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是之江省下属的地级市,从临安市开车过去大约需要三个小时,乔诗韵的老家就在江州市下属的一个叫庆云的小县城里,距离江州市也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单程一趟过去就要四个多钟头,这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为了赶时间,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炎明就出发了。上午快到江州市的时候,炎明在高速上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来电人自称是范友明夫人的秘书,说他在网站上预约参观美术馆的申请已经通过了,请他明天上午九点准时过去。炎明表示没问题,挂断电话后立刻加快车速直奔庆云县而去。
到了庆云县后炎明拿着办案协作函先到当地的派出所调出了乔诗韵原生家庭的户口档案,随后又在民警的协助下走访了她留在老家的亲戚和乡邻,还去了她曾经就读过的学校和一些相关的地方,因为时间紧迫一部分调查材料来不及调取,只能委托当地民警帮忙收集整理后再邮寄给他。处理完这些事已经差不多到午夜了,由于第二天上午还要赶赴范友明美术馆的约,炎明只能连夜驱车赶回临安,从高速下来进入市区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回到家洗完澡刚打算上床眯一会儿,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这一阵紧迫似一阵的门铃演奏曲不用猜炎明也知道是老钱,果不其然一打开门就见老钱眯着一双眼张嘴打了个呵欠,一嘴口气加烟臭味直接扑到炎明脸上,他嫌弃地皱眉扇了扇鼻子:“这么早找我有什么急事?”
老钱不好意思地笑笑,用手捂着嘴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分钟之前。”
“哟,那你还没睡觉吧?”老钱假客气了一下。
“刚睡着就被你吵醒了。”
老钱打量炎明,发现他头发还是湿的便知道他是在跟自己扯淡,嘿嘿一笑说:“我就想过来问问你在乔诗韵的老家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
炎明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老钱立马来精神了:“查到什么了?”
炎明揉了揉太阳穴,困倦地说:“还没有。”
老钱被他弄糊涂了:“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炎明两手一摊:“有份重要的文件还没拿到,我拜托当地派出所的同志拿到后帮我寄过来,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什么资料?你先给我透露一下,我这急着办案呢。”
“现在不行。”炎明看了眼手表,准备关门:“我得去范友明美术馆,跟那边约了九点过去。”
“哟,都快八点半了。”老钱看了眼表,摆摆手:“那行,你先去吧,回头我再找你。”
老钱转身要走,炎明又把他叫住了:“哎,郁安说了什么没有?”
老钱回过头瞪着他半天没吭声。
炎明呲地一笑:“早跟你说了你还不信。”
老钱一脸疑惑:“嘿,我说你怎么这么了解她?你跟她是不是……”
“不是!”炎明没给他机会说出下一句就把门关上了。
打发走了老钱后,炎明以最快速度整理了一下自己,换上干净的衣服,拿起车钥匙下楼去取车。范友明美术馆坐落于钱塘湖畔的孤山路上,附近就是闻名遐迩的百年古禅法云寺。炎明沿着山路将车开到一处用栗砂色石块砌筑而成的围墙前,墙头上攀布着绿色的爬山虎,墙的东面有两扇厚重的雕花铸铁大门,大门侧面立着一块牌匾,匾上书“范友明美术馆”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大门斜对面有个能容纳七八辆车的小型停车场,炎明将车开到了停车场的空位上,下车后径直走到雕花铁门前,发现边上还有一扇小门,便过去按了按小门上的门铃。很快院子里便传来几声狗叫,紧接着就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来开门的就是昨天给炎明打电话的范太太秘书,待炎明报上姓名后,十分周到地请他进了门。
“炎先生,请随我来。”
走进小门,炎明竟生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将自然意境和山野之趣巧妙融为一体的苔藓花园,园中随处可见卵石、苔藓、水井、石屋和淙淙溪流被精心设计布局成原生态的视觉效果来,这种看似自然的庭院形态其实是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造就的,更别提后期的养护维系费用之巨,简直令人咂舌。炎明心里暗忖,看来范友明不仅是有钱,还富有雅趣,只是这一点似乎没能遗传给他的宝贝儿子。
范友明的美术馆就设在庭院后面的一栋修建于民国时期的老洋房内。这栋老洋房是外廊式花园洋房,外立面讲究比例对称,形制简约,是正统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风格。洋房高两层,一楼是美术馆,二楼是办公住宅区,范友明夫妇就住在二楼。
秘书将炎明领到一层的休息室内,请他在此稍候,他上去请范太太下来。炎明走到休息室的窗前向外望去,时值初冬,可江南的庭院依然绿意盎然,洋楼里的每个房间都安装了壁挂式暖气片,温度和湿度被控制在了一个精准又舒适的范围内,足见这楼的主人不仅有雅趣,还十分懂生活。
炎明正要离开窗口,忽见一条人影从园中一间被苔藓覆盖的石屋后闪过,没等他看仔细,人影已经从洋楼的拐角处消失了。他正想过去看个究竟,门口已经响起了笃笃的高跟鞋敲地声,范太太从门口走了进来。
来之前炎明在网上查过范友明的资料,他今年已经九十岁多岁高龄,而眼前这位身着黑色缎面修身旗袍的范太太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保养得宜,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几岁的人。只见她笑靥盈盈上前来跟炎明握了握手,一双手滑腻柔软得像少女一般。:
“您是炎明炎先生?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炎教授?”范太太客套地跟炎明打招呼。
炎明也同样客套地回礼:“范太太,您好!叫我炎明就行。”
范太太用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炎明,不吝溢美之辞:“想不到您这么年轻就已经是教授了,而且还这么帅,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胜过一代。”
“范太太,您太客气了。”炎明含蓄地说:“倒是您,完全看不出年龄。”
没有女人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容貌比实际年龄更显年轻,范太太也不例外,但身为名人太太还是有必要强调一下自己与丈夫的年龄差距并不如外界所猜测的那么大,不然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哪儿年轻了,我今年都56了,老咯。”范太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叹:“岁月不饶人啊。”
“您保养得真好。”炎明略显惊讶地表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您已经有一位年近不惑的儿子了,听说他也是一名非常出色的画家。”
一提起儿子,范太太的脸色微微一变,笑容也有些不自然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年近不惑的儿子?”
