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的水滴声在静思轩内格外清晰。萧明玥蜷缩在炕角,看着母妃陈氏就着油灯补衣裳。灯芯偶尔爆出个灯花,就在那张青白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她手上的冻疮裂了口子,每缝一针都在素绢上留下淡红的痕迹。宝林——这是母妃的位份,如同掖庭角落里蒙尘的瓷器,虽有主子的名分,过的却是奴仆的日子。唯有在无人处,萧明玥能唤一声"母妃",这是皇帝对罪奴出身的陈氏最大的恩典,也是悬在她们母女头顶的细丝。
"滴答——"
最后一滴水落下时,陈氏猛地抬头。卯初漏尽。她一把拽起萧明玥,粗粝的手指在女儿腕上掐出月牙形的红痕。母女俩像两只灰鼠,贴着墙根溜出静思轩。寒风卷着残雪往领口里钻,萧明玥却记得把脚步放得比猫还轻——三日前刘宝林因脚步声太重,被高德海当众抽烂了耳垂。
凤仪宫前的青石地砖沁着寒气。陈氏按着萧明玥的后颈,把她往蟠龙柱的阴影里塞得严严实实。前排跪着的李采女背挺得太直,拂尘柄立刻带着风声抽在她脊梁上。萧明玥数着呼吸,看着晨光在王皇后裙摆的金线牡丹上流转。那绣线亮得刺眼,让她想起昨日在御膳房后墙看见的野猫——也是这么盯着太阳底下的锦鲤。环佩叮当声近在咫尺,萧明玥盯着皇后鞋尖缀的明珠,那光洁的弧面上映出自己缩在阴影里的倒影,像条误入琼苑的泥鳅。
"那是楚王。"陈氏突然贴着她耳朵说,枯叶般的气息喷在耳廓。琉璃窗外,穿杏黄蟒袍的二皇子正把四皇子往马背上推。四皇子白嫩的手指死死抠着马鞍边缘,指节绷得发青。萧明玥突然想起上月偷看的《史记》里,吕后将戚夫人做成人彘那段。铜漏声在她耳朵里突然变大,滴答滴答像铡刀落下的前奏。
变故来得比预想更快。立冬大祭那日,萧明玥正在后院晒书,忽见一队太监疯跑过永巷,靴底溅起的泥点子甩上宫墙。傍晚洒扫的宫女凑在井台边,木桶碰得哐当响。
"……沈将军的捷报刚念到'阵斩敌酋',四殿下坠马的消息就撞进了金銮殿!"圆脸宫女压着嗓子,手指神经质地绞着抹布,"陛下当场摔了玛瑙盏!药汁子泼了满殿,正正盖住奏疏上'沈阔'两个朱砂字!"
另一个瘦宫女咂嘴:"那墨迹化开的样子,活像……"
话音戛然而止。王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正从游廊经过,裙摆纹丝不动。萧明玥抱着一摞书退到芭蕉叶后,听见自己心跳撞着书页。她想起晨省时皇后抚过九凤步摇的手——那双手今晨刚赏了四皇子一匣西域蜜饯。
当夜陈氏咳得撕心裂肺。油灯把她佝偻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张拉满的弓。"泼得好……"她突然笑起来,嘴角挂着血丝,"沈家这柄刀,陛下既要用,又怕割了手。"灯花"啪"地炸开,映亮她浑浊眼底的冷光,"半死不活的刀,才最趁手。"
铜漏的水线突然晃了晃。萧明玥盯着泛起涟漪的水面,恍惚看见一张扭曲的脸浮出来——分不清是四皇子疼到变形的面容,还是捷报上被药汁泡发的"沈阔"二字。窗外老梅的断枝终于坠落,"咔嚓"一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