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采薇是不往新房地基那边凑的,虽然盖房钱她出了一半,可宋家明显是想往自己脸上抹粉,她也乐得清闲。
现在却是不成了!
自打宋成华荣升保长,上房人来人往,就连不满老两口给大房重新起院盖房的周氏都乐呵呵迎来送往,再没了前几日的臭脸。
宋成华本来谋求的是甲头,不曾想县令大人竟特意提拔他直接任保长,可谓是意外之喜!
十户立一甲,十甲立一保长,手底下管着百户人家十个甲头,农忙时节催春耕秋收,纳税服役之际协助里正催税监工,当然每月还能从衙门领五百文薪俸。
宋成华看上的当然不是那五百文薪俸,从大伯到大堂哥再到侄孙阿渊,他隐约参出了一条庄户人家家族传承积累人脉的通道。
大伯当了甲头,努力了大半辈子升为保长,过世后大堂哥继承了保长之位,经过几十年升为里正,在兴贤乡主街不能说一手遮天,可也是德隆望重,以至孙子阿渊在县里书院也能得夫子同窗高看。
与大堂哥商议谋求甲头,也是宋成华为小儿子考虑,小儿子在书院被轻视甚至忽视,他不是不知晓,只是家资不丰又僻居乡下,所为有限。
眼下既已任保长,亲戚邻里都来恭贺,便想着不如大办一场,合着给老大家盖新房这出把自家的名声扬起来。
一听要看日子正经办酒席,来说话的族亲纷纷应承早早过来帮忙,语笑喧呼,一阵又一阵从上房堂屋飘出。
打扮一新的宋慧端茶倒水进进出出,偶尔得空了横一眼倒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采薇失笑。
“爹,今晚你挑一旦粮送伯爷爷家去,明儿起咱们去地基上帮忙。”
“成,我和你娘早就想去了。”宋老大讪笑着拿箩筐扁担,眼下还没到收豆子、高粱的时候,他早想去新房处帮忙,奈何小女儿不让他们插手。
趁着宋老大装稻谷麦子的功夫,采薇给家里人安排活计,“娘带着大姐帮灶,爹和大哥就跟在大堂伯后面搭把手。”
没听到自己,宋漓急得在一旁跳脚,“我呢我呢,二姐我呢?”
“嗯,你跟着我监工!”采薇撸他脑袋一把哈哈一笑。
主街都是老地基,好些人家祖祖辈辈住在这里,屋子都不知翻新了多少回,就是主街附近也被占得差不多了,空下来的宅基地要么面积小要么路难走,要不就是左右邻居有难缠人,总归各有不便,介于此,选地基时采薇特意往远了挑。
定下地基后她还特意走了一回,从主街到新家,要走半个小时将近四十分钟,当然也可能是她人小腿短才更费时间。
······
天际灰白,万籁俱寂,淡淡薄雾浮在远山之上,空气中满满的潮味,深吸一口凉气直沁心脾,青砖院墙、石板路面皆被潮气浸得斑驳片片。
宋老大背着背篓怀里抱迷瞪瞪还没睡醒的小儿子,身后跟着妻儿和一双闺女,一家子出巷子沿主街往新房地基去。
一路走过,引起路边人家狗吠,不一时,远远近近狗吠鸡鸣此起彼伏,寂静的村野瞬间有了生机。
路上除了宋老大一家,零零星星有其他行人,看样子是才起床开院门在路边醒神。
都是乡里人,交情不算多好可总归面熟,宋老大、吴氏和人打招呼。
因着盖新房,又有宋成华成了保长,少不得要被拉着打听恭维一番,着实影响脚程。
眼看再有几十米就出主街,采薇呼出一口气,“快走快走。”再磨蹭下去一个小时花路上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两汉子挑着粪桶迎面走来,远远就跟宋老大打招呼,“阿忠啊,这大早去哪儿啊?”