“几年前曾听我的教授米勒先生提起过。”炎明笑容可掬地回答:“他说很多年前曾有幸拍到过一副范先生的画作,后来到访临安在这里跟范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您儿子也在场,听说他也是一名画家,所以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原来如此。”范太太像是松了口气,笑着说:“我还记得米勒先生,他是一位真正懂艺术的欧洲绅士,我对他印象也十分深刻,如果你下次见到他,请代我向他问候一声。”
炎明颔首:“我很乐意效劳,只是米勒先生去年已经过世了。”
范太太很吃惊:“怎么会这样?真的太遗憾了。”
“是的,很遗憾,人到了一定年龄谁也无法预料明天跟死亡哪个会先到来。”炎明观察范太太的表情,试探着问道:“听说范先生最近这几年也因身体欠佳很久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了?”
范太太长叹一口气,神情悲伤:“嗳,年纪大了身体难免会出问题,前两年突然病倒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现在每天只能靠轮椅活动,他也不愿见外人,就一直窝在家里不出门。”
“范太太,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见范先生一面?”炎明言辞恳切:“我想当面跟范先生转达一下米勒先生对他的问候。”
范太太迟疑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好吧,我先上去跟他说一声,你在此稍候片刻。”
炎明在楼下等了没一会儿,范太太便面带笑容的下来了,说:“炎教授,老范听说你是米勒先生的学生后表示很想见你一面。”顿了顿她又面色尴尬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家老范因为生病的缘故情绪不太稳定,希望你别介意。”
炎明诚恳地说:“请范太太放心,我理解。”
范太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请随我来。”
炎明跟在范太太身后沿着楼梯上去,刚到楼梯拐角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器皿被砸碎的声音。范太太身形一顿,马上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身后的炎明,拔腿就往楼上跑去,紧接着楼上传来一阵又一阵器皿碎裂的声音和一个男人的咆哮声。炎明不动声色地上了楼,楼梯正对着二层中央的挑高大空间是范友明的工作室,整个空间禅意盎然、窗明几净,然而就这一会儿功夫触目所及已是遍地狼藉。
此刻,一个长发凌乱,身形削瘦的四十岁左右男子跟发了疯一般拿起东西就往地上乱砸,嘴里骂骂咧咧地叫嚣着:“我不去!我不去精神病院!我没病!”
轮椅上的白发老人应该就是范友明,他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因为愤怒涨得跟猪肝一样紫,抖着手指着发了疯似的男子口齿不清地咒骂他:“不,不孝子,你,你想气死我吗?送你去,去医院是,是为了你好!”
长发男子停了下来,扭着脖子看向范友明,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个鬼,手里还抓着一方砚台,砚台上的红色墨汁顺着手指缝一滴滴往下掉,看起来像是从他血管里流出来的一般触目惊心。
看到范良缇的第一眼,炎明就觉得他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仔细在脑海中搜索一番却完全想不起来。
“为了我好?”范良缇拖着脚一步一步朝范友明走去,眼睛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喉咙里发出桀桀的怪笑:“你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关了两年还不够吗?还想把我再弄进去?”
“住嘴……”范友明喘着粗气说:“我还不是为了……为了给你治病!”
“我没病!”范良缇咆哮着说:“我没病!你才有病!”他一甩手将砚台朝范友明的脑袋直接扔了过去。
“良缇!你住手!”范太太发出一声惊呼,眼睁睁看着砚台擦着范友明的额角飞过摔在他身后的书架上,吓得她赶紧跑过去查看范友明的伤势。
范良缇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瘫倒在地上,后脑勺咚一声重重磕在地板上,阴阳怪气地说:“这事能怪我吗?是你们把我生成这样,我也不想的,凭什么你可以娶16岁的女学生当老婆,我就不能喜欢12岁的小女孩?凭什么!”
“住口!住——”范友明气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两眼一翻昏死过去。