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归肇初

乾安元年,正月初五,归仁安二十岁生辰,归鹿为其举行及冠礼。还记得三年前的今天,四人共坐桌前,而今却只有两人相对。归家无亲族,便免去了筮日择宾?,归鹿给仁安三加,为其取字“肇初”。

“‘肇’乃开创之志,‘初’为本真之意,望我的仁安能热血闯荡,开拓新天,但无论外界如何变迁,内心始终能如初始般安宁纯粹。”归鹿如是说。

秋闱这天,阳光碎金般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温煦漫染天地,虽说入了秋,却不让人感到丝丝凉意。天蓝得像刚染过的绸缎,几缕云絮随意飘曳。这样的好天气,连风都识趣,轻轻拂过考院外的樟树,叶子沙沙作响,送来淡淡的桂花香。

归鹿送归仁安到贡院参加乡试。贡院外人声鼎沸,让归仁安不由得想起了他考童生试的时候,想到了那个送考的人。

归鹿为儿子又理了遍考篮:“给你备了人参片,若是身体不适记得含着。小块的定胜糕装了一盒,还有些饼子馒头。小炉子也给你带着了,要是想吃热的就自己烧些……”其余的,他到不用多做叮嘱,仁安比他明白,他只担心仁安被锁在里面会饿着。

归仁安点头应是,接过考篮,随着人流走向贡院大门。在即将跨入门槛的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父亲,眼中满是坚定。

放榜那天,天未亮,贡院外已挤满了等待的人群。不等归鹿、归仁安挤到前面,就听到:“解元——归仁安!”

对于这个结果,二人都是惊喜但不意外。归仁安九岁得案首以后是十一年的积累沉淀,归仁安本就是个学习的料,更何况有了林泽水的教育与崔砚漳的指导,且自己还努力,不是死学习的那种,他总有些自己的见解与领悟,也不乏运用与实践,桂榜摘“元”完全在意料之中,不过毕竟方弱冠,归鹿想着可能少了些阅历,让仁安拿个“经元”,没成想是个“解元”。

秋风掠过,将满树桂花摇落如雨。归鹿与归仁安都知道,这不过是漫长征途的起点。

秋闱已过,便是入京赴春闱之时,也是归鹿与归仁安父子二人分别之时。归鹿带归仁安来到了武器库。之前归仁安从未来过,今日一见,竟是将仁安怔住了。他只知道武器库里的所有武器他爹爹归鹿都是会的,却不知有如此之多。

这时,归鹿递给仁安一把软剑。仁安先前的软剑已是精品,现在这把更甚。

归仁安接过软剑,指尖刚触到剑柄就察觉到不同——入手温润如玉,剑柄缠着的鲛绡绳纹竟透着微光,似有星辰碎芒嵌在其中。

“铮——”

抽出剑鞘的瞬间,流光自见,剑身近乎透明,在仁安手中如活了般微微颤动,却未半分金铁交鸣,反而像冰层碎裂般沁着清泠寒意。他试着挽了个剑花,剑刃竟在空中划出半圈流转的月华,比之前那把更多了几分灵动感。剑光所及之处,跃动的烛焰竟诡异地凝固了,连飘散的青烟都定格成扭曲的丝缕,仿佛逆了时光。

“这是剑痴莫谷极的绝作,亦是唯一一把出自剑痴之手而未命名之作,现如今我将它交予你。”归鹿看着欣喜的仁安,笑着说道,“仁安,给它起个名字吧。”

仁安思索了一会儿:“不如叫‘溯光’吧,‘击空明兮溯流光’,人在这天地间划开涛涛江水,逆着流动的月光而上,短暂却执着。”

接着,归鹿又取出了许多小物件,归仁安一看就认出了是那些他设计的暗器。

当时的想法是美好的,可是操作起来却没那么容易,他的设计是没问题的,可制作出成品却成了难题,有些材料难寻,有些精妙的机关没有工匠接单……当然,他也尝试寻常材料制作过,成品是有了,但损耗太快了,不值当,以至于没有了后来。

归仁安还是改不掉他的哭包属性,又感动地掉了眼泪。

归鹿用帕子帮仁安擦了擦:“小哭包,怎么又掉小珍珠啦?”

“呜……爹爹……”归仁安的眼泪真的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归鹿将仁安抱入怀中拍着背轻哄:“好啦好啦,仁安不哭了哦。”

归仁安紧紧回抱,把头埋进了归鹿带着药香的衣襟,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好似要将此刻揉入骨血。他明白,人这一生总要面临“分别”,可懂归懂,心中的不舍减不了半分。

归鹿哪里会不知道仁安的心思,他又揽着还带着哭腔的仁安,缓步走向书房。

“仁安,帮我磨个墨吧。”归鹿将砚台推到儿子面前。

仁安吸了吸鼻子,当指尖触到墨锭时,当墨锭在砚台上打旋时,儿时帮爹爹研墨的画面也跃入脑海,眼泪又止不住了,啪嗒啪嗒落入砚台,惊碎一池乌玉。

这一次,归鹿只将帕子递给仁安,而后用笔沾了些砚台中混着眼泪的墨:“墨里掺了珍珠,可要写得更加动人了。”

砚中墨色流转,那些掉落的“珍珠”都仿佛化作了墨香,氤氲在过来提笔写下的每个字里,永远不会干涸。

“肇志开新天,初襟抱静渊。

征途熔赤焰,归棹饮灵泉。

世幻心无垢,路遥月作镌。

愿如松竹立,不负韶华年。”

归鹿给仁安做了幅画,画中一只小鹿在松竹间饮着清灵的泉水,月光浇在了水面上,顺着流水流向远方,画旁题了这首诗,他说:“人生就像这墨,浓时可立骨,淡时能生烟,却总要落在宣纸上,才见真章!年少时总该有独自踏上征途的勇气,仁安且去闯吧。”

“但也不要真的苦了自己。”归鹿又招来一只信鸽,“这是循,不论到了哪里,它都能把信送到爹爹手中。倘若仁安累了、难过了或是想爹爹了,就写封信,让循将信带给我。”

仁安伸手轻轻抚过信鸽洁白的羽翼,指尖触到柔软绒毛的瞬间,眼眶又泛起温热。

“爹爹的小哭包哟……”归鹿轻轻点了点仁安的额头。

当晚,归鹿与归仁安躺在了一张床上。明早就要分别,父子二人都十分珍惜此刻的时光。

秋夜的月光顺着雕花窗棂淌进来,在地上织出细密的银网,窗外偶有秋虫低鸣。夜风携着桂花香漫进屋子,被褥间残留的皂角香混着陈年樟木箱的气息,裹住了父子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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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归
连载中沉醉亦知归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