走近了,宋老大不得不驻足与人寒暄,窝在他怀里的宋漓被臭醒,捏着鼻子挣扎下地自己往前跑。
待出了主街,一家子不约而同加快脚步,好在沿途人家不多,碰面笑着打个招呼就成。
新房地基距离主街有三里多不足四里路,周围十几户人家都是从别处搬来的,人少是非少。
之所以选这处做地基盖新屋,采薇看中三点。
五十米开外有一条岔路直通到达县城的官道,日后来往县里不用自兴贤乡主街过。
二则此处距山近些,不论是砍柴打猪草还是进山碰运气都方便。此外,顺着河道旁前些年修的路就能到她家田里,下地干活不算太远。
到地基上时,住在草棚里看砖瓦、工具的宋德忠、宋德明才起。
宋德明从小就是个孩子王,成了亲也一样,宋漓很喜欢他,隔老远嘴里喊着小五叔,人已经跑过去。
跟兄弟俩打过招呼,吴氏带着采莲去临时搭的灶台做早饭,采薇一个人在地基上转看。
新邻居们和她家有点距离但不算太远,院落基本都是傍路而建,有人家围木栅栏,也有黄泥院墙,甚至有三户没围墙直接敞院。
采薇收回视线,仔细看脚下地基。
有她添的五两银子,新屋子正房、耳房、东西厢都齐活了,屋子进深宽度都比原计划大,院落整体坐北朝南,正房三间挂两耳房,东西厢各两间,后院比前院稍大,沿着西院墙再盖个茅房猪圈。
柴棚搭在前院大门左手边,院子余下的空地还大,采薇计划开成菜园,至于修花坛啥的她根本就没想过,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精神需求暂时不需要考虑,不过这边吃水需要去河里挑,房子盖好后找人看看打个水井······
上工时间是辰正,帮工都是提前来,地基上人声渐大,好些人昨晚已经听家里人说成华伯/叔/爷准备办酒席庆贺,因着孝仁、孝义兄弟两还没来,德忠又没回乡里,便围着知情人宋老大打听消息。
对于上房的事,宋老大向来是含糊打岔,众人也知晓他性子,天南地北地扯起来。
“忠哥,家里办酒席你这新屋上梁酒还办吗?”
“章伯是里正,华叔又做了保长,你家以后也是官家了,咱串门会不会不给开啊?”
“是哟,以后阿渊、孝智考上秀才举人,就彻底跟咱们泥腿子不一样啦······”
一帮汉子眉飞色舞唾沫乱飞,看到不远处一个人晃悠的采薇,又打听起宋老大家闺女当家做主那事儿,“忠哥,你家真给三丫做主啊?”
“不是我说,一个丫头片子,再能干以后也要嫁出去,你还是让阿清当家吧,以后还要靠他摔盆打幡哩。”
“三丫才多大啊,过了年才八岁,当啥家哟,阿忠你是男人家,咋还让个小娃娃给治住了。”
当然有人不认同,觉得采薇虽然年虽小是女娃,可本事那是一等一的 ,没见成华叔都给忠哥一家盖这大屋子······
晚来的宋孝仁、宋孝义还没走近呢,就听见一帮大老爷们猜测他们以后分家会不会也有这大的院子气派的新房住。
要是以往,宋孝义肯定恼火,现在却不同了,他爹都当保长了,谁还会惦记分家自己过呀,等四弟再考上秀才,啧啧啧,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大哥却是没那福分喽!
见他们兄弟俩来,众人立马止住话头,有那心思活泛的,已经上前亲亲热热打招呼,奉承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地基上热闹,灶台这边却很安静,王氏和面准备烙饼,见吴氏低眉顺眼在一旁帮忙打下手,心里舒坦了些。
昨晚孝忠堂弟来家送粮,说一家子要去地基上帮忙,她就不大乐意,别人不知内情,听说堂叔家掏钱给孝忠这一房重新起院盖房,说啥的都有,什么“虽然把长房分出去,行事却不偏颇,长房该有的没缺了孝忠的”,什么“日子兴旺,分家不见半点抠搜”,还有那知晓旧事的,觉得堂叔这样做才对,夸堂叔心里门儿清······
旁人说的再好听,王氏都没往心里去,因为她知晓公爹也是掏了钱的,不然为啥给隔房堂弟起屋子,主事的却是她丈夫而非堂叔家的小叔子们。
原本丈夫在前面顶事儿,她在后头灶上忙管着大家伙儿饭食,既露了手艺博了个贤惠名声,又帮着丈夫在族里立了威信,累是累点,王氏却很乐意。
可孝忠堂弟一家要来地基上,本来房子就是给他们盖得,到时候谁说了算,大家伙儿听谁的,为此王氏昨晚都没睡好,现在见堂弟妹只打下手不抢事儿,也不指手画脚,心里自然是舒坦。
“弟妹,让阿莲看着火,你把篮子里的酸豆角来切,饼烙好就让他们吃,不然干活没力气。”
吴氏应了声,洗手后去切,“我家没腌豆角,倒是有晒干的,明儿拿来添把菜。”
“成。”王氏已经擀面饼了,笑道:“泡软切碎用荤油吵,下饭又有油水,他们肯定乐意吃。”
采薇溜溜达达转来,见妯娌俩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微微挑眉,王氏可不是好性子的人,没功劳都要往自己身上扯三分,这种既做主又露脸的事儿,哪能容得她娘来分羹。
小竹匾里一摞的死面软饼,王氏还在烙,她娘正在洗菜墩,采薇明了,她娘把她昨晚的话听进去了,真的来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