一切，我希望有一个人可以跟着我和克莱恩进入发电厂内部，一个严峻的任务等着我们，其余选择留下来的人尽可能的将地面的东西深埋，有多深埋多深。”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
年轻的士兵们顿时鸦雀无声，他们原以为被光荣的下派到第三世界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事情，他们是创造派的直属部队，换句话说，他们是秘密部队，编造在册的没有他们的任何信息；他们原以为在这个落后的世界高人一等，所有的聚光灯所有的一切都等待着他们的凯旋。海因莱因——他们伟大的首脑不可能不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一趟注定有去无回。
他们是被牺牲的物品。
几分钟的光景有人已经做出了选择，三两个士兵后退一步对埃斯敬了个礼，“祝上校和战友们平安归来。”他们转身向克莱恩来时的街道上跑去，所有人的生命都值得尊敬，埃斯对他们的决定并不意外，算是默许了这个做法。随着这一举动又有几个士兵出列敬礼离开。
留下来的只有十二名士兵了，他们沉默又坚定的看着埃斯，风霜磨砺的面庞满是坚毅，其中包括刚刚顶撞他的小队队长，这点倒是让埃斯觉得讶异。
小队队长率先向前迈出了沉重的一步，左脚紧靠上，脚跟并拢发出沉闷的一声“哒”，“创造派编内军003队队长格兰特请求随行！”
按惯例进了编内军所有人都没有姓名，只有代号，而此时格兰特堂堂正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或许他最后一次报告自己的名字。
“稍息！”埃斯少有的回了个军礼，右手并拢靠在前额上，朗声道，“请求允许！”
剩下的安排不言而喻，十一个士兵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史上最高强度的任务，只许胜利不许失败。
待他们拿好装备整好队，埃斯走在最前面，带着他们穿过不堪一击的防御走进被封闭的发电厂，在门口岔路分开的时候，他骤然停下来，严肃地看着这群气血方刚的青年人，年龄都和他差不多大，大家都默不作声。
“平安回来。”埃斯说。
“一切平安。”他们异口同声。
剩余的部队军将从楼顶开始清理，他们身上特制的防化服能够撑一段时间，但多数时候还是用脆弱的人体硬抗，原子会穿透一切的阻碍。海因莱因总说他们是创造派手里最锋利的武器，他们嗤之以鼻，这下倒好，现在他们倒先把自己当不怕死的生化武器。
埃斯则带着格兰特到距离爆炸反应堆最近的地下入口和克莱恩汇合，途径忙碌的消防员的时候埃斯让格兰特先走，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交代。
“辛苦了，”埃斯走近被烫得发热的消防车，对高举着水枪的消防员说，“都先停下吧，休息一下。”
消防员们的脸上都是被灼热的赤红，脸上擦着不干不净的泥水痕迹，不知是因为热度还是别的，他们的全身上下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此时光膀子的消防员们疑惑地看向他，手里的工作还没停。
埃斯努力摆出一个最亲切的笑，他很少做出这个表情，在火光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我是上面派下来的新指挥，你们的工作圆满完成了，下面的工作由我接手负责。”
该死，原本他是想一股脑将真相都说出来的，但是看着这些毫无觉知的奉献者们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埃斯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人，和辐射共处了两天两夜的第一线的工作者们，没有一个会活过接下来的一周。
他知道，不代表他们本人清楚。
就这样他错过了说出真相的最佳时机。
“那我们……”还有人在犹豫，他们之前接到的通知是直到火全部灭了才能走，他们中已经有人病倒了还在简陋的医务室里休息，“火怎么办？”
隐形的大难临头，这些人还在关心没灭的火怎么办，他们的生活仿佛就只剩下了责任，埃斯悲哀的想，但他还是冷静地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小小的显示在掌心里静静流转，“我会负责。”
埃斯似乎是怕他们不相信自己，又说了一遍，“我会负责。”
“酬劳会打进你们的工作账户的，另外增加50%，”埃斯故作轻松，多出来的一半自然不可能是联合政府给的，只可能出自埃斯自己的账户，“所以，带上你们的战友，回家吧。”临了又加了一句，“记得换上干净的衣服再回去，见家人可不能穿脏兮兮的工作服。”
这群平时无事就会聚在一起喝酒看球赛的男人们一阵欢呼，飞速的收拾好现场，把所有设施一股脑塞进车里，一群人激动地鱼涌挤进了车厢里，最后关上门的时候还不忘朝埃斯吹了个口哨表示感谢。
走在最后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埃斯还待在原地，脱下帽子示意道，“阁下也早点回去吧！”
埃斯点点头，看着几辆车歪歪扭扭地驶向了员工休息宿舍楼，轮胎在湿软的水泥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水印，溅起的水滴起而复落，在积水里一晃而没，融为一体。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核辐射和别的病不同，一个或短或长的平静潜伏期之后人就会像腐烂的苹果一样从里面最先显露出毛病来，越是严重的辐射潜伏期越短，从内而外的腐烂也越严重，这个病残忍得很，细胞被从内部打碎，人仿佛一件瓷器，前一秒还有说有笑的人下一秒可能就口吐鲜血昏迷窒息直到死亡。更致命的是被污染的人自身也变成了另一个传染源，不是病，却也更像病。
这个时候，他们都是盒子里的囚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