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桂子未落,秋风已凉,归仁安到了汴州。
马车穿过熙攘的街道,归仁安注意到街边店铺门前都已挂起了茱萸,几个孩童正在追逐嬉戏,手里拿着五彩丝线缠绕的重阳糕。这本该是喜庆的景象,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公子,虹桥客栈到了。”车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归仁安下了马车,刚走进客栈大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他猛地抬头,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一路上遇到的长相衣着均不相同的女子,无论是淮水渡口撑船的渔家女,还是宿州客栈那个捧着热粥的厨娘,或是彭州茶楼的掌柜,其实都是同一个人——柳倩儿!
女子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归小公子,别来无恙啊。”
“你……你究竟是谁?”归仁安后退半步,手不自觉按在了腰间缠绕的溯光剑上。
女子从柜台后绕出来,这次她没有伪装,穿着素雅的月白色衣裙,发间簪着扬州城时的那支柳叶玉簪。
“柳姑娘好手段。”归仁安的指尖在剑柄上收紧,冰冷的金属纹路硌入掌心,“从扬州到汴梁,柳姑娘是何用意?”
“‘觅知音’啊,小公子。”柳倩儿笑得魅惑,“我想我在扬州城说得挺清楚了,奈何归公子不怨交小女子这个知音呢?”
归仁安眉头紧锁,冷笑道:“‘觅知音’?在下在扬州城的那一句话,值得姑娘这一路追随?怕是另有所图吧。”
客栈大堂里的几个客人投来八卦的目光。柳倩儿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归公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若信得过小女子,请随我来。”
她转身走向楼梯,裙裾轻摆,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归仁安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二楼尽头是一间僻静的厢房。柳倩儿推门而入,归仁安紧随其后,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房间布置简朴,窗边摆扬州那把卧箜篌。
“归公子请坐。”柳倩儿指了指窗边的矮几,“放心,我若要对你不利,这一路上有的是机会。”
归仁安没有放松警惕,只是站在门边:“柳姑娘有话直说。”
“归公子可知新帝名讳?”柳倩儿指尖轻抚过卧箜篌的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颤音。
“皇帝名讳不得妄议。”归仁安赶忙进房将门关上“你既知我进京赶考,又如此发问,有何居心?”
她抬眸时,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归公子不知道吧,当今圣上妫谨翎,就是当了你十七年兄长的‘归放翎’啊。”
“……放翎哥哥……”归仁安握紧剑柄,指节泛白,“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有人不想让圣上顺利坐稳皇位。”柳倩儿转身推开窗,重阳的暮色中,汴州城的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她的声音混着风,飘得断断续续,“归公子可曾听过‘千首阁’?”
归仁安瞳孔微缩。江湖传言中神出鬼没的刺客组织,成员皆善易容伪装,取人性命于无形。
柳倩儿指尖轻敲桌面,节奏如某种暗号:“在下便是千首阁阁主‘千面玄主’柳倩儿。一年前新皇登基,千首阁就收到了一份委托——清查新帝入宫前的一切,并取其珍视之物。不过,千首阁有规定,不接朝廷的单。但那人似乎不懂规矩,还听不懂人话,被本姑娘拒绝了之后仍旧不依不饶。他把本阁主惹毛了,既然如此,本姑娘就陪他玩个大的,他的一切计划都将如这茶杯……”
归仁安看着柳倩儿手中的茶杯瞬间四分五裂,掉落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话说回来,新帝将归家护得很好呢,千首阁硬是查了大半年才查到了些有用的东西,比如不说实话的‘归仁安’小公子……”
“我……”到底是初出茅庐,归仁安被戳穿身份后显得有些窘迫,但他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刚才说有人要取皇帝的‘珍视之物’……”
“聪明的小公子。你猜对了,所谓‘珍视之物’正是你。”柳倩儿擦掉了手上的水,“新帝手段了得,也怪不得那人要来千首阁,怕是一直查不到,眼看新帝登基,急眼了。要不是这年正月初五,新帝自己露了破绽,千首阁要查也是不易的。”
“正月初五……”这个日子让归仁安愣了神,这是他的生辰。
“是啊,今年正月初五,新帝独自一人悄悄出宫,一路轻功疾行向南,千首阁好些探子都差点跟丢,亏是千首阁在各地都设有据点,多地探子靠着接力,跟上了他。”柳倩儿看着归仁安,眼睛眯了眯,“据探子来报,新帝可是在归小公子屋外守了一夜。”
“他……他回来过……”归仁安的声音哽咽了。
“新帝武艺是高强不错,可到底是人,来时不到一个时辰,站了一宿,回时走了近两个时辰,这可就不妙了。那人大概也发现了端倪,查处你与归家只是时间的事。”
“多谢柳姑娘告知这些。所以这一路上,姑娘是在护我?”归仁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但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帮我?仅仅是因为那人惹恼了你?”
柳倩儿转过身,走到卧箜篌前坐下,轻抚琴弦:“有何不可?江湖中人可没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本姑娘办事全凭心情。”
归仁安沉默片刻,对着柳倩儿深深一揖:“无论如何,柳姑娘大恩,在下铭记于心。若有需要,归某定当全力以赴。”
柳倩儿笑着摆摆手:“先别忙着谢我,接下来的路可不轻松。”
突然,柳倩儿停下抚琴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不过,本姑娘也很好奇归公子与新帝之间的故事。毕竟那一夜,新帝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呐。”
听了这话,归仁安的耳尖瞬间染上绯色,慌乱地避开了柳倩儿探究的目光。
柳倩儿似乎是觉得有趣,又上前打趣归仁安:“不过,归小公子真的不能做我柳倩儿的知音吗?难道是嫌我年纪大了些?”
“柳姑娘莫要胡言!”归仁安后退时撞翻矮几,茶盏碎裂的声响惊飞了窗外栖鸟。他涨红着脸去捡碎片,却被柳倩儿按住手腕。温热的掌心贴着他冰凉的皮肤,让他浑身僵硬。
“瞧你,这么不经逗。”柳倩儿松开手,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拭指尖,“早些去睡吧,明日我们再商议具体对策。”
夜色渐深,归仁安躺在客房的床上,却毫无睡意。放翎哥哥的身份,突如其来的阴谋,柳倩儿的帮助……这一切都让他感到迷茫。但他心中也有了一丝坚定,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将不屈前行。
窗外,汴州城的灯火依旧明亮,秋风掠过屋檐,带着一丝寒意。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